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犴还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过这个味道是真的很不错,隐约中在记忆的深处,还有那么一丝熟悉。
但是饥饿占据了它本来就发育得不是特别大的脑仁,它现在只想着管他是谁呢, 吃就完事了。
巨大的咆哮声响彻在整个石塔之内, 沉重的脚步声轰隆而至, 四周仿佛被覆盖了一层更加黑暗的阴影,若是一个寻常修士进了这样的地方,恐怕早已祭出法器, 准备好迎敌了。
明决依旧没有动作, 听着这咆哮声, 他倒是想起这石塔里关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怪不得他觉得这里十分眼熟。
许久没来这里,几乎要把这里关着的炎犴给忘记了,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它在这里过得可好。
越靠近明决,那种鲜美的香气就越加的诱人了,炎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开过荤了,它刚才想着将这个生人给一口吞下,如今又改了主意, 毕竟这么多年才来了这么一个人, 它应该留着好好品尝的。
不知道来人的修为怎么样, 听说修为高一点的修士断肢还能再生, 也就是说它今天咬下他的一条腿, 明天还能长出来, 要是真的可以这样的话, 岂不是取之不尽吃之不竭了, 可太美了!
炎犴的口中发出一串怪笑,它从楼上一跃而下,脚下腾起一地的烟尘,它仰头长啸一声,空旷的石塔内回声不断。
它一个俯冲,带着罡风向着明决猛地袭来,来到明决的眼前,明决不躲不闪,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抬手挡去这夹杂着许多烟尘的罡风。
炎犴隐约觉得这人的反应似乎有那么点奇怪的,那来势汹汹的罡风却在他的周身化作一股和煦的微风,连被炎犴激起的满地的烟尘也随之散开,张大了嘴巴露出猩红舌头的炎犴在看清楚明决的瞬间,猛地停下脚步。
将眼睛使劲闭上,然后重新睁开。
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它就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样子。
见了鬼了!这么多年来他这个鬼地方好不容易来了个活人,竟然跟那个人长着同一张脸。
虽然过度的饥饿使炎犴的脑子已经不太好使了,但它还不至于连眼前危险都意识不到。
不好!快跑!快跑!
谁爱吃谁吃去!它是不敢了!
炎犴转过头就往身后狂奔而去,结果不知明决什么时候在这四周竖起了一道结界,它一头撞到身后的结界上,只听咚的一声,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颤动,炎犴这一下恐怕是撞得不轻。
它的脑袋现在确实挺疼的,但是一想到身后的那个大魔王,还不如现在就让它直接昏过去的好,于是炎犴对着结界又一次狠狠撞去,结果明决随后将结界撤去,炎犴扑了一个空,整个身体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看起来非常狼狈。
炎犴呜呜了两声,为什么要让它承受这个痛苦,它不过就是想要吃一顿好吃的,它有错吗?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也没少吃鸡鸭鱼肉啊的,怎么它想吃个人就不行了!凭什么啊!炎犴越想越委屈,于是呜呜得更大声了。
“有出息了啊。”明决向炎犴走过去。
炎犴两只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看起来是想刨个坑出来,把自己给埋进去。
明决在它前方不远处停住脚步,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炎犴,道:“当年见了本座,转身就跑,现在还能冲过来跟本座打个招呼,看来这些年你被压在这塔里长进了不少。”
炎犴低着头不想理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个活人进了这里,竟然是死对头,背上的一对翅膀扇了半天,仿佛在释放心中的怒气,它抬起两只爪子捂住眼睛,只要看不到明决,他就不在这里。
事实证明,炎犴的修为没长进多少,自欺欺人的本事学了不少。
“见了本座这么不开心啊?”明决开口问道。
炎犴心道不管是谁,饿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要吃一顿丰盛的大餐,结果换成了一堆可能打人的臭石头都不会开心。
见炎犴蔫蔫地消极抵抗,明决冷声道:“说话。”
炎犴有些委屈地哼唧了一声,它被困在这里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同他说过话了,之前有个姑娘将关着它的石塔从秘境中带了出去,却一点也不想了解它的身份,它连一个把她骗进来的机会都没有。
炎犴越想越觉得委屈,张着嘴吚吚呜呜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一句还算清晰的话,“那个尊上,我不想再吃蘑菇了。”
它都吃了好多年的蘑菇了,现在喘个气都是蘑菇味的,再这么吃下去,它觉得自己身上也能长出蘑菇来。
明决看起来倒是非常的好说话,听了炎犴的诉求后,他点点头,对炎犴说:“行,本座再来的时候会帮你带些其他果蔬的种子。”
炎犴:“……”
也就是它还要关在这里呗?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啊?它当年不就是想要吃个人吗?最后还没吃成,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吗!
