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福泽谕吉将秋子带到会客室后,乱步就拉着与谢野出来了。
他带秋子来就是为了让她和社长独处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乱步当然不会破坏。
与谢野知道乱步的想法,这并不难猜,乱步喜欢秋子,他也喜欢福泽谕吉,所以他希望这两个他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几乎是从不掩饰这份心思。
但是,与谢野可从来没有和乱步一个战线。对乱步撮合秋子和社长的行为,谢野向来态度暧昧,说不上支持,也谈不上反对。
“我说乱步,你别忘了,秋子的丈夫是社长老师的朋友。”与谢野双手环抱,在医务室稍稍压低声音和乱步说道。
乱步不满与谢野的说法,“什么丈夫啦,是前夫,亡夫!秋子和他又没有登记结婚,才不是什么丈夫。”
他看向与谢野,“什么嘛,明明与谢野你也希望秋子能找到爱她的人——”
与谢野打断了乱步的话,“我是希望秋子幸福,我不希望那个男人让秋子这么一直孤独下去。那也不意味着秋子一定要找个男人照顾她,秋子自己开心就好了。”
乱步撇了撇嘴,一针见血道,“说这么多,与谢野就是不赞同社长和秋子在一起吧?”
与谢野没有反对乱步的这个说法。
乱步有些气恼,又有些烦躁,他在医务室里来回走来走去,像一只焦躁的猫。
“为什么你们要在意这些呢?真是搞不懂与谢野还有社长的想法……秋子的丈夫的确是有身份上的尴尬,可是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不过就是老师朋友的妻子而已……又不是老师的妻子啊!可恶啊——更何况秋子的前夫得到秋子的方式才算得上是卑劣!明明社长就是爱着秋子的啊,为什么不向秋子表白呢?”
乱步嘟囔着说了一大堆话。
乱步的确很聪明,假如存在上帝,那么他的头脑一定被上帝吻过。
然而,乱步在人情,尤其是感情的认识上还是欠妥。
与谢野看着乱步在医务室里发牢骚,没有说话。她心想,要是社长和秋子仅仅是身份上的尴尬那就好了。
身为女性,与谢野的心思要细腻许多,她
大概能猜测到社长的想法。社长遇到秋子时,秋子二十三岁,社长却已经三十四岁了。今年,秋子二十七岁,社长却已经三十八岁,马上就要四十了。
秋子还有着年轻姣美模样的脸庞,社长却已经长出皱纹、步入中年。秋子在少女时代与大自己三十岁的男人成婚,由此开始漫长的孤独。
如果她和比她年长十一岁的福泽谕吉在一起,这是否又是另外一种孤独的开始?
阻碍社长向秋子袒露爱意的,根本就不是乱步所认为的身份上的尴尬,与谢野想,阻碍社长的,恐怕正是因为这份爱本身。
因为爱,所以他不想做秋子生命中如她亡夫模样的人,爱她却逼她孤独。因为爱,所以他从不言明爱。
但这也都只是与谢野的认为而已,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些揣摩是否只是她细腻的心作祟……
不过这些想法左右都不适合告诉乱步就是了,告诉了乱步,恐怕会惹出大麻烦。
与谢野只能无奈地看着在房间里仍然烦得踱脚的乱步,“别想了,乱步,社长比你成熟多了,他会处理好自己和秋子的感情的。”
待客室内,秋子正把食盒打开。“我想到福泽先生不爱吃甜食,就挑了几个红豆裹得不厚的荻饼。”
秋子给福泽谕吉指了指盒子里那三个颜色略淡的团子。
福泽谕吉正把泡好的茉莉茶端给秋子,“谢谢。”他颔首道。
福泽谕吉是那种不论对待任何事情,都始终严肃冷静的人,面对秋子,他也只是稍稍缓和了脸色。
年轻时,福泽谕吉还偶尔有些冲莽撞,现在年龄上来了,他身上便慢慢的只剩下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好香。”秋子捧起茶杯,轻嗅了嗅从茶杯飘出的热腾茶香,忍不住感叹。
这是很好的茉莉花茶,仅从气味便能闻见茉莉花与茶在精心烘培后自然糅合的芳香,其中没有一丝杂味与那些工业香精的气息。
“福泽先生这里的茶,永远都是最好的茶。”秋子笑道。
福泽谕吉啊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沉默地又烧了一壶水。他这里的茶的确不错,但谈不上最好的茶。他喜爱茶,但也不挑剔,绿茶、乌龙茶、红茶大多都是市面上就能购买得了的。
只有花茶才能说得上是最好的罢了。
“……喜欢的话,就带一罐回去吧。”福泽谕吉说。
他看着秋子放下手里青黑色的茶杯,秋子的手很白,指尖微粉,如同初绽的樱花,这样的手不像是做手艺的手,倒像是一双拈花的手。
“那可不行,”秋子说,“还是在福泽先生这里喝的茶最好喝,拿回去我自己泡反而就没这么好喝了。”
福泽谕吉知道秋子的话语只是朋友间的亲近,没有丝毫挑逗或者其它暧昧的意味。假使福泽谕吉稍有那么一点一般男子的油腔滑调,此时也该顺着杆子往上爬,说一句,‘那以后你多来我这儿喝茶吧’。
然而很可惜,福泽谕吉并没有,他严肃正经到了极点。
面对秋子略带亲密的话,他只是微微抿嘴,克制住自己。
“……你喜欢就好。”在一旁的水壶烧开时,他低声说。
