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意勒马,马儿仰天长嘶一声,山谷之中回声阵阵。
江镜庭轻挑车帘,道:“花兄,你去找些草料。”
花月意不明所以:“找草料做什么?”
江镜庭:“路途遥远,备着些吧。”
花月意没有多想便应声去了。
江镜庭放下了车帘,慢声道:“你知道了?”
沈易山一怔,反问道:“知道什么?”
江镜庭微微一笑,道:“你从上车就对我毕恭毕敬的,还时不时的为我说话解围,我想,你大概是知道了。”他停顿住,又道:“当年母后诞下十四弟极为凶险,多亏了令尊沈太医为我母后施针救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易山见江镜庭如此坦荡,心中倒升起了一片敬畏来,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草民参见九王爷。”
江镜庭把沈易山扶起,苦笑道:
“你既知道了,做什么还参见我,我早就不是什么王爷了,如今不过也是个草民而已。”
沈易山抬眸看向江镜庭,坚定道:
“可我相信,您即便如今是草民也会有变成龙的那一日。”
江镜庭摇摇头:
“我并不打算变成什么龙。而且我觉得如今过得很好。为了权利你争我夺,受苦的却是百姓,若要如此,非我所愿。”他停顿住,又道:“明日穿过这重山,你便走吧。我想找个借口让花越义与你同行。我相信你看到了我如今这番模样,想必也不会自寻死路了吧。我都到了这种绝境
,不也还是活着。”
沈易山一怔,沉声道:“王爷不怕我走了就去揭发你?”
江镜庭:“这里没有什么王爷。况且该来的总会来,怕有何用?只是你不要牵扯到齐师父,否则纵然我死了,可依旧有人绝不会放过你。”
沈易山道:“花月意必定不会同我走的。我也不走。只是...”他停顿住,抬眸担忧的看向江镜庭:“你的身世打算告诉花月意吗?”
江镜庭点了点头:“以前大概还考虑过要不要和他说清楚,可今日他听了说书之后,对那书文沉浸其中的样子,我倒也觉得不如不说了。若被他知道我是苏宸玉,只怕明日他更不会走了。”
沈易山摇摇头:“你就算不说你是苏宸玉,她也自然不会走的。我与花月意相识甚久,她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也不要小看我沈易山,我以前是顾虑良多,那是因为我得留着性命去找四娘,可如今...可我如今却也不怕死了。咱们既然一起来,就便一起走,你不要总是想着会不会牵扯到我们。就算牵扯,那也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事情。”
沈易山定定的看向江镜庭又道:“你可知道,那说书人冒着杀头的风险说九皇子的骁勇之事,并非全然为财。”他停顿住,缓声道:“为的是个理字。”
江镜庭微微一怔,没有言语,脸上浮过一丝动容,然而很快,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沈易山面色凛然,
沉声又道:
“当年九王爷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四下哗然,京中流言四起,对于九王爷之死众说纷纭。大多数人都是相信他没有死的,包括沈某在内。所以如今多少揭竿而起的流民,打的首要口号便是九王爷,只因为此乃民心所向!如今虽是暂无战事,可绝非海晏河清。尽忠报国的英雄,落个如此下场,谗佞妖道却能扶摇而上成了国师,写书的是怀着公道二字而写,而说书的,亦是怀着公道二字而说!”
江镜庭手执佛串,沉默的听完了沈易山慷慨激昂的陈词,可面色却一片淡然,活像是个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
花月意捧着嫩草跑来了,车厢里的二人又恢复了沉默,花月意喂了马儿一些嫩草,又将草料装在麻袋里,却突然发现车厢后面系着两大麻袋鼓鼓囊囊的东西,花月意有心想瞧,可见麻袋系的太紧,而且赶路要紧,也没有顾得上看。只跳上了马车着急赶路了。
她一路未曾歇息,行至到了下午早已人困马乏。
江镜庭轻轻拍了拍花月意的肩膀,道:“进来睡会吧。”
花月意实在困得不行,把马车停在了树荫下,钻进马车里倒头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她倏地坐起这才惊觉自己睡过了时辰,坐起来的时候,身上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车厢的地上,花月意垂头捡起,原来适才身上盖着江镜庭的外袍。花月意捧着外袍,
勾了勾唇角,掀开车帘,就见到江镜庭坐在了篝火旁边,花月意跳下马车,把外袍披在了江镜庭的身上,又问道:“你怎么也不喊我?”
