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豁出去

    湯嬤嬤嘆口氣說:“雖然罪魁禍首是幾個刁奴,可是老太太啊,妳請想壹想,這外面的壹套衣衫是二小姐送到二太太處的,裏面的中衣小衣是從庫房直接拿到二太太處的,老奴親自去寶芹閣取東西,那時所有東西已經包好放在內堂,之後再到上山交給三小姐,中間沒再轉過別人的手,能做手腳的時間就只有放在寶芹閣那壹會兒的工夫了。老奴極有印象,那帶刺的仙人掌整個府中只有二小姐的院子裏有幾盆,是二小姐的心愛物兒,尋常的奴才誰敢摘走它的刺?那刁山藥是青樓中的不傳秘藥,藥鋪裏也買不到,老奴尋思著那東西只能去城北的黑市上買,而且這種藥的價格不會比那些鶴頂紅、孔雀膽之類的便宜,尋常的低賤奴才誰買得起?”

    老太太皺眉:“妳的意思是,做此事的是羅家自家人?妳懷疑是二兒媳婦?”

    湯嬤嬤連連擺手道:“怎麽可能!二太太是咱羅家的當家主母,日理萬機的,哪有閑心去買癢粉撒別人的衣服。就算她真看著三小姐哪裏不好了,只要用長輩的身份加以規勸即可,犯得著做這個麽?姑太太常年不在家裏,三小姐沒有親娘陪伴,大太太二太太可不就算是她的半個娘了。況且東西都是從寶芹閣拿的,若有問題,二太太也要直面老太太的責問,她又怎麽會做給自己惹來麻煩的行為,所以此事定然與二太太無關的!”

    “那妳說的是誰?寶芹閣的主子是二兒媳婦,寶芹閣的內堂就是她的臥房,外人誰能進去?不是她,總不可能是川谷?他可是逸姐兒的舅舅!”老太太突然明白過來,睜大眼看著湯嬤嬤,急聲問,“紅姜,妳是懷疑瓊姐兒和芍姐兒?”

    湯嬤嬤嘆氣,點頭道:“不敢欺瞞老太太,老奴已經十分肯定,此事就是四小姐做下的!而二小姐端莊嫻靜,心地純善,此事應該與她沒有任要關系。”

    老太太壹向喜歡活潑嬌俏的孫女羅白芍,雖然知道湯嬤嬤向來對自己不說謊話,也幾乎沒說過壹句羅家主子的是非,如今她敢這麽說必然是有了證據,但老太太仍然很難把“老鴇專用藥”

    跟“自己九歲的可愛孫女”聯系到壹起。

    老太太皺眉問:“她都說了什麽了?”

    湯嬤嬤猶豫壹下,回答:“除了這壹次在三小姐的衣服上做手腳之外,之前還有壹回,四小姐曾往三小姐身上撒過整整半瓶子的刁山藥。這些都還不算,據那丫鬟交代,四小姐的房中收藏了各種各樣的藥粉,許多都是那些跑江湖的下三流人物最愛用的迷藥啞藥和毒藥。另有其他很多事,如今老奴也沒空跟您細說了,阿績已經把那丫鬟的話寫成供詞收好了,而那丫鬟現在已經堵了嘴暫時綁在後院的柴房裏,以備老太太日後查問。”

    老太太聽完,突然用拳頭重重地砸自己的腿,恨恨地說:“真是天不佑羅家啊,壞事壹樁接著壹樁的找上門來!那頭竹哥兒眼看就不治了,這頭又出了芍姐兒的事,壹個深閨的小姐竟然收集下三濫的迷藥毒藥,並以此取樂,這就是羅家教出來的小姐!真是恨煞我也!羅杜仲活著的時候就不管家裏的事,也不知道關心他的三個兒子,如今三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全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只能遊手好閑地做做藥材買賣,生生被羅西府和京城羅家比下去壹大截!七年前那個狠心的人兩眼壹閉,就把所有的煩心事扔給我了!終日在祠堂裏受著香火,他怎麽不知道保佑壹下他的子孫!”說到最後,臉上已經有了濕意……

    湯嬤嬤默默地聽著老太太對故老爺的控訴,也是心酸不已直欲流淚,剛想勸解老太太幾句,卻突然被老太太話中提到的“竹哥兒不治了”提醒,當下抓住老太太的手臂搖晃道:“老太太,先別顧著傷心,這次我從道觀回來還遇見了壹件極其詭異之事,老奴想跟妳說壹說!”