大颗的眼泪从炎犴的眼睛中啪嗒啪嗒掉下来,看起来可怜极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当年生于东皇山上,五次三番为祸人间,还差点吃了当时在人间做法的某位国师,酿成一桩惨剧的凶兽炎犴。
炎犴至今都没觉得自己个时候想要吃那个道士有什么问题,要吃当然是吃最好的,那些人里面只有一身道袍,手拿拂尘,站在高台上的那个修士,看起来特别的可口。
谁知道能这么硌牙,什么都没吃上,就被明决给关在这里这么多年。
如果给它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它愿意换个人吃。
“想从这里出去?”明决忽然问道。
炎犴愣住,它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决在问自己什么,它瞪着眼睛看着明决,似乎不敢相信这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把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
它当然想出去了,从被关进这里后,就没有一刻不想出去的。
明决想了想,问炎犴:“以后还吃人吗?”
炎犴立马摇头说:“不吃了不吃了。”
心里却想着只要从这个地方出去,它一定要大开杀戒,把这些年没吃到的,一次吃回本。
明决像是看穿了它的心中所想,抬起手,一道白光从他的指间飞出,落到炎犴的脖子上,形成一道圆环,那圆环渐渐收紧,几乎是要贴在它的皮肤上面,炎犴的眼睛中满是惊恐,不知明决这是要做什么,很快那圆环便彻底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但是炎犴心中清楚,那东西已经在它的身体中了。
明决对它道:“若是你再生出吃人的想法,你脖子上的命环便会缩紧,直到你吃人的想法彻底断绝,或者你被命环杀死。”
炎犴在心中骂了一声,就知道明决这个老不死的不会安好心,虽然它感觉不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可那种如同将性命都悬在一根细绳上的感觉,让炎犴非常难受。
可它能怎么办呢?打也打不过,骂也不敢骂。
它不吃人了,它出去后吃鸡总行了!
没办法了鸡兄弟们,你们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那些个凡人有句话说,叫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它不是君子,它只是一头会嗷嗷叫的凶兽,它可以多等两年。
等着明决仙寿耗尽,它要鞭尸泄愤。
可明决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它一个天地初开时就诞生的凶兽,在明决的手下是半点好都讨不得去,要等明决自己死去,那得等到哪辈子啊,说不定它还要死在明决的前头。
炎犴顿时心中大恸,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吃不上一口人肉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比一直待在这座塔里吃蘑菇要好得多。
见炎犴老实下来,明决对它道:“变个可爱点的样子,本座就带你出去。”
炎犴撩开眼皮看了明决一眼,它彻底没了脾气,但是它现在这样威风凛凛的不好吗?明决这是什么眼光!
它摇了摇身后的尾巴,讨好地向明决问道:“您要多可爱的?”
“正常点的。”明决对它道。
炎犴歪着头,背上的翅膀振了两下,它不正常吗?这世上再没有比它还正常的凶兽了!
炎犴正要反驳,看到明决的眉头有往一起聚拢的迹象,立刻点头答应,可问题是它也不知道明决需要的正常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这不是为难凶兽吗?
眼看着炎犴变了那么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明决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最后他也放弃让炎犴这么自由发挥了,他向炎犴问道:“能变成猫吗?”
