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偏了头,不知说了什么,先时开口的人便朗声与他们道:“几位少侠看着根骨甚好,既是来了,不打算过来报个名么?我见几位来了就走,可是对流水山庄不满?”
“此言差矣。我们几个今日来只是路过凑个热闹,实在没有其他意思。”齐遇回道,“再者说,家师小气,若是背着他老人家拜入他门,怕是他老人家得拎着拐杖敲断我等的狗腿的!”
“原来是已有门派,敢问三位出自何门何派?”
“小门小户的,闭门锁户久了,怕是不得诸位法眼,还是算啦!”齐遇一行敷衍着,一行就要带了人走,“谢过单长老看得起了,来日有缘定当登门拜访!”
那人还待再说,灰袍人却是一扬手,止了话头。
“如此,三位自去。”
“呵,这晋西城是你家开的?我自是想去就去!”齐遇哼哼唧唧着,好歹端了态度拱手作揖,三个人转身离去。
人群喧嚷,只当是三个人有眼不识泰山,各自又围过去报名。
于行初几人脚程加快,不久就自西城门出去。
待上了马车,于行初才揭了面上伪装,复又瞧见面前的人,皱了皱眉头:“来者不善。”
不用她说,周钊远自然明白。
只是没想到,这盛京城出来一趟,就黏上了这么些狗皮膏药,甩都甩不开。
齐遇也恢复了本来面貌,转而对车里头的两个人道:“流水山庄说起来算是江湖大派,敢这般大张旗鼓地招人,阵势不小,当真不怕朝廷忌惮吗?”
于行初却是瞧着周钊远:“殿下,鄙有个问题想问。”
她又恢复了府中的称呼,便就意味着这问题定是不能好了。
周钊远别开眼,前者却是不依不饶:“那村中的黑衣人,殿下认识?”
“嗯?”回应的却是齐遇,“认识?是什么人?好家伙,怎么追着追着到了晋西城门口就不追了?这么见不得光吗?怪道一个个穿得黑不拉几的。”
“……”
沉默中,于行初瞧见周钊远本是搁在身旁的手微微攥紧了些,目光一转便就对着外头道:“师兄。”
“哎?怎么?”
“闭嘴。”
“……”
说话间,马车却是猛地一顿,冲力太过,于行初本就往外探身,此番更是险些撞出去。
周钊远下意识就抓住了那只手,将人带回了自己身边。
掌下的手指仍是枯瘦的,干枯得有些不同寻常。
几乎是本能的,大拇指一拢,将那人的手指轻捏了一下。
指腹按在骨节上,略一顿住。
不等于行初回身,他便就松了手去,指了指外间。
于行初只觉得这人有些良心拉住了自己,却是不想被他冷不防摸了骨,再一看,眼前人却是正常,没有其他表情,倒似是她多心。
“呃!”
齐遇的声音传来,叫于行初醒悟过来,先行问道:“怎么停了?”
“大……大师兄……”
齐遇的声音是带了些颤意的,显然喊的定然不是车中这位。
周钊远一瞧夫子眼色便就了然,怕是此间正主到了。
果然,外头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男声:“人呢。”
不是问句,大概意思便是我知道里头有人,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于行初虽是没有齐遇那般害怕,但是大师兄毕竟是那钟灵山上仅次于师父的人,且人前人后都是严肃冷静的,多少叫人有些距离。
这个时候会拦了他们的车叫他们出去,可见应是已经替他们料理了后边流水山庄的探子。
想明白这一点,于行初的担忧便就去了大半,再一看车里的另一个,也不知为何,这人瞧着她的目光竟是饶有趣味,说是在瞧一出好戏也不为过。
秦逢许久不见小师妹了,今日路过,小师妹换了男儿身骨,不仅瘦得快没了人样,连师弟齐遇也越发没个正形。这两个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竟是敢抓了一个冒充起他来。
待见得里头两个人出来,秦逢的目光便就落到了师妹身边的男子身上。
大概是师妹的意思,已经将他面上伪装全数卸尽,露出本来面貌来。
此人面容清俊,本该是翩翩公子,那双眼却是染了些模糊的邪气,若隐若现,倒叫人生不出欢喜来。
“大师兄。”于行初先行一步。
“这就是安亲王。”秦逢收回目光,轻飘飘落到了师妹身上,“如何会到此地?”
