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诀清说完, 就阖上眼,沉默地靠在墙壁上。
昨天已经耗费了不少内力,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说提前燃烧身?体的力量——
如果在不用药,他怕是真的要像是回光返照了。
黯淡干冷空气,罅隙的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沉默地各自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陆见?微手指捏上殷诀清的衣袖。
殷诀清睁开眼,身?体上的疲惫让他语气冷了好几分,“陆如疏。”
陆见?微松开了手, 张了张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说:“三日?后?罢。”
陆见?微手指往下探了探, 触上他的手掌,捞起?来, 放在膝上写字,“我还是难受。”
殷诀清垂眸, 看着自己的衣袍。
他很久不穿玄色衣袍, 与?黯淡的山洞融为一体, 罅隙中逃进来的光线大大方方落在上面, 勾勒出衣摆的亮线刺绣。
他动了动唇:“那就睡觉。”
陆见?微手指捏着他的手掌,移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瞅他, “我想听你?唱歌。”
殷诀清收回手,并不回应, “睡觉。”
“我才刚起?来, 现在睡不着。”
“那就闭上眼休息。”
陆见?微眼巴巴地看他,继续撒娇,“我想听你?唱歌。”
殷诀清张了张口, 猛地咳嗽起?来,咳声撕心裂肺,陆见?微立刻站起?来,手指顺着他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他平缓了呼吸,伸手拉下了她放在自己后?背的手。
陆见?微见?他好了不少,坐了下来,有些遗憾地嘟了嘟嘴,再次在他手指上写字,“要不是我不能出声,我可以给你?唱歌。”
殷诀清垂眸,静默的模样?透着寥落,陆见?微不喜欢他这?样?,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她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因为刚刚咳嗽渗出的汗,态度温柔又体贴,“我在旁边守着你?,你?休息。”
殷诀清瞳眸恍惚了一瞬,视线好像穿过了她,抿了抿唇,他出声,却不是说话。
断断续续的语调,显然不熟悉唱歌。
又或者,这?原本?就是他第一次唱歌。
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唱着,有说不清的
感情自婉转语调从中抵达。
“月儿弯弯,星儿闪闪
你?在天边,朝我呼唤
我便从此随你?而去
不论世间山水何故
出尘入网在所不辞
风随叶去,雪霜相携
桥畔眺望,等你?来归
你?已离去不记何时
未见?俗世繁华三千
只愿同行纷纷半生”
难得,居然还是一首情歌。
陆见?微一只手支着下巴,眸子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他闭着眼的模样?太好看,还是森暗山洞里听到这?样?的歌声已经是天籁,她居然觉得他这?首歌是别人唱,他听到的。
可是,吹寒公子真的听过别人唱情歌么?
陆见?微对?此有深深的疑惑。
她刚要张口,就听到一道稚嫩的童音从不远处传入耳中,在暗冷空气中尤其?渗人。
“唱得真好听,怎么不继续唱了?”
陆见?微猛地打了个冷颤,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的人的衣袖。
殷诀清睁开眼,手指上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身?旁的人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等了一瞬。
那个声音再次开口:“我还想再听呢,为什么不唱了呢?”
殷诀清:“你?是什么人?”
“我吗?我是小胖。”
小孩儿嘿嘿嘿地笑起?来,憨厚而天真。
小孩子的声音太真诚,听不出什么太深层次的意思,殷诀清抿了抿唇,继续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胖往前走了走,行动间踩到了铺近的草垫上,带出擦啦啦的响声,让陆见?微的心也跟着紧了又紧。
“我家就在后?面,我过来这?里玩。”
他说着,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个人面前,“你?为什么不唱歌了呢?我们族里好多人都会唱这?首歌,但是都没有你?唱得好听呢!”
殷诀清皱了皱眉,“你?们族?”
“对?啊,”小胖点了点头,“我经常来这?个山洞吃东西,这?个山洞后?面就是我们族了。”
殷诀清和陆见?微对?视一眼。
殷诀清给她传音:“我们待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既然他已经发现了我们,可能接下来就是他家人过来找我们了,不如我们就此去小孩的族里看看有没有其?他
出路?”
陆见?微又看了一眼笑得眯起?了眼睛的小胖,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抿着唇缓缓点头。
小胖看看陆见?微,又看看殷诀清,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新奇和迷惑。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你?们是外?面来的吗?”
陆见?微站起?来,扶着殷诀清也站起?身?,殷诀清咳了咳,说:“小胖,你?可以带我们去你?族里吗?”
小胖愉快点头,“当?然可以啦!我还想听你?唱歌呢!”
他高兴得跳了跳,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小胖虽然叫小胖,却一点都不胖,是个帅气可爱的小男孩儿。
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他们外?面的事情。
“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糖葫芦呀?我叔父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糖葫芦,但是我都吃不够,可是叔父说,外?面也是每次只卖一个糖葫芦!”
