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战斗的。
无论攘夷志士的队伍再怎么壮大, 他们都无法对抗一个国家奠基数百年的实力,幕府的背刺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致命一击。
已经没有精力带上全部补给了,每个人都只拿着三天的口粮踏上了突围冲锋的陌路。
坂田银时、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他们本以为这不过是异常惨烈的又一次战斗而已, 脑袋和性命一起留下,还是一起被拿走的区别。
但现实远比他们想象的残酷。
天照院奈落。
那些纹着乌鸦的黑衣人没有杀死他们,头领的那个态度傲慢又漫不经心,但命令手下绑人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疏忽。
束缚在身后的手腕隐隐作痛, 坂田银时用力撕扯坚固的麻绳,牙关用力发出咯咯的声响。
就在几步远的前方,吉田松阳背对着他们跪在悬崖之上, 低头看不清神色。
五年了吗?也可能是六年吧……那个他们一直奋力解救的恩师现在离三人只有几步之遥。
“……老师?松阳老师!!!”
“你们这些混蛋……把老师,把老师还给我们——!!!”
“噤声。”
带着斗笠的胧无情地打断了高杉的怒吼, 他也是这幕讽刺戏码的促成者之一,嫉妒和歉疚的火苗同时在他心中燃起, 几乎要把他焚毁殆尽。
为首的天道众老者背着双手, 高高在上的人们向来听不见蝼蚁的悲呼。
他只在意那个会跟天道众做交易的虚什么时候拿回不死之躯的主导权, 就连在众目睽睽之下处死“叛国”的吉田松阳都得往后排。
老者看着急红了眼的攘夷志士, 心里只觉得他们事多又吵闹,于是诛心又恶毒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刺向众人。
“真是悲哀啊, 怀揣着忧国之心的年轻人们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令。”
“这就是你立志要做的事吗,松阳?你曾经教导过的孩子们,遵从着你的意志把生命浪费在了荒芜的战场上,你现在会不会想说‘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教过他们’呢?”
“真是——呃......”
胧隐晦地给老者打了个手势,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他瞬间顿住收声。
直到属下用暗语比出了个数字, 老者满是横肉的脸颊才抽搐了一下, 面色缓和些许。
被虚亲自列为“不可敌对”的神明离这里还有几里地。
啧, 希望手下那些废物再拖久一会吧。
黑衣老者烦躁地回忆起了天道众与这位神明过去的那些摩擦, 对方神出鬼没的活动轨迹和强大的实力让自己这边完全是一败涂地。
而且最要命的是——虚竟然拒绝了协助抓捕银仙的计划。
也许只是为了垄断有关‘不老不死’的交易吧......但事实是现在就连天道众都不愿意跟银仙产生激烈的摩擦,老者也只能气闷地抓紧时间。
江户这个国家和把控国家的幕府对他们还有用,反对派的‘吉田松阳’就必须死,他的三个弟子是最好的见证人。
天照院的杀手们接到了指示,锃亮的刀尖高高挥起——
桂小太郎的指甲把手掌心掐出了血,他把自己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恨不得生生咬死所有的敌人。坂田银时正好相反,他用力瞪视着每一个在场的黑衣人,那将是他永生难忘的仇恨。
高杉晋助露出了自从离开家之后最脆弱的神情,他大声祈求着不要......那是他们的恩师,是他的引路人啊!!
紫发青年甚至开始寄希望于被他视为无用的神明。
银仙......你不是神明吗?那为什么四年前也好,现在也罢,为什么银发的神明对松阳的遭遇都置若罔闻?!
松阳老师......谁都好,救救他!!
但奇迹没有发生。
锋利刀落下,栗色长发带着鲜血飞起。
高杉发狂般崩开了沾着鲜血的麻绳,怒吼着站了起来向老者冲去,胧见状扔出一根匕首直直飞向他的左眼。
锵!
匕首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石子打落了,孤零零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胧忌惮的眼神顺着石子的方向转向远方朦胧的山林里......那个人也在等天道众动手,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难道说是为了......
紧张的时间来不及让他细想,“吉田松阳之死”的戏目还没有结束。
天照院奈落的三羽之一,被将军德川定定称为天之使者八咫鸟的胧收敛思绪,俯视着他的同门师弟们。
“恩师和那个人为你们捡回的命,别就这样浪费了。”
“当真要把这伙人放虎归山?”那名老者配合说道,“你是在同情那个男人吗,胧。”
胧瞥了失魂落魄的弟子们,摇摇头道:“这群人已经失去了最后能守护的东西,对他们而言,等同于一死,更何况还是他们自身的弱小招致的毁灭。”
低着头沉默的银时、咬牙握拳的桂、被按住似是放弃挣扎的高杉,谁也没有说话。
荒唐又可笑的志士们被天照院奈落押了下去。
这片山崖重归寂静,仅余松阳无头的‘尸首’和握着禅杖戒备的胧站在原地。
客人很快就来了。
银发神明悠闲地背着双手到来,他慢慢走着,悠闲的步调简直就像要去跟老友喝茶一般。
不过也确实是老友相见。
“你打算躺到什么时候,几十年不见……不起来打个招呼吗?”
——“虚。”
银发男人柔和的表情瞬间一凌,他压低了暗含危险的语调,强烈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袭去,强者如胧都不由自主得退后了半步,额角留下冷汗。
令人战栗的一幕发生了,方才还分离的头颅与躯体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黏连起来,原本沦为尸体的栗发男人活动了一下脖颈站起身,语调和神色却与吉田松阳截然相反。
“呵,又来找死吗……狐狸?”