江镜庭笑笑:“见你睡得太沉,便就没有声张。”
花月意走到了江镜庭身边盘膝坐下,左右瞧瞧:“沈易山呢?”
江镜庭递给了花月意一包干粮,道:“去找草药了。”
花月意“哦”了一声,接过了干粮吃了起来,沉了半晌,又道:“也不知道那书文后来怎么样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看向江镜庭,昨日事发突然,花月意根本来不及思索,可今日定下心来,却越想越觉得古怪,他江镜庭怎么会知道那说书人会被招来祸事,前朝旧事到底有什么祸事可招,她想了一想,移目看向江镜庭道:“你听过这书?”
烈火燃烧着干柴,噼啪乱响,江镜庭空洞的双目里映衬出熊熊的火光。
“听过。”
花月意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来了精神:“太好了!你快和我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都死了。”
“什么玩意?”花月意一惊,诧然道。
江镜庭沉默着。
“都死了是什么意思?九王爷死了?”
“死了。”
“对九王子十分照拂的太子也死了?”
“死了。”
“那...那个十四皇子呢?”
江镜庭苍白的唇角,微微颤动了一瞬,抿了抿唇:“也死了。”
花月意又问:“那个坏人三王爷呢?”
江镜庭抬
眸之间,双拳握紧:“他做了皇帝。”
“什么东西啊。这...这也太坑人了。”花月意抱怨了一句,瞬间觉得手里的干粮吃得了然无味。
“是坑人。”江镜庭麻木的应声着。
花月意放下了干粮,心底怅然若失,枕着两只手躺在了嫩草之上,望着夜幕之中璀璨的繁星,又问:“对了!那屋顶的大蛇是怎么回事?”
江镜庭陷入了回忆,又慢声道:“后来,那九王爷调查了一番,发现屋顶之上被人洒了一些诱灵粉。想来,是那妖道献计于三皇子,捉了只大蛇,以诱灵粉将其引至屋顶。”
花月意想不明白,望着江镜庭的背影道:“那是什么意思?”
江镜庭的脸上慢慢又平淡下来,如同述说着另一个人的事:“是为了制造狐鸣篝中的声势,后来,民间还流传了一句歌谣:
“
大蛇来拜真龙皇,
三尺剑锋气苍茫。
乱臣贼子剑下丧,
天命所归称大王。
也就是从这以后,先皇逐渐疏离了九王爷。”
花月意不大想听下去了,也不敢问那九王爷、太子和十四皇子具体是怎么死的,这显然是一个悲情的故事,而那九王爷也是个悲情的英雄。她打断了江镜庭道:“那老皇帝当真是蠢到家了,居然被人利用。”
江镜庭也躺在了嫩草之上,慢慢阖上了眼眸,微微苦笑了一瞬,道:“是九王爷太蠢。”
花月意侧目看着江镜庭的侧颜:“为什么?”
江镜
庭:“他不懂得树大招风,亦不懂得如何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中明哲保身。只仗着年轻气盛,一腔热血,行事太过莽撞。”
花月意却并不这么认为:“人活着就是个心气儿!我倒是觉得那九王爷当真是个盖世英豪!”
江镜庭讥诮一笑。
花月意看得清楚江镜庭的讥笑,极为不悦的坐起身来,垂眸冷眼看着江镜庭:
“你做什么笑话他!我跟你说,他可是我心里的大英雄,你不要在这里讥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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