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意一把拉住了沈易山：“你去哪里？”
沈易山仰头凄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花月意不管这套，眼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江镜庭能复明，她岂能这么容易的放沈易山走掉。
她记得清楚，上一次江镜庭是怎么样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想治自己的眼睛，而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他不仅没有复明，身子都比之前更虚弱了。
他甚至没有埋怨过她一句。
可江镜庭越是不埋怨，花月意就越是自责。这一次她几乎无法就这么甘心放沈易山走。
花月意一怔，紧紧抓着沈易山的肩膀，硬是把他连拖带拽的拉到了房间里。江镜庭也迈步进了房间，道：“你何必勉强与他，依我看不如算了。”
“算了？”花月意一顿，又道：“岂能算了？”
沈易山面红脖子粗的甩开了花月意的手，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这才站定了。
沈易山大抵是觉得自己怂了半生，再也不想这样窝囊下去了。他眼珠子一瞪，踹翻了脚边的凳子，怒喝道：“花月意！沈某今日是走定了！你们休想强留于我！”
花月意弯腰把沈易山踹翻的圆凳拾起，又抱在手里挥舞了两下，似乎觉得不大趁手，又将圆凳放下，单脚踏在了圆凳上面，沉默的解开了江镜庭放在桌子上的行李，她翻找着什么，拎出来一把弓箭，朝着沈易山瞄了一瞄，又放在桌上，继续找着。
江镜庭看不见，却觉得气氛十分的诡异，他走到花月意的身畔，按住了花月意的手，道：“你在做什么？”
“起开。”花月意冷声道。
江镜庭竟老老实实的把手拿开了。
沈易山见此情景有些站不住了，呼吸愈发的仓促：“你...你...你要做什么？”他看着花月意又拎起一支锋利的箭羽，朝着自己瞄了一瞄，登时嚷嚷道：“你做什么？我看你敢动我！”
花月意不说话，可这沉默于沈易山而言却是异常的恐惧。
沈易山的声音陡然提高：“江镜庭，你不管管她吗？”
江镜庭觉得自己应该出面“管一管”，可他压根儿看不见花月意到底干了什么，无奈只好又问一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花月意把箭羽递给给沈易山：“你想走，就杀了我。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我不可能放你走。”
沈易山仗着几分酒气纵步上前，一把夺过了花月意手里的箭羽，将箭羽牢牢握在手里，瞪着赤红的双目：“你以为我不敢？”
花月意也迎上了沈易山的目光，两个人僵持了半晌。
江镜庭将要开口，忽听得沈易山凄怆一笑。
沈易山握着箭羽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神情痛苦而扭曲，一把扔了手里的箭羽，怅然道：
“我沈易山三岁识药理，六岁能坐堂，家父曾为三朝御医，深受先皇信赖。我为她舍弃光明的前途，为她忤逆家中年迈的父母，我甚至
甘心被宗族落为耻笑，一路苦寻六载走过大江南北，到头来，我活成了一场笑话！”他说着说着，便就嚎啕大哭：
“我累了！你就让我走吧！”
花月意横在沈易山的眼前动也不动。而站在一边的江镜庭神情之中掠过了一瞬意味深长的担忧。
沈易山看向江镜庭道：“江镜庭！强人所难岂是君子所为？”
江镜庭笑了一笑，走到沈易山面前：
“我看，你还是别走了。”这话说完，就一掌切在了沈易山的后脖之上，将他打昏了过去。
“你打他干什么？”花月意一惊。
江镜庭把沈易山抬到床上去，沉默了半晌才道：“他想去寻短见。先带着他上路吧。”
花月意看看一脸泪痕的沈易山，又看看江镜庭，心里觉得江镜庭有些多虑了，沈易山这点小屁胆量，怎么敢去寻短见呢。
屋子里满是浓郁的酒气，花月意将窗户打开，又出去门外走廊透了透气，她凭栏垂脸看着喧嚣的厅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每一桌都有各自的喜怒哀乐。
半晌，江镜庭走到了花月意的旁边，修长的手搭在了栏杆上。
花月意侧目瞧着江镜庭，笑道：“你怎知道他想去寻短见？”
江镜庭叹道：“沈易山没有退路了。放弃前程，忤逆高堂，被宗族耻笑，把所有的信念凝聚在找到刀四娘这一条指望上。而今这个信念坍塌了，他自然接受不了。”江镜庭停顿了一瞬，指尖按了
按栏杆：“人生有时候和战场没有两样，当一个人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候。唯一的退路，只有死。”
花月意一怔，带着一丝探究的表情凝视着江镜庭良久。
夜里，沈易山和江镜庭住在了一间房里，花月意则住在隔壁，时不时地听见沈易山和江镜庭的房间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花月意不听也知道，两个人正喝得正酣。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翌日清早，花月意洗漱好了，吃过早饭，推开门，就见着了江镜庭正在外面和沈易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江镜庭手里拿着八卦旗，听着了花月意房间的响动，丢给了她一个最轻的包袱，道：“走吧，可以上路了。”
花月意也没说什么，跟在了江镜庭和沈易山的身后。她悄悄打量了一眼沈易山，见他浑身换了件干净的新衣，虽然背影看上去仍是消沉，可毕竟比昨日强了太多。
三人出了门口，小二便将马车牵来，花月意有些意外，问道：“哪里来的马车？”
“昨日买的。还是马车快些。”江镜庭话音未落，立时将话锋一转，道：“来，我教你架马。”花月意一听见架马，果然忘了要打听花了多少银子的事情，兴致勃勃的和江镜庭学了架马，就高高兴兴的握着鞭子坐在了马车前面。
有了马车，免不了被官兵搜车，江镜庭又重新黏上了胡须。很多惹眼的东西也就不能带着了，诸
如那柄鎏金色的长弓与箭羽。
马车行至了没有人烟的地方，江镜庭侧耳听了一听，将包袱里的弓箭递给了沈易山，沈易山挑帘示意花月意勒马，要去扔了手里的包袱。花月意心里不舍，勒了马儿，和沈易山一起跳下了马车，她看了看那孤零零的包袱落在墙边不起眼的地方，眼里尽是痛心。她似乎觉得因为这是江镜庭所赠，而赋予了这柄长弓特别的意义。
沈易山到底是个善解风情的男人，揣着袖子朝着马车努努嘴，低声道：
“别难过，回头让他给你买个更好的。”
花月意架着马车，三人出了城池又一路行了约摸半月，行至一段山路，不觉已至夜幕低垂。
江镜庭负手立在高处。徐徐晚风风吹动起他的袖袍飘飘荡荡，他默然了一会儿，眉宇之间似乎掠过一丝黯然，半晌才对身后正嚼着干粮歇脚的花月意道：“花兄，你来。”
花月意走到江镜庭的身畔，江镜庭缓缓摊开了掌心，道：“把月亮和星辰的位置画给我。”他停顿住，又道：“画到哪颗星斗暗沉，便就说与我听。”
花月意把干粮一口吞进了嘴里，鼓着圆圆的两颊，拍了拍两只手，明亮的双眸一会儿瞧瞧天上，一会儿又瞧瞧江镜庭的手心，如是画给了他。
江镜庭点了点头。又道：“此地山势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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