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一直亮到深夜都未熄灭,尚喜听着阵阵蝉鸣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眼夜色朝殿内走去:“陛下,夜色已深,该歇息了。”
慕襄头都没抬,借着烛火的光继续批改折子,还指挥着尚喜:“把左边那些也拿过来。”
“……”尚喜无奈,只得照办。
要不是怕陛下生气,他甚至想把国师大人叫过来,陛下总归是会听话的。
不听话的慕襄一直批折子批到四更时分,再睡一两个时辰就可以起来上早朝了。
慕襄起身的时候肩膀四肢都是酸痛无比,困得不行的尚喜连忙走过来:“奴才帮您揉揉?”
“不用。”慕襄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先去歇着吗?”
尚喜摇摇头:“陛下还未歇息奴才哪里睡得着?”
慕襄懒得听这些客套话,自己轻揉两下肩膀便上了床。
平心而论,慕襄其实继承了慕淮河一部分娇奢的秉性,多少是好享受的,例如如今的吃食,柔软的床榻,矜贵的衣裳……
可在其它方面却又不太在意,比如他的身体。
太医院呈上来的名贵补药他是一点没碰,平日也不喜有人跟在身边什么都伺候,特别是不喜别人碰他,哪怕是一直跟着他的尚喜也一样。
如今唯一碰他他却能坦然不排斥的人,大概就只有师禾了。
尚喜吹灭了烛火,夜色很快吞噬了慕襄眼前的些许光明。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胸口玉佩,想起了当初被困于幽室的场景。
常青虽为下人,但心智却没他的坚韧,当初被困那么多次,他也只是从一开始的恐慌到最后渐渐的麻木甚至于平静。
直到后来他被人遗忘险些死在了幽室中,才因为饥饿与干渴在黑暗中产生了幻觉险些崩溃。
过往的这些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阴影,只是让他的心更狠了而已。
如今的他能够直面黑暗,更能够直面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身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图一个“将来不悔”。
……
或许真是玉佩带有奇效,又或许是太累了,慕襄很快会了周公。
翌日——
早朝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因着要处理的事太多,众人皆是争论不休,首先江城“因病”暂时停职之事便引来有心之人的担忧,毕竟工部如今所掌之事都与国之未来息息相关,其尚书久不在位,怕掀起动荡。
“孤深以为然。”慕襄悠悠道,“可江卿病重,不宜劳累,在和国师大人与丞相的商议下,孤决定先找一位人才暂替工部尚书之职。”
殿下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慕襄真敢罢免江城。
说是暂替其职,但真要上去了哪里还能那么轻易下来?
可众臣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反驳,保持了缄默,也无人敢反驳。
没听陛下话中意思吗,这是受了丞相和国师大人首肯的决策。
即便是和江城走得近的那几位,也都没有提出异议。国师大人今日没来早朝,屏风后空荡荡一片,但是丞相就站在台下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新皇的说辞。
慕襄轻轻敲着纯金的扶手,望着殿下朝臣:“孤以为,孤刚继任,对大襄人才还不够了解,诸位可有举荐?”
此话一出瞬间转移了问题焦点,众人都不再纠结江城被罢免的问题,反而都想要自己的人暂替对方之职,要知道,当年江家籍籍无名,全靠工部尚书这一职带成了京城大家,且连续两代都是子承父业。
殿下的人自然也有不少想把江城、把江家拉下马的人,个个都是争得面红耳赤。
慕襄望着殿下的闹剧:“既然众卿意见不同,那不妨回去多加思忖,明日再定人选也无妨。”
见他们渐渐安静,无人反驳,慕襄又道:“诸位爱卿还有别的事吗?”
见无人说话,身侧的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退朝!”
退朝并不意味着安宁,温英卓和礼部尚书陈络同时来到御书房求见,只不过此时慕襄先去了未央宫,毕竟早膳还没用。
御书房里。
陈络朝温英卓颔首:“你先来。”
温英卓:“……你要不先出去?”
陈络诧异道:“本官为什么要先出去?”
温英卓咬牙:“本官有要事启禀。”
陈络啧了声:“都是国事,同为朝臣,本官有什么不能听的?”
温英卓气炸了:“陈络,你休要得寸进尺!”
陈络叹了口气:“温大人莫气,不就是令妹看中家弟了吗,家弟也算是学才渊博,令妹更是知书达理,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温英卓气得直抖:“无耻!”
慕襄恰好进来,闻言问道:“怎么了?”
温英卓还没说话,陈络便将事情始末概述了一遍。
这事说来真的巧,慕襄登基那日,温英软前来献曲,却未得到慕襄赏识,退下后她本来还有一支独舞,结果慕襄因不胜酒意提前退场,温英软刚好撞上陈家小儿,对其颇有好感……
温英软对新皇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献曲之时还是他们第一次见,想要嫁入皇室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就该嫁给地位最高的男人做正妻。
结果遇见了真爱,什么权势地位都抛之脑后了,这两天天天在家闹腾要出门,要和陈家结亲。
她的原话是:“反正陛下也看不上我,我也不想做皇后了,皇帝比皇后长得还好看,压力太大我才不干呢。”
这话把温英卓气得够呛,为此就记恨上了陈络,认为都是他家小弟不知羞耻,把他乖巧听话的宝贝妹妹勾搭得这么叛逆。
慕襄有些讶异,那天看着温英软长相虽有些艳丽,但性子还算温柔乖巧,没想到真实性格会这么豪放。
温英卓冷哼一声:“英软就算一辈子待在温家,也绝不可能嫁入你陈家的,令弟要是入赘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真的?”陈络不按常理出牌,一拍手,“好啊!本官这就回去跟家里老人商议商议,只要温大人给够彩礼,什么都好说。”
温英卓:“……”
他紧盯着对方,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慕襄到不在意这两人的争吵,以前这两人还没共同效力他时就喜欢争个不停,什么事都能吵上一遭,这下好了,温英卓的宝贝妹妹看中了陈络的弟弟,根本是长了陈络的气焰灭了温英卓的威风。
陈络笑眯眯的,跟个狐狸似的:“陛下怎么看待此事?”
