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邹家院门,院子里铺满了青砖,种着枇杷树、桂花树、桃树、梨树,树下不见泥地,唯有大小不一的石子铺成各种形状,规整中透着野蛮,很是别致。墙角一架葡萄藤长得正盛,一串串黑玛瑙似的熟葡萄挂在藤蔓上。
车夫随手揪了一朵葡萄,丢了一个进嘴里,用力一嘬,葡萄皮吐了出来,只剩下甘甜馨香的葡萄在舌尖打转,“老丈人,你这葡萄长得真好。”
“想吃自己摘,不必客气。”邹厚也劝两位来客。
进门便是正堂,堂上悬挂着茶圣陆羽画像,四壁全是挂满了竖轴,并非画作,而是抄写了陆羽所撰《茶经》,一手方方正正的正楷字,对茶圣真经的崇敬跃然于纸上。陆羽像下陈设一张博古架,放了历朝历代关于茶的著作,并有数个标了年份的茶团。堂下摆有两列扶手椅,一椅一几,便于招待客人。当中凿了一方天井,阳光洒进来,满壁生辉。
饭菜的香味从侧门飘进来,姜棠猛吸几下,带着焦香的烤鸡味勾起了她的馋虫。
车夫也闻到了鸡香,“啧啧,你们今儿吃鸡呢!我来得真巧,有口福了。”
“昨早有只鸡发了瘟病半死不活的,我怕其他鸡也染病,索性叫你丈母娘把鸡杀了烤来吃。那只鸡少说也有三四斤,大家都能尝几块,再不去怕是吃完了。”
反正是付钱的,姜棠和应硕也没客气,跟邹家人一起坐了。
“你们
来得急,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先囫囵吃点,待晚上再好好弄几个菜,喝几盅酒为你们接风洗尘。”
邹厚嘴里说着没菜,实则桌上有四菜一汤,并不寒酸。大如铜盆的青花瓷盘里装着切片的糯米藕,藕孔里塞满了糯米,呈酱油色,上面浇了一层糖汁,并撒了一把新摘的桂花,色泽诱人; 一个五蝠捧寿大海碗里装着斩件的烧鸡,鸡皮烧得焦黄,皮下那一层鸡油完全烤了出来,鸡肉鲜嫩多汁,却不塞牙,比外面买的烤鸡味道更好;另有两道清炒野菜,和鸡骨头熬黄花菜,分量大,仅用盐调味,却非常好吃。
姜棠连吃两块糯米藕,因没见女人上桌吃饭,只好问邹厚:“邹老伯,这个糯米藕咋做的这么好吃?”
“一般人叫糯米藕,我都爱叫它桂花糖藕。坐起来不难,拿一截鲜藕,切掉一端的藕蒂,洗净淤泥,再把淘洗好的糯米灌到藕孔里,用筷子压实。接着再把切掉的藕蒂仍放回去,用几根细签子插好,放入清水里,再加冰糖和蜂蜜熬煮半个时辰,放凉了切片,调个蜜汁浇上去,再撒一把桂花。我们这儿就没有不爱吃桂花糖藕的,费些功夫罢了。”
一桌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须臾之间,有人闯入,“邹厚何在?”
众人齐扭头,来了四位衙役和一个穿绿色圆领袍的官员。
邹厚离席,拱手问:“邵大人,有何贵干?”
“好你个邹厚!
拿陈年旧茶冒充今年新茶,害得英王日夜难眠,身子消瘦。限你五天之内再交六百斤新茶,否则全家充军!”
邹厚脸色大变,伏地哭诉:“邵大人,您在贡茶院当值也有好几年了,晓得我家上贡的西湖龙井总是精挑细选,绝不会以次充好、以陈当新。况且,新茶和陈年旧茶肉眼分辨得出来,新西湖龙井形挺直削尖、绿中显黄,陈年茶叶枯黄无光泽,容易细碎,拿茶叶泡时也截然不同……”
“少在本官这儿狡辩!”邵大人怫然不悦,“邹厚,原以为你是老茶农,只要是你这儿出产的西湖龙井,绝对没问题,不用细察的。哪知道你也学了偷梁换柱那一套,害得本官和院使都被英王责备,差点摘了乌纱帽。五天后,你要是交不出来六百斤新茶,便是新宅充公,全家充军的下场!”
六百斤新茶!秋茶品质不如春茶好,已开摘了两次,再摘一次,数量不多,要凑六百斤新茶,实在是难办。
邹厚满脸愁容,“邵大人,只有五天的时间,我只能拼了老命采六百斤新鲜茶叶。”
“你这老糊涂,新鲜茶叶过夜就蔫了,放着也没用!看在你我相识已久的份上,你家采好了新茶叶,赶紧送去贡茶院,我安排师傅烘制。但你要记得,是茶团六百斤!”