水壶烧开的声音盖过了福泽谕吉的话语,秋子没听清楚。
秋子挺喜欢和福泽谕吉相处的。他在秋子心里一直都是一位稳重的男性,看起来凶狠,其实很耐心很温和,是可以和秋子一起坐一下午饮茶而不交谈的茶友。
按照辈分,秋子是福泽谕吉的长辈,按照年龄,秋子又是福泽谕吉的晚辈。不过秋子从来没以长辈或者晚辈的身份自居过,她和福泽谕吉一直以来都是以平辈交往。
两人安静地饮用了半壶的茶水,整个待客室都充盈着茉莉花茶的香甜与苦涩。
“最近……生意还好吗?”福泽谕吉斟酌许久后,选择了这个不算冒进又不疏远的话题。
“不算好呢,”秋子也不避讳,“最近港口Mafia可能是有什么活吧,我已经闭店歇业好长一段时间了,最近才重新开铺。”
福泽谕吉的眉头皱起,他清楚最近森鸥外正忙着扩张里世界,却没想到静这么大,居然连秋子所在的那片居民区都受到了影响。
“他的作的确太大了,已经打扰到你了吗?”福泽谕吉说,“如果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正想说‘可以随时来侦探社’的福泽谕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他改口,“有什么棘手的话,养老院应该能解决吧?”
如果有麻烦的事,秋子会直接去养老院
才对,绕一圈来侦探社找他们才是真的麻烦。
“养老院啊……那都是过去式了呀。”秋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摇了摇头,“旧日的东西怎么能干涉新兴的事物呢?”
“现在的养老院,就是大家一起养养老,晒晒太阳的地方。”秋子说。
“大家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啦,早就退出来了。如果做不了肥沃土壤的落叶,那至少也要把土地空出来,让绿芽生长吧。”
秋子说的的确是对的。横滨现在正在构建新的秩序,曾经的庞然大物走向没落、衰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成为阻碍,而安静地消失,这或许就是旧秩序能给新时代最好的礼物了。
但福泽谕吉不赞同秋子说话的语气,“你才二十七岁,秋子,离养老还有许多年。”
你还有无限美好的岁月,你还有无限期许的可能。
秋子却笑了笑,她低下头叹了口气,“偶尔我也会想起自己今年才二十七岁……二十七呀,的确是不算老的年龄,甚至还是青年的岁数,”
她的声音很轻,“可我总以为我已经度过了我的一生了……”
“每次一想到自己距离‘老’这个字在年岁上还有如此之久,便分外沮丧呢。”秋子说。
福泽谕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开口安慰秋子,又拿不准这样的话语会不会太亲近。于是福泽谕吉几次张嘴,但又没有吭声。
他在尺度与距离上反复犹疑,既希望自己能表达关心,又希望这份关心不会泄露任何他的内心。他希望这份关心是自然而然的,是朋友之间那种关心。
福泽谕吉望着秋子垂下的眼,她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看上去便是赏心悦目的美。
不会有人会舍得让这样的双目垂泪的,福泽谕吉在第一次见到秋子时,就明白这一点。
不等福泽谕吉说什么,秋子自己便调整了过来,她仰起脸,掩住嘴笑了笑,“哎呀,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些胡言乱语罢啦。”
“福泽先生,尝尝我做的荻饼吧,我唯一自得的,也就只有我的手艺了。”秋子说着,将筷子取出来。因为担心侦探社没有备食具,秋子特意带了餐具盒。
福泽谕吉接过筷子,在秋子期待的眼神中,夹起一
团荻饼。
荻饼外面少量的红豆沙并不甜腻,甜味刚刚好,内里的糯米团格外细腻,福泽谕吉不知道秋子是如何做的,或许是多加研磨,嚼起来口感软糯而不粘牙。
“很美味。”福泽谕吉吃完后,神情郑重地向秋子点了点头,仿佛完成了什么肃穆庄严的事情。
秋子被福泽谕吉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逗笑了,她递给福泽谕吉自己的手帕,“福泽先生,嘴边有红豆沙,擦一擦吧。”
在秋子轻快的笑声里,福泽谕吉难得有点儿窘迫。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耳根在发烫。但好在他能稳住脸色的神情,于是他貌似镇定自若地接过那块被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赶紧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荻饼真的很美味,很甜……
福泽谕吉握着秋子的手帕,静静地望着秋子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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