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周钊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间有些痒,又有些刺啦啦的总归是不好受。
一偏头,能瞧见昏黄的一盏烛火正在一个坡脚的木桌上跳跃着,有些闪着人眼。他伸手摸了摸,终于找到了刚刚叫自己难受的罪魁祸首,正是身下垫着的稻草。
等等……稻草?
周钊远光是晓得这小夫子不是个讲究人,可怎么也没有把堂堂王爷放在地上昏睡的道理!
这般一想,心下就来了气。
他惯来是个耍横的,这一起身便就想要使唤人,不想张了嘴,那嗓子竟像是被棉絮堵了一般,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不是寻常的哑了,周钊远好歹是见过哑巴的,最起码还是能啊啊几声。
他此番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里头传来杂乱的声音,于行初打火堆边抬了头,正见得那人怒目冲出,瞧架势正是往自己这扑来,说是要杀了自己也不为过。
齐遇赶紧将戳了兔腿的树枝伸过去:“远公子醒了!公子吃不吃兔子?”
周钊远被这人轻巧拦了不得近前,只能恶狠狠抬手点过去,是人都能瞧得出那手都带着颤意,显然是气狠了。
于行初自觉有愧,瞧他模样似乎昏迷的时候也不是一无所知,大概已经明白是自己用药的缘由,这会儿被他恨着,也就心甘情愿受了。
“公子这是哑了?”齐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从来都不会比师妹少。
周钊远那恶狠狠的目光便就换了目标。
齐遇立时事不干己地逃远了些,不忘安慰道:“公子不要担心,都是暂时的,暂时的!公子只是哑了,总也不是聋了瞎了,好歹没什么大影响不是?”
眼瞧着这破草屋前唯一的一个石墩就要被某人掀了甩过来,于行初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将人给扣住。
刹红的眼瞪过来,于行初险些被摔到地上,好在是到底撑住了,索性就又伸了手扣住他另一只手腕:“殿……公子息怒,公子身上两种药引发的毒已经解了,不能说话也是一时的,总不过是十来日,届时我们肯定已经到了西南,不会误事。”
误事?!
周钊远只想把面前
这夫子的脑子给撬开瞧瞧里头究竟装了什么。现在还是说西南的时候吗?!
本王的嘴不重要吗!?
钟灵山?
这都哪里出来的刁民!
周钊远现在终于看明白了,这夫子就是想着把他从那盛京里拐出来欺负的!起码在安亲王府里的时候这人还能披个皮子,不至于太过分,眼下自打出城起,他眼里哪里还有过他这个王爷?!
眼神一飘,正是瞧见那边还在悠哉哉烤兔腿的人。
还带了这么个厚皮脸子的师兄一并算计他!简直岂有此理!
这日日嘴上不饶人的王爷突然没了声腔,于行初却不会真的以为他能做一回善茬,立时就软了语气,少有地劝说起来:“公子你看,这一路已经一天一夜,天都黑了,还是先用些吃的才是。”
话说到这里,周钊远才觉察出自己空荡荡的五脏庙,虽是还很给面子地没有唱起来,却十足地支撑不住他继续发火了。也不知那劳什子的换骨散是个什么玩意,竟是勾得他整个身子都虚弱异常,怕是再不吃点就要撑不住了。
于行初察言观色,赶紧扶了他坐下:“公子长久以来用的春深草,再加上前时用的香不对,所以身子已现弱势。原本换了丁香木,再佐以乌骨熬药,公子应可以痊愈,只是——”
她瞧他一眼,前者仍是气极并没有看她,她便兀自道:“只是春深草乃是通药引,纵使是一丝毒气,它也能蕴出五成毒素。公子体内尚有残留,加上本来体质就有些不同,才会叫那换骨散的药力激增。”
“嗐,说白了,公子你啊,就是原本这承载的身子就敏锐,但凡沾上点毒物,就得比常人多一份罪受,你呢,又糊涂胆大地乱用春深草,这不知道的看你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实际上也没什么。”齐遇在一旁将烤好的兔腿再次递过来,“公子,总归是自己的身子,就算是死不了,也遭罪啊,何必呢?春深草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钊远自然是不会被这二人说动的主,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像是他的错一般,恰恰是把正经给掰开了去。
那换骨散是毒,夫子也敢给他胡乱用,可见也是个黑心的。
呵。找死。
他接了兔腿,
于行初却是瞧得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过这王爷想杀她的时候也不是一时半刻了,她也没什么好在意,不过是也拣了一块兔肉吃起来。
“噗!”边上人一口吐出来,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不等他再吐出第二口,于行初已经开了口:“公子还是将就着吃,这儿是个小村落,不通商,本就闭塞,村民家里的盐巴不多,自然不会给咱们这些陌生的赶路人。”
“阿娘阿娘!就是这里!哥哥!大哥哥!”外头突然传来几声唤,是白日里那群孩童中的一个。
原还捏着兔肉的人,很是默契地与齐遇对视了一下,于行初伸了手过去,一把扶住了周钊远,后者有心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此番也只得是攥紧了兔腿。
齐遇哎了一声,起身过去那已经残了半块的院门前:“是你啊!怎么了?”