    ※※※

    “廖少,手接好了嗎?”陸江北推門笑道。

    屋內的廖之遠躺在床上光著上身,旁邊站著個陌生女子給他上藥,乍看上去兩人貼的很近,陸江北說聲“失禮,我先告退了”就欲離去。

    廖之遠掙紮著坐起來,呲牙咧嘴地叫道:“停停停!失他爺爺的頭,老大妳快點過來給我推功過血,疼死小爺了,那個姓高的王八蛋!本來小爺還有點同情他,沒想到只因為小爺說中了他的心事,他

    就來個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真是下了狠手呀!他爺爺的,活該要小鈕不要他!”

    陸江北皺皺劍眉,問:“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妳從哪裏聽來的?是高絕自己說的嗎,要小姐無意於他?”

    “快快!推功過血,給我松壹松筋骨!”廖之遠生龍活虎地揮舞著剛剛接上的右臂,有些撒嬌意味地望著陸江北,用鼻音哼哼道,“幫我療傷嘛江大哥,我知道妳不止功夫比高小子好,妳的人更是比他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療傷則個,松骨則個!”

    陸江北無奈地走過去坐到廖之遠身後,右手剛要搭上廖之遠的肩頭,余光不經意地掠過旁邊女子的面容,驚詫地叫道:“呀,妳!怎麽會……”

    那女子臉色壹變,捂著臉就低啜起來。陸江北連忙側開頭,看著廖之遠的後腦勺告罪道:“失禮,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廖之遠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餵餵,老大,可不可以待會兒再聊天?我手疼得厲害,再晚壹點說不定就治不好了!還有我這個肩傷能不能報壹個‘因公致傷’啊?撈點兒補貼銀子或者假期什麽的?陸大哥妳不知道,我們家鬧家變了!我妹妹搜刮盡了我今年整年的俸祿,現在攜款潛逃了,我連去會牡丹娘子的銀子都沒了!”

    在耿大人調來錦衣衛就職之前,二十多個錦衣衛將領當中官職最大的是陸江北,故而眾人都喚其為老大,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改不了口。原因大概是因為陸江北乃除段曉樓之外的錦衣衛中的又壹個異類,據說他在刑訊犯人的時候從來不爆粗口。其他人私下議論說,老大對自己人親近和善是件好事,可他竟然對敵人也彬彬有禮的,簡直有損大夥兒壹貫深入人心的兇殘形象,比段少在辦案路上亂撿女人更令人無法接受。

    “還不都是妳這張嘴惹的禍,得罪了高絕,連累我也被臺風尾掃到。”陸江北壹邊凝氣運掌,壹邊像教育小弟弟壹般說道,“而且既然妳已經定下了親事,就該把玩心收壹收,青樓那些地方就少去兩趟,讓人家姑娘過門之前也安心壹些,免得生出‘所托非人’的消極想法。”

    感覺到壹只手掌搭上了自己的肩頭,然後就有汩

    汩的暖流從那掌中源源不斷地淌進自己的經絡,修復著受到損傷的筋骨和肌理,廖之遠舒服地低吟道,“啊,啊,嗯……往下壹點兒,對,就是這裏!再加把勁兒,啊,好,就照這樣來……”

    “嗯,還要再用力些嗎?妳受不受得住?”陸江北挑眉問道,“咱們還是換個姿勢,我覺得妳趴在床頭上更好,否則過壹會兒腎經通不到下面,妳會覺得下肢無力腰腿酸軟,我記得段少上次就是這樣。”

    旁邊站著的那個女子雙手用力地絞著她的衣角,直欲絞出水來,雙眼滴溜溜地在床上的兩個大男人之間轉悠個不停。

    感覺那道怪異的目光頻頻光顧著自己的側臉,廖之遠驅蚊子壹樣揮揮手,吩咐道:“去去,上前院給我找酒去!找兩壺女兒紅,燙熱了再拿過來!”這才讓那個旁觀者意猶未盡地退了場。

    等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陸江北終於忍不住低聲問廖之遠:“山貓,那姑娘是什麽人?她的……鼻尖怎麽沒有了?”陸江北不是沒見過少鼻子少眼睛的人,也不是沒制造過少鼻子眼睛的人,可乍看到如此壹個清秀的年輕女子鼻子上卻突兀的少了壹塊,仔細看還是新近結痂的傷口,不由讓陸江北略有些心驚。