“跟你打了那么多年,说实话稍微有些厌倦了呢。”
银发男人这么说着,但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但这次还要再干掉你一次才行啊。”
怎么把‘吉田松阳’和‘虚’分开,在主人格试图销毁副人格、而副人格在人世间的存在又已经抹消之后。
前一条让虚与吉田松阳在客观上完全变成两个不同的存在。
后一条让神明能名正言顺地神隐在社会意义上已经死亡的人类,在银仙的神国里,谁都别想打扰沉睡者的复苏。
虽然对松阳的学生们来说太过残酷......但这是摆脱虚最好的方法。
“为了吉田松阳吗?”
虚掏出一直放在衣服里隐秘位置的毛毡铃铛,轻蔑地眼神望向自己的老对手。
“确实。我刚刚想要杀死这个弱小的人格的时候,被你的力量阻挡了一下,他现在正在趴在里面苟延残喘呢。”
不老不死的阿尔塔纳生命体嗤笑一声,□□裸地表示了他的不屑:“软弱的情感,你就是因为这些无用的东西,才会一次又一次死在我手里。”
银仙走到敌人面前站定,缓缓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刀:“四舍五入快一千岁的老家伙记忆力衰退了吗?不知道是谁数不清多少次被我砍下脑袋呢。”
“夺取对方性命这种事情,我们早就是老手了。”
虚接过了胧递过来的□□,两人同时摆出起手式——
“来吧,阔别已久的……厮杀!!”
长刀与长刀相撞,划破了黎明前的天空。
这场屹立于宇宙顶端的两人之间的战斗唯一的目击者,就是被猛烈罡风逼到窒息的胧。
胧无法辨明这次是哪一方拿到了‘一本’。
在他因恐惧的本能颤抖的视线里,逐渐兴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抛弃了碍手碍脚的外物,开始真正宛如野兽的生死搏杀。
最后栗发男人一拳打碎了对手的心脏,银发男人则用力量扯裂了敌人的灵魂。
对于两人间五百余年的腥风血雨来说,这次的结果不足为奇。
这一次没有输家,但赢家却有一个——银仙穿着染红的白衣,带着吉田松阳的人格意识离开了。
吉田松阳,这位胧想要靠近却逐渐背离的恩师……
他可以活下去了。
不知为何内心涌出喜悦和庆幸的天之使者八咫鸟,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追击的步伐。
当他迈着浸满了迷茫的步伐回到已经完全摧毁的原山崖边上时,又受了一次致命伤的虚已经恢复,他活动活动筋骨悠闲起身。
另胧奇怪的是,虚的神色里没有被将了一军的愠怒,反而真的像跟一位老友刚刚喝完茶一样,散发着不知所以的轻松感。
胧不由得想起了战斗开始前,步伐轻松宛如来赴约一般的银发男人。
他压下斗笠,不去细深究这两人超越世间任何外人的默契。
*
另一边,半边身子的白衣都被血染红的神明步履平稳。
确认了身后没有追击者,他走进四下无人的树林里,扶着树干小心翼翼把松阳的灵魂碎片塞进胸前的铃铛中。
随后强忍疼痛的银发男人不再坚持,随便找了块空地原地躺下。
虚的长刀一击打穿了他的心脏,毫无遮掩的胸口此时竟有一个前后贯穿的空洞,这放在普通人身上是凉的不能再凉的致命伤。
只不过开了外挂的神明马甲是不死的。
无力躺倒的狐耳神明瞳孔缓缓扩散,他的躯体慢慢化成碎片和粒子,光点漂浮着融入自然山林里,最后重新在神国里凝聚苏醒。
用RPG游戏来比喻的话,虚是死后原地复活,银仙就是回阵营所在地复活。
反正都死不了,就随便浪。
根据系统先生干完上单生意后就充满山寨感的各种道具,神明的神国存在于现世跟彼岸的夹缝中,神力是唯一开启通道的钥匙。
银仙是祈祷神,他的力量来自地球上人类的信仰和供奉,但目前被私人外快德累斯顿石板全包了。
为了省事,契约者干脆就把本应该放在俗世里的大神神社一起丢到了神国里。
睁眼果然是熟悉的神社天花板,银发男人揉着胸口起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一转眼就看到密密麻麻吊在他家神社门廊上的人类躯体,互相晃动碰撞就像风干中的腊肠。
连鹤川:……恕我直言,系统先生你这样好变态啊。
不过这里面只有一具勉强有个样子,虽然活着的时候是个二次元宅,但明显连鹤川捏手办的火候明显不到家。
我可不是女娲。
契约者叹了口气,在系统先生的辅助下能弄出可用的血肉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老不死这样的高级buff更不可能叠加。
这也意味着松阳以后都要以人类的样子生活下去,正常吃喝玩乐、正常生老病死。甲方老爷们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这说不定也是吉田松阳本人的愿望。
银发神明把半完成的躯体从屋檐上解下来,等到完全捏好之后就同灵魂一起放进用封印阵充当‘保鲜膜’的容器里。
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灵与肉会在其中慢慢交融。
在那之前,为了防止没事找事的虚或者天道众上门来找茬,他不能走漏任何吉田松阳还活着的风声。
在神国里忙忙碌碌一段时间过去,就在卑微的打工人思考自己现在是不是能放个小长假的时候,敏锐的狐耳微微一动。
银仙站在自己的神社中央,似乎听见了之前从没有注意过的……祈祷声?
分明是青年女子的声线,语调却同她惨白的肌肤般透露出死亡的糜/烂,恳切又哀婉的流莺麻木地驱使着美丽却干瘪的皮囊苦苦挣扎着——
‘“......神明大人,救救我!”
“求您帮助我再看一眼,看一眼……温暖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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