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爷章 荒唐太子爷(13)

    没有人将师清徵这句话当真。

    小皇子不太懂师清徵的话, 将注意力转移到糕点上,伺候的人顿时一宽。小皇子不会怎么样,但是他们这些人可是有可能被拉出去砍头的。

    不过太子有心开玩笑这件事情, 让众人将悬着的心松懈了下来。

    皇帝早早地退场了,但是跟往年也没多大区别,少了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被禁足的师清明日子并不大好, 他能够偷偷溜出皇子府去柳家, 可却不能入宫参加那皇室的宫宴。禁足哪里到这地步?明明骊山围猎都将他携带在身边!可是宫宴不许他参加,这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师清明已经出局了, 这让他如何甘心?这让吃了一个大亏的柳家如何甘心?!

    只是越到这个时候,他就越不能轻举妄动。

    他不能彻底地失了圣心!同样都是儿子, 他师清徵除了占了嫡长, 又有什么好?凭什么在众兄弟之上?!

    “若是太子没有差错, 陛下那边不会放弃他的。”三皇子府上的幕僚低声道。

    师清明冷哼了一声,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舍了陈婉让她勾引太子, 让她成为太子身上最大的污点, 从而让太子和杨家离心。可现在好了, 陈婉嫁入了柳家, 两家关系僵硬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怎么知道太子会忽然间心性大变?难不成之前都是迷惑他的?师清明有些困惑,他仿佛从来没有看懂这个兄长。

    “太子任性妄为是赤诚天真, 而皇子则是行为不端。父皇对他纵容得很。”师清明讥笑道, “美人计行不通,接下来该如何?”

    “您不妨与士子们多走动走动,眼下先放下太子,而是壮大自身的羽翼。”那人道。

    师清明眸光闪了闪, 沉声道:“再过一阵进士科与明经科便开始了。”

    本朝的进士科惯例在正月、二月间,这一回定在了正月初八。

    开始考试的那一日,廊下飞雪,寒风刺骨。卯时天色未开,四面仍旧黑压压一片。富贵人家的自然早有准备,可贫寒之士,却需要穿着单薄的衣裳忍着那冻风飞雪。

    原本师清徵是想亲自主持科举试的,不过后面又改了主意,倒不如直接等到事发。这一日,车马早早地出了宫,只停在巷子的偏角,来往的人不少,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此处。

    师清徵拥着手炉坐在了车上,等听到了平旦的声音传来,他才掀开了帘子,低声问道:“东西备妥了么?”

    “您要亲自过去么?”平旦低声道。

    师清徵摇了摇头,温声道:“此是谷茂提议的,让谷茂在那便可。”

    来参加科举的学子近八百人,加上亲属家眷,贡院被围得水泄不通。来往的甲卫维持着秩序,不让这贡院变成闹哄哄的市场。

    “将军,那边围了好多人。有人在那边设摊,要驱赶么?”一个年轻的郎官脚步匆匆。

    为首的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要管。”顿了顿,才小心地嘱托道,“那是东宫的人,莫要惊扰了。”

    那郎官喔了一声,不免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蜡烛、木炭、粮食、药包……摊上竟是一应俱全,在那儿主持的年轻人有条不紊地将其发给入贡院中的举子。

    “太子仁慈啊,我大哥当年就是冷得受不了,一场就倒下了。”那郎官低叹了一口气,转身就离开。

    吃食和药这等入口之物,举子们心中迟疑不敢取,但是炭火和蜡烛……在急需的情况下他们也领了这份情,朝着谷茂再三作揖。谷茂温和一笑,也不说是东宫的嘱咐。这些东西也不是谁都发的,那些锦绣衣裳、前拥后簇的便不需要。

    “此处用具有限,应当留给需要的人。”谷茂轻笑了一声。

    那伸手的锦衣学子则是面色一变,恨恨地瞪了谷茂一眼,到底是不敢闹事,脚步匆匆往贡院离去。他当然不需要,但也不想这些东西落在那些寒士的手中!