男孩瞧他出去,兴奋地又喊了一声大哥哥。
他身边是个和气的大娘,手里拿了一床薄被:“二蛋说是公子把他从树上救下来的,这娃儿是个混账的,今日若非是有公子,他这条小命也就没了,这儿以往是王瞎子住的,家里怕是什么都没的,听说公子的小兄弟受了伤,这山里头夜凉,哪里能稻草将就。”
竟是如此,于行初手下一松。
周钊远不明白这人紧张什么,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
“哎呀感谢感谢!举手之劳罢了!大娘这才是雪中送炭啊!”
“公子外头来的,见过世面,说话就是有学问。”那大娘笑得爽朗,又抽眼瞧见那火堆旁的二人,立时就有些呆住,“这便是你那受伤的兄弟?他……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我这个兄弟,是个哑巴,不能亲自言谢了。”
“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因是解了毒,现下周钊远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形容,于行初虽是还扶着他,却是虚得很,不过做个样子,闻声瞧了那人一眼,隐隐有些预感。
果然,下一瞬那大娘便就问道:“不知公子这位兄弟,可有婚配?”
“啊?”这问题,还真是难倒了齐遇。
于行初只知道这世间有的地方民风豪放,却也
没料到还能这般大剌剌的,第一次碰见的外乡人竟也能打起主意,原是还有比周钊远更荒唐的。
只是被她虚扶着的人显然已经不耐,见她愣怔,骤然就抽了一只胳膊出来,一把将人给搂近了些。
“呃……”大娘唇角的笑容一滞。
齐遇觉得眼睛有些瞎,不为别的,大晚上的,任谁瞧见两个男人形容的这般抱在一起也得瘆得慌。
“那个……不瞒你说,家弟小时候脑子受了点伤,现下……还不如一个垂髫孩童呢,你瞧他都离不开我二弟半步。”
“……那……那实在是……可惜啊。”
直到将两个人给送走了,齐遇才搂着薄被过来,周钊远已经将怀中人给推远了,此番只觉得齐遇手中那被子碍眼,坐得更远了些,大有你敢把被子拿过来我就给撕碎的既视感。
于行初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大凡人做什么,都是有习惯的,一回生二回熟,周钊远几次三番拿她做盾,她已经能坦然视之。
就是不知道这人可是这一日来气的太多,连齐遇诋毁他是傻子也受了。
“哎!可惜啊!”齐遇重复了一句,坐了下去,“那大娘家定是有个嫁不出的闺女,这会儿偷偷过来,怕是就为了瞧公子一眼呢!”
周钊远不搭话,自然,他也搭不上话。
于行初却是突然凝神:“不对。”
“怎么?”
“我们白日便就来了,晚间这人才过来想要说亲,倘若当真是闺女大了,为何偏非谁都不找,就要找病了的公子?”
齐遇呆了呆:“那也可能是他最好看?那个什么二蛋回去夸的?”虽然他并不是很想承认。
“身强体壮的不找,偏生找他?”于行初盯了他一眼。
如此,齐遇也哑了。
半炷香的时间,一行黑衣人落到了破败的草屋院内,为首的一勾手,余数皆是往屋中挑剑而去。
“报,没有人!”
“报,没有人!”
“……”
“混账!”一声怒喝,“接着追!”
“是!”
此时,背山的羊肠小道上,行出一辆轻巧的马车来。
于行初一直注意着后方,冷不防被人捏了手,忙慌垂了头看过去。
掌心被人缓缓撑开,尚且虚弱的人拿手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山路颠簸,月色昏暗,于行初不得不集中注意好生去感受。
周钊远的手指温热,写下的字却寒气森森。
“本王一定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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