打草惊蛇,也得他是那条蛇才行。
“有嫌疑是一回事,是不是你做的是另外一回事,”赵明锦看着叶濯,“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话音刚落,方才还落在他身边的光晕,此刻似全涌进了他眼中,绽着熠熠光辉。
赵明锦不明白他那目光忽明忽暗是怎么回事,也懒得探究:“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若是真心喜欢,请皇上下旨赐婚就是,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说得不错。”
叶濯的语气她是听明白了的,有几分畅然开怀,又有几分无奈喟叹。
赵明锦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她。
叶濯身居高位,又是天潢贵胄,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际到了紧要关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娶了她,就是最实在的例子。
三年前,北泽国主欲与南渊停战修好,阿穆达携贡品来朝拜天子,这是一件利国本利百姓的大好事,所以当日在朝堂上,连她的脸上都忍不住挂了几分轻松笑意。
然而没轻松多久,就听阿穆达说:“皇上,阿穆达此来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皇上成全。”
“王子但说无妨。”
“为两国能永久和睦,阿穆达想以敝国王子之礼,求娶一位南渊姑娘。”
“喜上加喜,好事一桩,只是皇室尚无适龄女子,”两国能停战止戈,百姓能休养生息,皇帝乐见其成,于是略略一想,“永昌侯。”
“臣在。”
“安庆郡主相貌淑丽,正值妙龄,朕有意封她为公主,赐婚与阿穆达王子,侯爷觉得如何?”
“承蒙陛下厚爱,微臣……”
“且慢,”阿穆达打断了永昌侯,以手覆胸,行了北泽大礼,“陛下,阿穆达已有心仪女子。”
“哦?是何人?”
“正是南渊第一女将,”他看向赵明锦,“胜宁将军。”
赵明锦脸上笑意陡然一僵。
她偏过头去,正见阿穆达盯着自己,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有那么一瞬,赵明锦已经想到了往后的日子。
死在她手上的北泽人不计其数,北泽百姓能容她?
阿穆达与她对战,屡战
屡败,若她嫁过去,他们之间能平和相处?
于南渊来说,胜宁将军是功臣,于北泽来说,胜宁将军却是恶人,是饮其血啖其肉削其骨抽其筋都无法解气的存在。
入了北泽皇宫,她便如剪了羽翼的雄鹰,任凭如何挣扎也只能深陷泥淖,至死不得出。
所以,她是活腻了才会同意嫁到北泽去。
赵明锦冷哼一声,刚要迈步出来拒绝,就听皇帝声音从上方落下:“朕虽有心玉成好事,但胜宁将军已有婚约在身,王子晚来一步实在可惜。”
当时别说是阿穆达,连赵明锦都惊呆了。
阿穆达不可置信地看她:“她有婚约,我怎么不知?”
赵明锦白他一眼,心想:我自己有婚约,我自己都不知,你能知晓?
“正是,”皇帝字正腔圆,说得一本正经,“赵将军早便与闲王有婚约,今次归来,就是要成亲的。”
阿穆达:“……”
赵明锦:“……”
阿穆达想娶她没娶成,求亲一事就此作罢。待散了朝,皇帝让内侍过来传旨,邀赵明锦共游御花园。
御花园内,赵明锦抱拳跪在皇上面前:“微臣多谢皇上。”
皇上虚扶她一把,让她起身:“谢什么?”
“推拒了阿穆达求亲。”
“推拒阿穆达,倒不是为将军考虑。若赵将军不能为我南渊所用,不如杀了,绝不能平白便宜那北泽,让你成为北泽战场上的一把利剑。”
“……”皇帝的坦荡直接,让赵明锦瞠目结舌。
“至于你与皇兄的婚事……”
“陛下不必忧心,”赵明锦明白,嫁闲王不过是皇上在朝堂上想出的权宜之计,“待北泽使臣离开,微臣故意做些错事,届时陛下下旨惩戒,自然就可以取消微臣与王爷的婚事。”
皇帝睨了她一眼:“你这般不喜皇兄?”
“啊?”
“皇兄虚长你几岁,你可是嫌皇兄年纪大?”
“没有啊……”
“那是觉得皇兄配不上你?”
赵明锦直接跪了下去:“微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皇帝目光与声色皆微凉,“可是觉得皇兄配不上你?”
面对千军万马赵明锦都没觉得这么心惊肉跳过!
