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的驿站有官方亦有民用,二者相去不远,只是泾渭分明。眼下天还黑着,不远处的官驿却是喧闹得很。
途中于行初突然回身喂了一颗药丸给身后人,周钊远拧了眉却也没空多问,只觉口中苦涩异常。
二人往前边看去,也不知是何处过来的人马,约莫有十几号人,此番正占了驿站前的茶水铺子。为首的是个健硕大汉,说话瓮声瓮气的。
隔得远,周钊远已经停了马,官道上无物可避,于行初本能地挺了挺腰背,皱起眉头来。
“夫子之见如何?”
“瞧打扮是北边来的,不过这个时节,北疆正忙,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地来盛京。”于行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具体来,只道,“那大汉在前头挡了路,这会儿直接过去,容易起争执。”
“哦,那夫子待要如何?”周钊远略微垂首,“那人可是瞧见咱们了。”
“无妨,殿下将将服下的换骨散,便就是岚妃娘娘来了也认不出殿下的。殿下慢些行,先去换一辆马车,他们目标大,我们……”说话间一偏头,唇角一扫,竟是险些碰上了凑近的侧颜,于行初唬得往后一退,撞进了身后人怀中,被一把搂住,立时脸色就白了,压了声腔,“殿下!”
“嗯。夫子说得很有道理。”周钊远低眉瞧下,正见得月色下那向来清冷的面上现出一丝震怒,心情颇好,“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
于行初不及问他好在哪里,他却已经驾了一声,骏马奔驰,直直向着那边歇息的人群。
尘土飞扬,丝毫没有给人面子。
坐着的大汉爆喝一声,身边众人皆是嚓嚓亮了刀子,映着月光好不锋利。
“臭小子!找死!”
“官驿之前挡道,我看你们也是找死!”周钊远语调轻松,骏马长吁,目光从旁扫过,“各位不像是盛京出来的,倒像是在此等人一般,怎么?等的可是爷爷我?”
这话便就似是踩中了猫尾巴,那大汉猛地就一刀劈过来:“哪里来的乱吠东西,唧唧歪歪的,爷要歇在哪里,还有你啰嗦的地?!”
说话间其后几个汉子皆是冲将过来。
“各位爷!各位爷!!”
有人嘶喊着奔出,却是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着了青灰的官袍,一路跑得艰辛,伸手就扣住了那大汉挥下的刀柄:“小人来迟了,各位爷息怒啊!”
周钊远明显感觉到怀中人顿了顿,连目光都闪了一下,再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于行初的目光停在那男子身上,遂跟着一勾唇:“你是这儿的驿长?”
“正是在下!”那男子收了手,对周钊远这边作揖,转而又客气对着大汉道,“几位爷莫要伤了和气!倘若这儿起事,耽误了进京的物件,可是要吃牢饭的。”
罢了嘿嘿一笑,男子复道:“想来各位一路奔波,定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值当为了口角动怒。这位……这二位爷须得什么?在下这就去置办!”
于行初哑了嗓子,已经离周钊远远了许多,咳嗽了一声才道:“带一辆马车,添些马草即可。”
“好!”
周钊远扬眉,没有动作,还是于行初先行挣扎着下了马,才跟着下来。
那边的大汉哼了一声,原本还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沉,伸手一甩,众人齐刷刷收了刀去。
只是这一行人皆是列队而立,端是将周钊远二人圈在其中。
于行初抖了抖青衫,与各位抱了拳:“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各位见谅。”
唯恐周钊远生事,她特意行前一步,挡在他前头。那大汉仍是粗声粗气道:“二位这么晚从盛京出来?”
“非也。”于行初笑了笑,“盛京宵禁,再者说,听码头上的人说,似是近日盛京遭了贼正戒严呢。”
“……”那大汉没接话,反是又问了一声,“你们码头过来的?”
“正是。”
“码头这么晚还在卸货么?”
于行初瞧他一眼,朗声道:“兄台有所不知,南渠那边有些不稳,朝廷为防水患,现在已经在传送物资啦!码头上正昼夜不歇呢!”
一行说着,一行那边驿站的驿长已经亲自驾了一辆马车来。
大汉领了人重新坐下,显然并不想再与他们啰嗦。
周钊远抱着胳膊瞧着,此时才终于开了口,不过仅仅是对着身前人的:“这马车,谁来驾?”