“婚姻乃是大事,理应多加考虑,不过也要多尊重弟妹意见,别闹出矛盾来就好。”慕襄说了一段跟没说似的。
“陛下所言极是。”陈络一副非常赞同的样子。
“……”温英卓磨了磨牙。
“好了,说正事。”慕襄坐回主位。
“温大人先。”陈络伸手示意。
温英卓深吸一口气,压着气:“陈大人先,本官所言乃是大事,要耽搁些时间。”
陈络也不推脱,立刻说明来意:“陛下,群龙宴会的招待之礼已筹备完毕,这是所有账目,需从国库划去,还请陛下过目。”
他放下账单,忽略掉温英卓地瞪视,从容离去。
等陈络完全走去,温英卓才拂袖道:“陛下,边境不夜城从一月前开始,至现在已经死亡六十七人,皆是死状怪异,城中人心惶惶,有传言是异族使怪。”
这个折子多日前慕襄已经看到过,并下令加固边境防守,从原本的两班轮换调到四班轮换,没想到死亡人数反而增多了,之前只有八人,现在竟然增长到了六十七人之多。
不过边境离皇城甚远,消息传递较慢,加上前段时间宫变,那道折子本就耽搁了些时日。
这么看来,慕襄之前看到折子时,已经死不少人了。
但要说这是异族所为,图的什么呢?是为挑衅发动战争?可不夜城那边的异族只是一个小国,和襄国开战绝无胜算,若说和他国联盟可能性也不大,毕竟该族完全被大襄隔开了,在战略上用处不大。
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慕襄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死状怎么个怪异法?”
“没有细说。”温英卓神情严肃,“只是当地官府希望周围多个邻城能够调兵前去支援,再多加固防守。”
慕襄微微皱眉,心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又寻不着头绪。
“再多派几位医师过去。”慕襄道,“总不能所有人都是瞬间暴毙,若有侥幸逃脱者,及时医治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温英卓迟疑道:“若真是异族所为,陛下以为……”
慕襄淡道:“人做错事要承担后果,族群自然也不例外。”
“臣明白了。”
温英卓行礼退下,在门外撞见了还没离开的陈络。
陈络笑容满面,特意在这等着他:“你看,就连陛下都觉得要尊重弟妹意见,你这么强烈阻拦小心和令妹反目成仇啊……”
温英卓冷笑道:“不牢操心,有本事你就去让陛下赐婚,我绝无二话!”
赐婚有点难,陈络继续劝道,“你我两家若能喜结连理,不也算是好事一桩,咱都同为新帝效命,也算是目标一致……”
“你当初不还挺支持前太子?倒戈得到挺快。”温英卓冷嘲热讽道,“本官怎么知道你将来不会又变卦?”
“本官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陈络就差对天发誓了。
慕襄听着殿外的吵闹声越渐远去,垂眸沉思。
他问一旁的尚喜:“你觉得他们俩若成亲家,可算好事一桩?”
“弟妹结亲自是喜事,只是陈大人过去……”尚喜欲言又止。
陈络过去是支持慕钰的,但是因为利益足够临时倒戈,他的立场不算坚定,只能说万一将来出现了给足他更多利益的人,同样也会倒戈。
若他们真成了亲家,那两人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届时若是倒戈,那就是买一送一的买卖。
慕襄若有所思地靠在御椅上,心中想的却是师禾。
师禾活了这么多年,容貌无丝毫老去的迹象,也从未亲近过女/色,更别提娶妻了。
并且,朝中竟无一人对师禾多年容貌未变提出异议。
还是说早已发觉,但不敢过问?
答案不得而知。
慕襄不知道他能活多久,师禾又能活多久,但却突然冒出一个强烈又令人心惊的念头,只要他还在位,就绝不可能让师禾身边出现旁人。
——
又是忙碌的一日,今日午膳晚膳慕襄都不曾去未央宫,只忙着批折子,用膳也只是随意搪塞两口。
四更时他总算睡去,还做了一个说不得好与不好的梦。
一片红帐中,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气氛旖旎又惑人,慕襄只觉得对方在亲吻自己,两人交缠不清,异常亲昵,可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他试图探究对方的脸庞,可就如同迷雾一般怎么也看不清楚,对方也从未出声……
慕襄被亵衣的湿漉给惊醒了。
他有些麻木地抬手遮住额头、闭上眼睛,自从那次师禾教他怎么自我纾解后,早晨醒来出现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
梦里梦见了谁他已不记得,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那种撩人的心悸感一直到他起来洗漱完毕才勉强散去。
今日,是栀香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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