    待到天光大亮时,学子们早就于贡院开始科考了。

    谷茂朝着那贡院望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原本他也是这一年的,只是太子先前劝他不要在今年下场。

    自前朝开始的士庶、清浊之分,被多年的战争冲淡,可如今天下太平,又有复起的趋势。若是能够走科举,便可迈入士林,有机会晋为清流,可殿下似是有意打破这一切,他如今已经是东宫的僚属,得到了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走不走科举,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师清徵不知道谷茂想那么多的事情,他建议谷茂不要下场的理由很简单——这一届怕是不太平,得出来的结果未必是真正的结果,他是被平阳公主举荐过的,又经过东宫,那王俭怎么都会卖个面子,可在这关头被卖关子可不是好事情啊。

    举子的考卷历来是由知贡举的考官一人评定的,顶多找两个极为亲近之人帮看。这进与退俱在王俭一念之间。在选出及第的学子之后,王俭还要按照惯例命人将名单抄送一份送到宰相手中,在此过程中或许会有变动,只不过王俭本就是世家弟子,亲近柳弘之人,拟定的自然也是让柳弘满意的名单。

    估摸着考试的结果出来了,师清徵当即喊来了平旦吩咐了几句。

    自王俭府上到柳家并不远,穿过两条街便到了。也没人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截进士及第之人的名单,王家的侍从一时不妨,那名单直接被人取了去。在一阵错愕后,王家府邸好一阵兵荒马乱,可王俭怕被追责,硬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重新誊抄了一份。至于那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贼子——只能暗暗追查。

    师清徵拿到了名单扫了一眼,对此情景并不惊讶。状头乃姓卢名绍,为柳弘的内侄。往年也是不避亲的,立国近百年无人因此被追责,在众人看来,可能不算什么要紧事。师清徵放下了那张纸,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他轻笑了一声道:“还真是贵要的权豪子弟啊,不过竟然还有庶族出身的,用来遮掩耳目?也是巧了。”

    在原身所在的剧情中,这科举是太子来支持的,目的就一个,替人作弊,没想到后面被揭发了出来,更是让太子声誉全毁。那一颗借着陈婉安插到太子身边的棋子,如今还在上面呢,只不过这回与东宫却是没有关系了。

    “平旦啊……”师清徵拖长了语调。

    平旦闻言则是紧张兮兮的,他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让他们去抢名单。这回不会是去抢人?

    “去查一查一个叫陈墨的人。”师清徵微笑道。

    “姓陈?”平旦的面色有些古怪。

    师清徵点了点头,笑容越发温和,可是那眼中的意味,更是让他觉得神秘莫测。

    东宫的人马效率还是可见的,不到半日的时间,陈墨的人生履历便呈现在了师清徵的跟前,别说是与陈婉的同族关系,就连他与京中人士的往来都载于纸上。这次不能够借助陈婉搭上东宫,但还是借了势头搭上了其他的人,譬如柳弘的内侄卢绍。两人一起交游,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以陈墨的出身,他的行卷恐怕只会被门房当厕纸用,但是有卢绍担保,就不一样了。恰好不能榜上所有都是豪族,他这个亲近豪族的便被推了出来,做敷衍庶族寒门弟子之用。

    陈墨本人是没有多少才学的,做的都是偷人文章的勾当。原剧情中他被揭发出来,也是因为他偷人文章被发现了,最后闹到了殿中对峙的地步,当然,也彻底地落实了绣花枕头的名头。原剧情有原身这个二五仔帮他偷文章,但现下他只能靠自己啊。而选取的对象么,自然是那些落魄的无权无势的举子,就算事发了也能威逼利诱搪塞过去。

    他看准的对象也很巧,是那屡试不中的江恕。反正江恕的文章也不可能被大人物看见,不如编入了自己的集子中,好给自己增色。

    “这人真是大胆得很。”师清徵轻呵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行卷抄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太宗朝的时候还有一人偷了表兄的诗文到京中行卷,最后进士及第,那受害者质问怎么不把另一句也给偷了时,这新晋进士竟然厚颜道“知是表兄得意作,不敢拿”。

    八百人考试,可最终录取的不过十六七人。

    宰相那边无异议,王俭便火速将名单呈了上去。名单半道被截的消息他不敢抖出去,可是这事儿憋在心中也是极为要命的。如果在张榜之前,长安士子中便传出人选,别说是乌纱帽,他恐怕连性命都不保。思来想去,只能够快速将名单上呈,这样不是他一人知道名额,就算事泄了也容易让旁人来顶锅。