他声音不大,于行初听得明白,须臾就转了身从驿长手中
接了缰绳:“我来,谢过。”
那驿长左右瞧了二人,躬身道:“哪里哪里,应当的。二位可要再休整片刻?”
一句不必了将要说出,周钊远已经掀了衣袍坐在了大汉对面:“好啊,正好口渴了,反正也不着急赶路,喝口茶水倒是也不错。”
分明夜长梦多,他却坐得心安理得。
于行初有意要把人给拖起来,只是对上那大汉警惕的眼,终是跟着坐下:“也好。”
也不知为何,周钊远总觉得那驿长眼中精光闪闪的,怪诞得狠。那大汉一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一点也不关心,却是觉得自己这位夫子,瞧着不似个无辜的,此番就是走,他也定要瞧个明白才是。
于行初心里头腹诽,却也没法子说出来。
一来她尚且没想好该在外人前唤周钊远什么,又不能暴露了二人身份。二来——她一手执了茶盏,略略掀了眼皮子往边上立着的人剐去。
在钟灵山上的时候,她就时常困惑,这二师兄有事没事地下山游历,究竟玩了什么,每每回来都能爬着她的墙头唠叨许久,全天下怕是没有他不晓得的东西。
原来就是这般么?
究竟是哪里来的官袍?
今日若非是他四两拨千斤地散了那大汉的力道,怕是那刀早就已经落下了。
齐遇拢着手立在边上,自是感到如芒在背,显然是自家小师妹已经认出了他来,这会儿只能当作不晓,忙碌地又回去。
隐隐官道上复传来马蹄声,这一回,不等大汉反应,已经有人先行飞身而出。
竟是江湖人。
于行初心下一纵,抽眼往大汉腰间的佩刀看去,奈何那汉子一手搭在上头,仰头干了一杯茶水,已经起了身来。
出去的人须臾就回来了,却不见官道上再有其他人。
一行人纷纷拽了马匹出来,临行,那大汉还回头瞧了一眼周钊远,什么也没再说,便就绝尘而去。
“有意思。”周钊远呵了一声,下一刻,口中却是滑入一颗滚圆的玩意儿。
于行初:“吃了,殿下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
本要吐出来的动作便就一滞,周钊远食指叩了叩木桌:“依夫子看,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这是流水山庄的人。”
“哦?”
于行初想了想:“那刀虽是已经做了改动,大致却是不差的,江湖上如今最大的门派便就是流水山庄了。”
“原来如此。”周钊远点点头,“可惜了,没见到流水刀法,据说很是传神,夫子可见过?”
“不曾。”于行初放了杯盏,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只有驿站的灯笼摇晃在晚风中。
“夫子。”周钊远忽然又道,“本王听说江湖人不问政事,可今日这些人,瞧着可不像是江湖人行事。倒像是对朝廷怕得很似的。”
这也是于行初想不通的地方,惯来说,他们这些人行事,必是江湖恩怨,怎么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摆在官道上,更遑论今日是周钊远挑衅在先,素闻江湖人血性先行,今日倒是见他们谨慎。
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怕是这些人不是压着怒火不发,不过是不屑于与他们计较罢了,毕竟,能一剂毒解决的事情,为何偏非要动起手来。
如果不是二师兄暗示,她怕是也要着了道。
这流水山庄明面上用的刀法,实际上,却是使毒的好手,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他们穿的是北地的衣裳,”于行初往那灰尘扬起的方向望去,“流水山庄在南边。”
“那就是此地无银了。”周钊远笑起来,“哎呀,现如今的人,都笨到了这种程度了?骗得了谁?”
“不是骗到了殿下你么?”于行初毫不客气道,“殿下方才坚持要留下,不就是为了一探虚实?”
“夫子。”周钊远唤她,不带情绪,清清淡淡的,叫于行初轻易就抿了唇。
片刻,才听他继续道:“本王要留下,可不是为了那几个汉子。本王不过是好奇,这整个驿站里竟是什么人也没有,单是那一个眼珠子直骨碌的驿长,实在是诡异。”
“出来!”
他这一声没有回头,后边却是哎呦一声。
齐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走出来,面上的易容也卸掉了,回归本来的模样。
于行初也不知该说什么,光是瞧着自家二师兄对着他们作揖:“二位大人一看就不简单,怕是贵人呢。这驿站里的人啊,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不如在下来供你们使唤一程?”
于行初下意识想要拒绝,周钊远却是爽快道:“那敢情好啊,我们正缺个赶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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