炎犴心中十分不服气,难道猫就比自己看起来正常吗,只是一对上明决的那双眼睛,它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或许真就比自己正常点,炎犴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努力变化了一通,明决看着它的样子,抬手扶额,他开始觉得把这么一个小笨蛋放在乔挽月的身边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对炎犴道:“本座依稀记得猫应该是四条腿,一个脑袋的,你若是变化不好,本座可以来帮你一把。”
炎犴可不敢让明决来动手,它怕明决动了手,得直接把自己多出去那两条腿给掰折了,它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变成一只大橘猫,明决低头看着几乎要把摊成一张饼的炎犴,有些奇怪,怎么饿了这么多年也能变得这么胖。
他对炎犴说:“再小一点。”
炎犴觉得这么多年不见,明决是越来越麻烦了,还变小点?变得针眼那么小好不好?
可这些叛逆的话,炎犴此时也只敢自己的心里随便想一想了,它最后还是依着明决的话,将自己的身量缩小了许多,只有成年男人巴掌那么大,小脸圆圆的,一双碧绿色的眸子眨巴眨巴,奶里奶气的,确实还挺可爱的。
明决点点头,对炎犴现在的这个样子勉强满意,对它道:“还成,现在把翅膀收一收。”
炎犴不乐意了,现在让它变成这个样子就算了,它那么好看的大翅膀——现在是小翅膀了,为什么也要它收起来。
明决看着它在这里磨蹭,只道:“如果不愿意收的话,本座也不逼你,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吃蘑菇。”
炎犴呜呜了一声,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它命环戴了,猫也变了,不差这对翅膀了,炎犴忍下心中的不乐意,蔫了唧把自己后背上的翅膀收了起来。
它的大翅膀,它心爱的大翅膀,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能再见到。
明决蹲下身,抬手在炎犴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
炎犴的动作一僵,它从明决的动作竟然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温柔,随后就见了鬼似的瞪着眼睛看向明决,它实在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受宠若惊,
明决收回手,好像他刚才只是在单纯地试了一下炎犴变成的这只小猫的手感怎么样,炎犴甩了甩身后那个细长的尾巴,还有点不太适应用这样小的身躯行动,走起路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先迈哪一条腿。
明决已经直起身,他低头看着脚边蹒跚行走的炎犴,对它说:“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炎犴嗷了一声,不知道明决这是还要等什么,它绕着明决走了一圈又一圈,人肉鲜美的香气一直萦绕在它的鼻尖,炎犴探出一点粉色的舌尖,想要将空气中弥漫地香气勾进自己的嘴巴里,最好能对着明决狠狠地咬伤一口,让人它刚一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觉得脖子上的命环开始缩紧,让它呼吸有些困难了。
明决垂眸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然而他的目光冰冷,让炎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些念头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它脖子上的命环也恢复原状,让它能够自由的呼吸。
小巷中,两道银光轰的一声交缠在一起,随后如同烟花一般流光簌簌而下,程雪儿向后踉跄了一步,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急促地喘息,唇角溢出一点鲜血。
她的修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步入第三重了,此时竟然还不是乔挽月的对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雪儿手中召出一枚法器,却还在犹豫是否要对乔挽月使用。
渡雪剑的剑身在黑暗中照着狭窄的小巷明亮如昼,它周身萦着无数细碎的星辰,乔挽月一步步向着程雪儿走来,那脚步声就像是战场上的鼓点,正在催促走向死亡。
程雪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可否认的,她现在确实感到了恐惧,她想不明白,这些年乔挽月的修为明明没有半分的精进,为什么会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程姑娘,你还不愿意让开吗?”那剑光映着乔挽月的脸庞格外苍白,也格外的冷厉。
乔挽月心中焦急,她手中的坠子依然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按理说明决应当还没有遇到危险,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她怕还会生出其他的意外来。
程雪儿握紧手中的法器,只要乔挽月再上前一步,她就会把她手中的法器丢出去,这会让乔挽月吃些苦头,但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总比她进了那石塔中要好。
眼看着乔挽月已经逼近,程雪儿口中念动咒语,下一瞬一道白影闪过,段轻舟挡在了程雪儿的面前,以保护者的姿态。
“段道友?”乔挽月尽量平静道,“这是我与这位程姑娘的私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大家一起商量,不必这——”
段轻舟的话未说完,便被乔挽月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一些,问段轻舟:“段道友,所以这件事你们段家也有插手吗?”