    王俭携带着名单入紫宸殿的时候,太子也在。他悄悄地望了太子一眼,见陛下根本没有避开太子的打算,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将那到了嘴边的话语给收了回来。

    “进士及第登甲科者三人,登乙科十五人。”王俭恭谨地开口道。

    弘安帝笑道:“比去年多一些。”接过魏全德送上来的名单,他大略地扫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而是一转手将其递给了一旁坐着的师清徵。

    王俭暗暗心惊,这东宫之位比他想象得稳固些,连这等事情,陛下都让太子插手了。不过太子往日未曾经历这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王俭心中才浮起这个念头,就听到了“啧”一声响——自然是出自太子之口。

    “如何?”弘安帝温声问道。

    “大多数自两监出,州郡送上来的贡生怎般这样拖后腿?当真是地方无才?还是州郡太守无识人之明?”师清徵这话说得直白。

    弘安帝望了他一眼,斥责道:“胡闹!”

    王俭则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太子怎么会注意到州郡贡生身上?还将之推为州郡太守无能,要是被那些人听见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来。只是此刻他也不敢接腔,连一句吹捧的话都说不出来。

    师清徵道:“这上头怎么会没有江恕?父皇您也见过他的文章,难不成发挥失常了?”

    听到了“江恕”这个名字,王俭仿若被人抽了一鞭子,浑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他记得这个人!这个人的文章诗赋做得极好,而且策论一针见血——平心而论,此人的才能足以成为状头,可那些名额都是已经安排好了,哪里有他的位置?事后他也去打听了这个人,出身寒谱,屡试不第,潦倒落魄。他是孤家寡人,并没有师友。王俭念头一转就找到了原因,想来之前的几位也是那般处置的,他便放下心了。

    可是此人的名字什么时候到圣上和太子跟前了?王俭的心中浮现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一抬眸就对上了太子的笑容,以及听到了一句让他坠入冰窟的话语。

    ——父皇,孩儿想看一看江恕的文章。当然,这状头的大作,也应欣赏一番的。

    衣裳已经被冷汗湿透,王俭面色惨白,额上汗水如豆。他的牙关打颤,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在这里,更没有想到太子会提出看文章。

    “那将十八人的文章连带着江恕的,都呈上来。”弘安帝发话了。

    王俭跪地,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是!”

    紫宸殿中天子震怒,跪在地上的臣子一派凄风苦雨,只是在那“醉八仙”,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高张的灯笼照着雪色,酒宴歌舞,楼中暖意融融。

    坐在正中的是一位锦衣少年,他周围簇拥着不少的同龄人,此刻正闹哄哄的,大笑道:“恭喜卢兄高中!恭喜卢兄高中!”喊完之后,他们又转向了另外一位麻衣少年,重复了类似的话语。那麻衣少年也是一脸压不住的喜色,趁醉高呼道:“醉八仙今夜的客人,都记在陈某的账上!”

    他们如此放肆嚣张,风声自然会传出去。不会听到了消息的人以为放了榜,这差人去礼部南院一瞧,墙上干干净净的呢,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简陋的小院中,面貌苍白的青年人正在打水,而他的身后则是一位拿着扇子的锦衣公子,与他大笑道:“江兄不必气馁,此回不中,下回再来。”

    “尚未放榜。”江恕眉头一皱,神情冷峻。

    那锦衣公子则是拍了拍江恕的肩,笑道:“那又如何?自有门路得到消息。”顿了顿,他又道,“不妨告诉你,那名单可是有礼部印鉴的,错不了!”

    江恕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指大门道:“滚!”

    那锦衣公子面色不变,笑嘻嘻道:“江兄,给你送炭的丫头呢?怎么今日没来?”

    江恕听闻此语更是气煞,扔下了水桶,一把抓起了边上的锄头朝着那人身上打去。那锦衣公子的面色终于变了,笑容一收,恨恨地看着江恕道:“你小子屡试不第,得意什么?还不如从了少爷我,少吃点苦头!”随着这句话来的是哐当一声响,积雪飞溅,寒气四溢,锦衣公子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他离去后不久,江恕的小院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丫头。

    “江公子,小姐命我送东西来了。”

    见江恕闷声不语,小丫头又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江恕心中憋着一股气,他望着丫头,认真询问道:“还未放榜,为何那些人已经得知及第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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