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社的第一份委托,是秋子下的。
委托任务是找到她的家乡。
对于家乡,秋子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她只记得是雪山里的村庄。沿着一条路一直走,走到差不多三天的时间,能到达一座热闹的小镇。
为此,福泽谕吉陪同秋子几乎踏遍了所有亚洲地区的雪山,然而,一无所获。
乱步也推理不出来秋子口中家乡的位置。
“不在这个时空。有办法去,但找不到。”
这是他整合所有信息,用超推理得到的答案。
彼时,秋子也才二十五岁,是林源耕三死去的第二年,她听到乱步说出这个答案,内心意外的平静。
也不算意外。
早些年,林源耕三还没有彻底卧榻,他也想尽办法企图帮秋子找到回家的路,可是都无果。
更何况不是说‘有办法去’吗?
这或多或少给了秋子几分慰藉。
“……福泽君,我们先去那家神社吗?”
秋子问身边的福泽谕吉。
他们已经坐上了驶向八原的特快列车。地处偏远,列车到站后,他们还需要换乘一辆乡村巴士。
“是的。”
福泽谕吉点点头,从接到这个情报到现在,他都一直皱着眉。
这个神社在上一周出现了一起时空乱序事件。
二十年前失踪的山下小夫突然出现在神社中。更让人惊异的是,二十年前失踪的他是十八岁,二十年后重新出现的他也是十八岁,甚至还戴着当时流行的黑石耳钉,穿着高中制服,背着书包,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据他本人所说,他只是放学后在神社里睡了一觉。
二十年,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梦的时间。
本来乱步也想要跟来的。
但由于八原存在很多被描述为“无法确定”的危险生物,出于安全考虑,不论是秋子还是福泽谕吉都驳回了他的请求。
对这个“无法确定”的危险生物,福泽谕吉格外谨慎。
“嘛,不要这么担心啦,福泽君。”
秋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包东西。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零食:“想到要坐好久的列车,我买了好多好多零食呢,福泽君!
”
秋子说着,高兴地把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瓜子、饼干、薯片、果冻、豆干……还有乱步推荐她一定要买的香草冰淇凌味的pocky。
福泽谕吉无奈地看着秋子。
他以前和秋子出行过很多次,知道秋子一坐火车就一定要吃零食的习惯。
这一点上,她简直和乱步一拍即合。假如乱步也在,那么那趟火车之旅一定就是一次零食大冒险。
但这次秋子实在买得太多了。
面前各种各样零食占据了他们两人的桌板,几乎要堆成一座富士山了,多得旁边的小孩子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不放。
秋子也发现了这一点,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太久没有坐火车了,一兴奋就买了很多嘛。”
福泽谕吉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提醒秋子要节制适量。
于是秋子又把零食都收了回去,只留两包瓜子和薯片在桌上。她喜欢吃这种脆脆的东西。
“我也好久没去过神社了。”秋子说,“夏天神社会举办夏日祭吗?”
福泽谕吉很自然地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八原夏日祭的宣传单。他点点头,递给秋子:“有的。”
秋子惊喜地哇了一声。
“那福泽君和我一起去吧!”秋子接过传单。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她手指着一处,眼睛闪闪发亮地望向福泽谕吉:“福泽君!你看!还有夏季限定的烟花表演!”
福泽谕吉很难拒绝任何来自秋子的请求。
尤其是被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更何况,秋子还双手合十地请求他:“拜托拜托了——”
“咳……”本来就想邀请秋子一起参加夏日祭的福泽谕吉一手握拳,置在唇边轻咳了一下。
他佯装严肃:“先去神社吧,秋子。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们就去参加夏日祭。”
秋子开心地应了下来。
不过夏日祭是夏日祭,他们此行的正事还是确定神社能否帮秋子找到家乡。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对这个已经没有太大期待了。”
列车驶过一段隧道时,秋子对福泽谕吉说:“只是说……我想要最后得到一个结果,很彻底、彻底的死心一次吧。”
秋子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玻璃窗上漆黑的隧道变成一张幕布,
将她的倒影变得清晰可见。她笑着,玻璃窗上的她也在笑。
“假如鬼神这一类的东西都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吧。”
秋子说。
福泽谕吉看着秋子,他看见秋子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她向一旁低下头,垂下了眼,细细密密的眼睫微微颤。
这是秋子心情失落时,会不自觉做出的作。
福泽谕吉看过很多次。
过去,他和秋子充满希望地出发,他们一次又一次跋涉于不同的雪山之间,可最终得到的仍是失望,秋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这样的作。
最先开始,福泽谕吉不知道这代表秋子内心的失落。
因为秋子总是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她的心里闪烁。
她的笑是如此的具有迷惑性,以至于很少有人相信秋子这样的人也会感到难过。
直到有一次,福泽谕吉和秋子在雪山里走了两天三夜。黎明时,朝阳乍泻,他们站在一个雪山的坪地的中央。
他们沉默地望着这片空无一人的坪地,和前面很多次一样,被他们期望有村庄的地方依旧只有静默的雪。
“走吧,秋子。”
福泽谕吉叹了口气。
他听见背后的秋子嗯了一声。然后福泽谕吉转身,想要去牵她时,他才发现,一直微笑的秋子在安静地流泪。
时至今日,福泽谕吉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秋子流泪很安静,没有抽泣,也没有凝噎,没有发出任何破碎的声音。她背着光,噙着泪的眼,如同她背后的朝阳,明亮剔透到令人心碎。
大概也是在那时,福泽谕吉明白,原来一个人的眼泪,真的能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恐惧。
福泽谕吉抿了一下嘴。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拍了拍秋子的手背。
秋子接收到福泽谕吉的安慰。她抬起头,望向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嗨呀,谢谢你的安慰呀,福泽君。”
她说:“虽然我一直说着我已经放下执念什么的,但在我的心底……我还是存有几分侥幸。”
“如今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平凡地、安静地、让自己感受幸福地活着,已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了。但我还是想
尝试这最后一次。福泽君,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一直地陪伴着我找我的家乡。”
秋子很认真地望着福泽谕吉。
恰好此时列车驶出了隧道,窗外的绿植、建筑和光飞逝而过,在秋子的脸庞上落下白莹莹的光泽。
“这一次结束了,我的委托就到此为止吧,福泽君。”
秋子说。
从侦探社建立的第一天到如今,整整五年有余,秋子决心给这份最漫长的委托画上句号。
“你决定了吗,秋子?”
福泽谕吉缓缓问道,他很郑重。
关闭这份委托,福泽谕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这次以后,秋子再也不会去寻找她心心念念的家乡。
这是一种和过去彻底割席的行为。
秋子笑着颔首:“嗯,福泽君,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
“这次以后,我就心无旁骛地好好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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