“我才不信他呢!外?面怎么可能每次只卖一个糖葫芦呢?这?么好吃的东西,如果只卖一个,叔父那么笨,肯定抢不到......所以外?面是不是卖很多糖葫芦?”
这?个问题......
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我就说嘛!叔父肯定是骗我的!等我下次我肯定要让他给我带回来两?个,嗯,不对?,五个......”
“......外?面的世界,小孩子也还是要上学吗?”
殷诀清点点头。
小胖立马哭丧了脸,很惆怅地叹了口气,掰着手指算起?来,“我今年七岁,从三岁开始上学,已经四年了,也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一路深入山洞,到一处死路。
小胖踩了一脚旁边的石头,面前的石头缓慢地移开,他像是干成一件大事一样?拍了拍手,指了指前面,“走!”
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一处宽地,再往前望,就是一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各安其?乐的世外?桃源。
小胖从宽地跳下去,飞快跑到最近的一个老人身?边,态度亲昵又自然地撒着娇,“王婆婆,我回来了!”
王婆婆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自然地笑他,“你?呀你?,如果让族长知?道你?又偷跑去那里吃东西,怕是又要罚你
?下次不能吃冰糖葫芦了!”
“哎呀!”小胖嘿嘿地笑,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只要王婆婆不告诉我爹,我爹肯定不知?道!”
王婆婆笑得慈祥,“好好好,不告诉他。”
小胖说了几句,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王婆婆,这?两?个人是我在山洞发现的。”
陆见?微扶着殷诀清走到王婆婆面前,殷诀清掩着唇咳了咳,才说:“我们是不小心流落到此处的,打扰老人家了。”
王婆婆眯了眯眼睛,像是被?日?光扰了眼睛,转瞬就笑着牵着小胖说:“来往都是缘分,既然两?位流落到此处,就是同我们有缘分!”
小胖蹦了蹦,忍不住插嘴,“王婆婆,我还听到哥哥唱《望乡》呢!大哥哥唱得可好听了!”
王婆婆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迟疑,“是吗?两?位会唱《望乡》?”
陆见?微摇了摇头,殷诀清垂眸,声音淡淡,“原来是《望乡》么?”
王婆婆“嘿呀”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晨起?熬的汤还没舀出来呢!小胖你?去喊你?爹和你?娘过来我家吃,两?位也来我家。”
殷诀清有些犹豫,陆见?微也跟着站在远处。
小胖一听就立刻跳起?身?喊:“好嘞!我马上就过来!”
还不忘了回头告诉他们,“王婆婆熬的汤可好喝了呢!你?们今天运气可真好,刚来婆婆就熬了汤。”
殷诀清勾唇笑了笑,眉梢有几分犹疑。
陆见?微隐晦地在他手上写字,“这?里太安宁了。”
殷诀清手指握紧,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等等看。”
陆见?微抬眸,对?上他微垂的眉眼,心定了定,点头。
......
.
王婆婆的家不大,却很温馨,袅袅炊烟升起?,飘起?饭香缭绕。
陆见?微跟着殷诀清走进去,王婆婆正在从大锅里往出舀汤,见?他们走进来,敞着嗓子问:“看公子与?夫人不似平民,倒是不晓得怎么落到这?里?”
殷诀清叹了口气,似乎也是无奈,“我们也是遇到了敌家埋伏,一路逃亡,便到了此处。”
王婆婆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两?人一眼,动作却不停,审视了一遍两?个人,见?两?个人确实是
没有什么能力在他们这?里做出什么事情。
她才低声:“我这?地方不便你?二人收拾,只有几件干净衣裳,公子与?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去为你?们取来。”
殷诀清顿了下,没有反驳她说的夫妻关系,“不敢嫌弃,麻烦老人家了。”
王婆婆爽朗一笑,“我们这?地界也难得有人进来,也是难得的缘分。”
两?个人相互之间传递信息的目光让王婆婆越发笃信两?个人就是夫妻,或许新婚不就,关系还这?么腻歪。
她舀完汤,将汤问在锅里,这?才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屋子。
“这?是我儿子与?儿媳从前穿的衣裳,他们与?两?位身?形相仿,倒是可以与?两?位穿。”
“屋子里的热瓶里有水,两?位可以梳洗了再过来。”
殷诀清咳了咳,“多谢老人家。”
王婆婆将衣服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也别叫我老人家了,跟小胖一起?喊我王婆。”
殷诀清颔首,“王婆。”
王婆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离开了屋子。
陆见?微看了一眼衣服,“你?说是这?里的人都如此好客,还是我们遇到了黑乡?”
“黑乡?”
“就是靠着阴外?乡人来达成自己目的的地方。”
殷诀清看了眼外?面,摇了摇头,“现在倒也下不了定论。”
只是......
他皱了皱眉,“他们知?道《望乡》。”
陆见?微刚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顺势问:“你?之前都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陆见?微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得到了殷诀清的摇头。
“那你?是怎么会唱的这?首歌呢?”