“六百斤茶团?便是把狮峰山全部茶树摘一遍,也凑不出这个数。”邹厚算是明白了,分明是故
意刁难他这个老实巴交的茶农。
“上头怎么说的,我就怎么告诉你。至于你办不办得到,就不关我的事了。记得,就五天,过时不候!”
邵大人领着一帮衙役扬长而去。
邹厚爬着追上邵大人的脚步,再死死地抱住其大腿,大声哭喊:“近些日子晴天多,四斤鲜茶叶才能炒出一斤干茶叶,要六百斤干茶,至少得两千四百斤鲜茶叶。想上半年的春茶,我统共摘了两千斤鲜茶叶。这回秋茶老叶多,至少减半,炒出来的干茶最多三百斤!”
“三百斤?比六百斤少一半,你可真会讨价还价!”邵大人用力踢了邹厚一脚,“邹厚,你个老不死的,耍嘴皮子利索,有本事进京去英王府找英王当面掰扯!”
邹厚捂着腹部,疼得满地打滚。
本打算坐视不理的应硕,再也看不下去,拍桌站起来,“站住!”
“你算哪根葱,敢叫本官叫板?”邵大人满脸狠厉。
虽不知姓邵的在贡茶院什么官职,但他身穿绿色官袍,乃是朝中八九品官员才能穿的。区区一个小官,拿着英王的命令想鸡毛当令箭,那不能够!
应硕亮出翡翠腰牌,“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本官这根葱,够不够格跟你说话!”
邵大人被他威严的气势唬住,上前一看,翡翠腰牌上雕刻着刑部侍郎四个大字,正三品京官!
眼里闪过惊诧与后悔,邵大人强颜欢笑道:“不知应侍郎大驾光临,有失
远迎,还请恕罪。”
“邵大人,你是奉英王的命行事。论理,我比英王品级低一些,无权过问他的事。然则,本官与英王颇有些交情,常听他埋怨不少官员仗着英王居于京城,山高水长管不着,便打着他的旗号胡来。适才我一听英王就想起他和善如春风的面容,断不会做出欺压百姓的事。我就多管闲事问一回,还请邵大人如实回话。”
“请应侍郎发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邵大人谦卑回答。
“既是英王发话命邹厚上交六百斤贡茶,请问英王手谕何在?”
“英王写了信给院使,想来手谕在院使那,下官人微言轻,如何瞧得了英王手谕?”
想糊弄应硕,还嫩了点,也不瞧瞧他是干什么吃的!“手谕不能叫下面的人瞧了,也不碍的。那邹厚旧茶当新茶上了贡,贡茶院那么多人,怎地无一人察觉?莫非西湖龙井上贡的时候,贡茶院的官员们全犯了眼疾?”
应硕没为邹厚脱罪,却把贡茶院的全部官员拉了下水!
不愧是刑部侍郎,一句话便戳中邵大人的死穴,立时汗涔涔的,“下官也不晓得这事如何发生的,以后定多加小心。”
“当今圣上爱饮西湖龙井茶,特开设贡茶院,好能安心喝茶。你们这些官员拿着俸禄,却连新茶旧茶都分不清。若是本官上一道折子,略微提一提这事。邵大人,你说圣上会怪邹厚以陈充好,还是怪
贡茶院的人有眼无珠?”
设立贡茶院原是为了喝到更好的西湖龙井茶,别说新茶品质没有更好已是大错,还发生以陈充新的事,头一个要问责的便是贡茶院的官员们!
邵大人不得不服软,谦声求道:“下官失职,有愧圣恩,还请应侍郎给下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倒简单,邹厚有错,交上去的新鲜茶叶够炒两百斤茶团,剩下的四百斤,你们贡茶院想办法补了这个窟窿。不知邵大人可有异议?”
邵大人心里有异议,哪敢当面叫板?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奉承道:“应侍郎才高八斗,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回贡茶院,命人赶制茶叶。请恕下官不能奉陪,先行告辞了。”
邵大人后退三步,再撩袍而出,衙役们也跟着走了。
万万没想到,一个打算来借住的后生竟是正三品刑部侍郎,还帮邹厚解了围!邹厚招呼一家老小,齐给应硕磕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没的折我阳寿!快快请起。”
应硕扶了这个,那个又跪了,姜棠也左搀右扶,好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年纪稍长的人都扶到了大堂坐在了扶手椅上。
车夫开口问:“老丈人,除了贡茶院产的官茶,你们这些茶农上贡的茶团都有表明各家做的,怎地你这回做的全成了陈茶?”
“早些年间,我便听说京城里有些人门路甚广,将进贡的东西偷运出宫变卖,有市无价,让多少人中
饱私囊,肥了家底。但是,咱们下头这些做贡品的人就惨了,少的数都要补上,不然够死一回的。”
难道英王将六百斤今年的西湖龙井贡茶全部卖了,再叫茶农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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