她直直地看着段轻舟,一字一句问他,“我夫君被这位程姑娘关在她身后的那扇门里,至今生死未卜,段道友你现在护着她是什么意思?欺我乔家无人?还是欺我软弱无能?”
段轻舟抿着唇,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程雪儿被乔挽月所伤,但是面对乔挽月的逼问他也没有办法回答她。
“将门打开,”他转头对身后的程雪儿说,“我随乔家主一同进去。”
程雪儿摇头道:“进不得。”
倒不是说程雪儿对段轻舟有几分情谊,只是如果乔挽月和段轻舟二人都出了事,只怕她的麻烦就大了去了,以后多半不可能再这修真界随意出现,更加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陪在秦凡的身边。
“我也随家主一起进去。”秦凡从黑暗中走出来。
“秦凡你——”程雪儿抬手将嘴角的鲜血抹去,她的目光从秦凡的身上转到乔挽月的身上,最后又落入秦凡的那双眼睛上。
若是秦凡也随着他们一起进入那石塔之中,她怎么可能再袖手旁观,可此时见乔挽月的态度坚决,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若是知道了,她定不会这样做。
程雪儿深吸一口气,看来今日是注定要有此一难了,她转身将手落在门上,回头看了乔挽月一眼,冷着脸说道:“进去之后,你们跟紧我,不要随意走动。”
但愿那只凶兽没有被惊醒过,或者但愿它现在已经吃饱了。
程雪儿率先踏入门中,乔挽月跟在她的后面,秦凡和段轻舟也依次走了进来。
刚一穿过这道门,乔挽月便能察觉他们此时已经不在白云城中,而是在另外一个空间当中,四周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白雾,他们穿过白雾,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大殿,大殿中站着一熟悉的身影。
乔挽月脸上的冰霜好似在这一瞬间全都融化,她出声叫道:“明决?”
程雪儿来不及阻止,就看着乔挽月向明决的方向快步走去,程雪儿连忙抬头看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怕那只传说中的凶兽会突然从某一个角落中窜了出来。
“挽月,”明决转过身,见到乔挽月时,眉眼间被温柔占据,他对乔挽月说,“我可算见到你了。”
蹲在地上的炎犴看到了明决变脸的整个过程,直接傻眼了,它什么时候见过明决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什么时候看到他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它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明决,里面满是不可置信,这真是明决那个老狗?不是被别人给附身了?
由于明决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些,让炎犴完全忘记了这些活生生的修士们带来的诱惑,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这特么真是明决吗?
“你没事?”乔挽月关切地问道。
明决摇摇头,回答乔挽月说:“我不知怎么的被困在这里了,一直找不到出去的路。”
炎犴:“……”
你装,你再装!
你要是出不去,这里还有谁能出去?炎犴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它现在的身量实在太小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它。
乔挽月握着明决的手,安抚他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对了,我在这里遇见只小猫,”明决弯下腰,将蹲在地上翻白眼的炎犴给提溜起来,向乔挽月问道,“挽月我们能将它抱回去养吗?”
乔挽月看着明决手中的橘色小猫,点点头,对明决道:“可以啊,它好可爱啊。”
炎犴听到乔挽月是在夸奖自己的新形象,虽然它觉得乔挽月一点眼光都没有,明明是从前的自己更好看些,但是身后的那条尾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
乔挽月笑了一下,从明决的手上将炎犴接了过来。
在落入乔挽月手中的刹那,炎犴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任何其他的问题,它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好香啊,这个味道真是太香了,比它之前见过任何一个修士的味道都要香。
炎犴看着乔挽月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手腕,它不吃人了,它舔一舔总可以了,它保证它只轻轻地舔一口,不吃人,绝对不吃人。
这种香气与其他修士的香气不同,像是带着某种会让人上瘾的罂粟,从骨头里面散发出来的,浓郁又不腻人,让它几乎忍不住自己的口水,炎犴张开嘴,粉色的小舌头从嘴巴中探了出来。
明决看着它的样子,忽然觉得把炎犴从石塔中带出去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挽月,你说我们回去后把这只猫……”明决的手指落在炎犴的后颈上,炎犴的动作僵住,身上的毛毛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炸起来,随后它听到明决向乔挽月问道,“阉了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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