殷诀清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传音。
“幼时,我每次犯病,我娘都会给我唱这?首歌。”
“似乎听他们的说法,似乎是除了他们本?族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首歌?”
殷诀清摇了摇头,“不知?。”
陆见?微想不通,外?面又传来小胖欢乐的声音,她抬眸,“你?先换还是我先换?”
殷诀清还在想,见?她唇型动了动,皱眉,“什么?”
“衣服,”她指了指柜子上的衣服,“你?先换还是我先换?”
殷诀清目光从衣服上
收回,落到她的眸子里,“你?先罢。”
陆见?微见?他说完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忍不住再次张口:“吹寒公子不转身?,难道是想要看我换衣服么?”
没有她缠绵动听的语调,这?样?的调戏显得无力而苍白。
殷诀清呵笑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她看向窗外?。
分明是十一月,这?里的天气却算不得多冷,窗外?也不知?是什么树,居然也荫荫绿着,碧色延展,一直到身?后?换衣服的人站在他面前。
她从未在他身?边穿过碧色衣裳,这?样?穿起?来却也好看,当?然,她从来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即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完全合身?,只是被?她用腰带完全扎了起?来,脸上还有些灰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触上去的。
殷诀清低眸,淡淡想,她这?般模样?,倒也不负天香国色的传闻。
一张小巧的脸,眉梢浓如酒,每个想要探寻的人都要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
——没有任何人例外?。
“我好看吗?”
她张口。
依旧没有声音,却好像,真的有清冷却暖旎的嗓音在耳边询问。
他低眸,一只手理了理她因为换衣裳有些乱的头发,“好看。”
陆见?微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回答自己,愣了一瞬,转颜笑开:“毕竟要做郎艳独绝的吹寒公子的妻子,当?然要艳压群芳。”
殷诀清没有理会她的捧哏,明明是夸她,却要带着他一起?。
“我去换衣裳。”
他说完,将陆见?微扭着背对?向床。
陆见?微耸了耸肩,她也没想着要看,毕竟上次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她走到水盆边,用热瓶倒了开水,又从水盆下面的桶里舀了冷水,掺成了温水。
认认真真洗过脸,又用盆子边的尼龙布揩干了手,倒了盆里的水,她走到窗边。
窗外?传进来另一个屋子的谈论声,倒也不避讳,就是谈论她和殷诀清。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仇家会不会知?道他们躲在哪里,要是我们这?里被?人知?道,怕是不会安宁了......”
“......清泉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才能带着他们
出去......”
“......听小胖说,那男子会唱《望乡》?”
“是啊,”是王婆的声音,她的声音苍老而有力,“那男子却也怪异,分明是青年人,却半头白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症。”
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接上,“半头白发?”
“对?啊,”王婆继续说:“我见?到都十分意外?呢.......”
殷诀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陆见?微指了指水盆,“去洗脸吗?”
殷诀清垂眸,走到盆子边倒了开水,正要把手放进去,陆见?微就止住了他的动作。
“这?是烫水!”
殷诀清似乎有几分意外?,他点了点头,“嗯。”
然后?继续把手放进了盆里,热气让他血液流通顺畅了些,脸色也似乎好看了许多。
陆见?微很惊讶,却也没有说什么。
等到他洗完手和脸,又安安静静地揩干脸和手,陆见?微问:“我们出去吗?”
殷诀清颔首,走在前面。
陆见?微紧跟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快走了几步,手指抓上他的手指,在殷诀清想要收回手之前两?只手都握住。
殷诀清停下脚步,低眸瞅她,嗓音冷冷淡淡,听不出什么异常,“即使?是假装夫妻,也不需要时刻牵手。”
陆见?微张口:“我喜欢你?好看。”
“穿什么都好看,头发丝都是好看的。”
殷诀清嗤了一声,要收回自己的手,“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的头发,不需要安慰。”
陆见?微更紧地抓住,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安慰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惊才艳绝的吹寒公子,当?然只有我这?么漂亮的美人才能配得上了。”
见?她明明夸他还不忘记再抬高自己,殷诀清低笑了半瞬,继续向前走,却再没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
.
果然,她想的没错。
她从来没见?过别人评价他的头发,只是刚刚突然听到,就感觉到身?边站了人。
殷诀清介意别人说他的头发与?众不同吗?
如果不是介意别人说他的头发,怎么会原本?就是随口一夸,他就立刻反应呢?
可是原著里好像也没有提到这?方面的问题啊?
若是没记错,原著里因为他黑白相间的长发,好多人还以此来说天妒英才呢。
加上他真的逝世,不少人写了不知?道多少同人为他塑造不同的结局呢。
难道......他的头发还有什么故事吗?
陆见?微掩下自己的思绪,和他一起?踏入屋子,对?上面前四个人,展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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