“是微臣出身行伍之末,行止粗陋,
配不上王爷。”
“无妨,”皇帝的声音开怀了些,“皇兄不嫌弃你。”
“……”
“皇兄的婚事不能草率马虎,需得让钦天监选出个好日子。”
皇帝边说边走远了,赵明锦被内侍扶起来,那内侍颇懂拍马屁的一套,当即拱手:“恭喜赵将军,以后就是闲王妃了。”
赵明锦冷呵一声,甩袖走了。
后来,她去找过叶濯,可说来也巧,就是怎么也见不到他的人。
每次都是王府的管家出面,说的也是同一套说辞——王爷让小的转告将军,南渊风俗,夫妇二人成亲前不可见面,否则不吉利。将军若有事,尽可吩咐小的,婚典一应事项将军也不必忧心,自有王府中人打理。
赵明锦:“……”
她明白,皇帝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闲王,闲王“为国捐躯”,也是铁了心要娶她了。
后来师父他老人家来信,还说了两句贺她婚事的漂亮话,说会带着师兄一起来看她出嫁,可是直到她被圣旨派往边关,都没见到他们两个的人影。
遥想当年,真是一言难尽,赵明锦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叶濯在一旁笑她:“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也是,身为王爷的叶濯都没慨叹命运弄人,她悲悲切切个什么劲儿。
吃亏的又不是她!
在她腹诽间,叶濯已经把手上的折子放下,清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想与我商量谢如玉的事。”
“是需要王爷帮忙。”
车声辘辘,谢如玉的事又不是什么能高声谈论的,赵明锦往叶濯身旁坐近了些:“如玉中了迷药,记忆很混乱,对于那夜的事要么想不起来,要么讲的似是而非。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安神香,因为它的香味很特别。”
“你想从安神香下手查起。”
“是,当时外邦使臣来朝,都有谁知晓安神香的存在,进献的安神香如今又在何处。”
“知道安神香的人很多,我虽可以写份名簿给你,却也只能做个参考,至于安神香的下落……”
叶濯声音一顿,朝她勾了勾手,赵明锦脸色一肃,当即凑过耳朵去听。
朗日清辉映在她莹润的侧脸上,将那轮廓勾勒的愈发精致无瑕,她神色凝肃认真,眉宇间的英气不减反增
。
半晌没听到他的声音,赵明锦扭头望他,见他正愣愣的盯着自己,遂狐疑的摸了两把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叶濯淡嗯了一声,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外邦使臣共进献安神香四盒,一盒皇上给了母后,一盒赐给了本王,一盒尚在内宫,最后一盒……”
“掳走如玉的人?”
他摇头:“当时你领兵作战,长岭大获全胜,皇上念及李校尉在虎啸营练兵有功,将最后一盒安神香赏给了他。”
“……”
太后娘娘一个女子,自然不可能做这种事;圣上贵为天子,不会做这种事;红儿将安神香拿过来时,金箔纸犹在,安神香并没有启封,闲王府的人没有可能,所以……
赵明锦把到嘴边的粗口强压下去:“最有嫌疑的还真是李督元那个混账东西。”
叶濯又从袖筒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今日下朝,高邑与谢明征一起去求见皇上,呈了这封书信上去。”
赵明锦接过信来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明白李督元为什么会被抓了。
谢如玉自尽之前,写了信给李督元,劝诫他迷途知返,莫要再为非作歹,还望着他痛改前非,能够早日成家。
最后说:今生缘分已了,若来生有缘再遇,希望能够清清白白的与他相守一生。
虽然不清楚这封信是怎么到的谢少尹手上,但可以想见,谢少尹看了信的内容,定然将李督元也误认为是采花大盗了。
“李督元皮糙肉厚,坐阵子牢倒是无妨,”赵明锦将信收起来,“如玉也是心善,这时候还望他能找个好姑娘成家。”
“她其实并不确定。”
赵明锦一怔,又看了遍信的内容:“我明白了。”
谢如玉喜欢李督元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他的为人,即便当夜她被李督元掳走,醒来时有所误会,定也不会误会这么久。
可是她的记忆又很混乱,全然想不起那个人来,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书信。若是他做的,就劝他回头是岸,若不是他做的,就当做此生诀别。
赵明锦垂眸凝思,叶濯见她半晌不说话,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
视线滑过叶濯的脸,跃过他的胸膛,一路往下,似落
在他腰间,又似落在更往下的位置:“想……”
叶濯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声音有些压抑的低沉:“想什么。”
“算了,没什么,”她扭头看别的地方,喃喃道,“改日还是去问季二齐三好了。”
季二和齐三自己是糙汉,看谁都像糙汉,连她也不例外。所以不管她想问什么,当着他们两个的面都能张嘴就来。
相比之下,叶濯就不同了。
他清雅、他高贵,他是温润君子,他……总之不是一个该被她问那种问题的人。
手臂蓦地一紧,赵明锦下意识回头,对上叶濯有些深邃的目光:“有什么是我不能答你的,非要去问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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