若是寻常,周钊远定是要气
极的,这人既然知道自己是谁,却全然没有尊敬的意思,连个问安都不会,好像他是安亲王爷还是一个道途偶遇的行人无甚不同。
然则这几日与那两个相处久了,便也晓得这钟灵山上人怕都是心中无权无皇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就是个人罢了。
于行初能对他稍显恭敬,已经是异类。
如此,他难得心平气和起来,只负了手等着边上人回答。
于行初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白,只道:“本是寻隙提前去岭西调查,不想路上碰到一些棘手的追客,故而几次三番易容,还请师兄勿怪。”
怪自然是谈不上的,只是任是谁在人海茫茫中,突然瞧见一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且身边站了自己熟悉的人,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好在秦逢与师父他老人家一起的时间最多,面上一般情绪不显,只简单点了头:“西南确实不太平,若是再被流水山庄的人盯上,恐有变数。”
说着他转向周钊远:“我师弟倾心助你,还望殿下珍惜。”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周钊远不觉就垂首瞧了于行初一眼,后者显然也有些懵。
只是那大师兄已经没再继续,只对着齐遇道:“既然是用了我的脸,那自然是要我们去解决了。”
“哎?”齐遇眼神一亮,“大师兄要与我一起去流水山庄瞧瞧?”
“是带你去解决问题。”秦逢纠正了一句,而后就一挥手,那马车嘚嘚几步上前,“你们先去。”
于行初心有感激,沉了声道:“谢过师兄。”
“去,注意安全。”
“驾!”
山道上,那一匹马车渐行渐远,齐遇撑了手在眼上又瞧了好一会儿,感慨道:“小师妹这技术不行啊,你瞧这马蹄印歪得……哎!大师兄去哪里?”
秦逢没说话,齐遇跟了几步上去:“大师兄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担心小师妹才偷偷出来的么!”
这边于行初本来还挂心着大师兄会怎么惩罚二师兄,然则不久就被这马给闹得没了脾气。
这马车在齐遇手里分明是听话得狠,到了她来赶车,竟是左右没个准,颇有些横冲直撞的意思。
正暗自恼着,里头人却是掀了帘子出来,于行初无暇回头,
只觉背上被点了点。
“殿下可是觉得颠?殿下可以……”话没说完,一双手却出其不意覆了上来,背后一暖,带着丁香木的清香,唬得她险些要将人甩开。
脑中一丝理智提醒着她冷静,果然,周钊远只是抓着她的手,带着她控制住那已经越来越嚣张的马,他一声轻叹,于行初怔了怔,破天荒就静了心跟着他的控制感受着方向调控。
如是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于行初坐着,身后人半蹲着,间或拿胳膊接住快要歪斜的人,倒像是将她圈在怀中一般。
于行初凝神盯着前头的路,权当不知,一声驾比之前时要大上许多,险要将嗓子都吼破。
眼见着马车平稳驶上宽敞的官道,那人终是撤去了力道,缓缓退回车中。
没了齐遇的聒噪,这路程沉寂十足。
于行初好几次都想要说些什么,好比前边就是宁湖了,过了宁湖就该接近西南了;好比车里二师兄还准备了一些干粮,殿下要不要用一点;好比那些黑衣人殿下究竟认识否……
最后话到嘴边,终究是落了空。
周钊远现下不能说话,于行初不知道若是说了问了,他会如何回答,总归是没有手再叫他划划写写了。
这一天又是奔波,到了晚间马车才堪堪停在了宁湖边上。
夜色尚好,粼粼的湖面上闪着光点。
林子里间或一声鸟鸣,须臾重归静谧。
竟是少有的安详。
“殿下,今晚将就一下,明日进了城就能找一家客栈了。”于行初抱了干草过来铺在了离火堆远一些的地方,“这初夏时节,半夜林中还是凉的,若是不嫌弃,就盖鄙的衣裳。”
她将外衫脱了,递给坐在火边的人。
奈何那人却是瞧都没瞧她,也没有接她手中的衣裳。
片刻,于行初跟着坐下去:“殿下若是嫌弃,鄙还拣了很多干草,可以凑合。”
这一次,男人到底抬了眼来,不过只是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警告。
于行初无法,闭了嘴。
寻常在钟灵山上,只有她嫌弃二师兄的份,诚然是没有自己没话找话的时候。
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拿水壶灌了自己一口,抹了嘴,兀自拿了馒头烤起来。
这一路来一茬接着一茬,西南怕是比她原本想象的更要棘手一些。此处便是宁湖,再往西一点,再一点——就是宁城。宁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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