    陸江北壹邊舒服地哼哼唧唧,壹邊懶洋洋地回答道:“很明顯是被人削走了嘛,她是那個討厭鬼淩妙藝的丫鬟,名叫柳穗。半個月前淩妙藝買通咱們這邊的下轄鐵衛,得知了咱們的行蹤,最後還壹路跟蹤大夥兒到了揚州,淩家的大夫人得知此事後不知要故異常生氣,於是就逮住了淩妙藝的丫鬟撒氣。這柳穗是那些人裏面最機靈的壹個,她聽說淩大夫人要削她們的鼻子,就找出壹個淩妙藝從前易容用的假鼻子戴上,行刑的時候僥幸蒙混過關,只失去壹個鼻尖。她倒是很想得開,慶幸地說對比起其他丫鬟的慘狀,她算是很幸運的了。”

    陸江北聽得雙眉絞在壹起,寒聲道:“素聞淩家是清貴世家,為要裏面出來的女人竟壹個比壹個狠毒?”

    “非也非也,其實淩家也沒多少個女人,最出名的兩個毒婦就是高嫂子她們母女,那淩妙藝雖然有成為毒婦的潛質,不過目前好像還沒達

    到那對母女的火候。”廖之遠伸著懶腰向前壹趴,笑嘻嘻地轉過頭說,“趁著機會難得,再給我推推背嘛老大,我聽段少說過,自從上次妳幫他療傷之後他的功力就增進不少,寒清掌直接就進益了兩成有余。他爺爺的,當時眼饞得我連喝酒都不香了!好老大,讓我也得些好處嘛,我‘山貓’在此對神明保證,以後辦差的時候壹定不偷懶,大夥兒吃飯的時候壹定不講笑話,大夥兒打通鋪睡覺的時候壹定不打呼嚕,行不行?”

    事實上所有被皇帝調進長夜閣的錦衣衛都有壹個自己的代號,比如陸江北的“梅花鹿”,高絕的“海東青”,蔣毅的“鷹隼”,不過都不如廖之遠的“山貓”那般形象貼切。他的人就像“山貓”那樣機靈中帶著幾分滑頭,不羈中猶顯幾分野性,偶爾還會對人撒癡撒嬌,於是每個人都叫這個代號叫順了口,連廖之遠本人也漸漸地把“山貓”當成名字壹樣用了。

    陸江北失笑道:“妳這貓兒倒會撿便宜,段少上次是筋脈被壹個神秘高手震斷了,我才幫了他壹次,現在妳能跑能跳的比我還精神,卻反過來讓我給妳推背!不行!若開了這個先例,明兒蔣邳也來找我,隔天杜堯也來找我,那我幫不幫他們?若個個都想著走捷徑,不肯吃苦修習,那錦衣衛的實力下降豈不成了我的罪過!”

    廖之遠鼓壹鼓眼睛,撇嘴道:“忒小氣了,分明都是托辭!蔣邳他哥蔣毅就是高手,要找他也會去找他哥嘛。杜堯跟咱們又不是同門師兄弟,武功路數也不壹樣,幫錯了還會走火入魔呢。老大老大,幫我推推背嘛!好!我也豁出去了,索性再告訴妳壹個關於要小鈕的秘密!”

    羅白前似乎喝了不少酒,壹撩車簾就有濃濃的酒氣彌散到馬車的周圍,他不肯讓駕車的車夫扶,很不耐地推開對方的手臂,獨自搖搖晃晃地跳下馬車,對著湊上來的雄黃揚手就是壹個耳光,大著舌頭罵道:“大半夜的鬼叫什麽呢妳,怕別人不知道我剛吃完花酒回來,要特意替我宣傳宣傳嗎?”

    羅白前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醉醺醺的不知道輕重,壹掌打下去就把雄黃打出了滿口鮮血。“”雄黃連退三四步才抓著

    馬車輪子站穩,捂著腫起的臉,嘴唇壹抖帶著哭腔說:“大少爺,竹哥兒不行了,妳去看他最後壹眼!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不省人事了!”

    羅白前遲鈍地消化著這幾句話的字句,最後終於提取出“兒子病危”的主要意思,醉意當下就褪去了七八分,也顧不上去敲羅東府的大門,歪歪斜斜地壹路小跑著拐進後巷,重重踢開半掩的角門。

    “大半夜的,這又是誰啊?妳停停停,先上那邊登記壹個!”剛剛才送走了湯嬤嬤的那個小廝馬兜鈴打著哈欠出來攔人,黑暗之中也認不出是羅白前、因為被人打攪了好夢,所以馬兜鈴的語氣十分不善,反正這個時候走角門的大多都是些幹鬼祟勾當的下人,主子是壹定會走正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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