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月底
送走这两位不速之客, 金文澜的眼泪终于毫不顾忌地流出来了。孙太太立即把她拽进东屋,白丽梅接过谢妈妈递过来的毛巾,给她沾拭成串往下滚的泪水, 劝金文澜莫往心里去。
孙太太劝她:“这么多孩子在呢, 你还不赶紧把眼泪收了。让孩子们看到成什么了。”
刘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抱怨:“文澜, 你还这么软和可不行, 现在不是在程家过日子的时候。你自己带着儿子过,不管是不是真的不想再嫁了,你都得厉害起来。你看那个性子软的寡妇不是挨欺负的。”
金文澜哽咽:“我以后就像你今天这样。”
刘太太顿时得意起来,笑道:“你真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不然我和凤仪赶上这一次,不见得次次能碰上。这要是给你说媒的人来来往往得多了,对你名声不好, 对俩孩子也不好。”
“嗯嗯。”金文澜点头受教。
孙太太欲言又止。白丽梅见她还有话要对金文澜说的模样,就套上旗袍说:“我回家给孩子喂奶,一会儿再回来。”
刘太太替金文澜送白丽梅到屋门口。
只见满院子的白雪已经被这些孩子跋跶得看不出颜色,窗前的雪人不仅带了一顶红帽子,还围了几条围巾。五颜六色, 花里胡哨的。不用问就是那几个孩子跑热了,把围巾给雪人了。
刘太太上前摘下围巾, 白丽梅也帮着弹雪, 俩人去看院里烤羊的厨子。
孙府来的厨子手艺不错,烤全羊已经飘出香气。
“闻着可真香。”
“是啊。一会儿你赶紧回来。”
“好。秀娟姐姐,你回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我就不送你了。”刘太太停住脚步。
白丽梅笑笑, 从孙府厨子的临时土灶跟前走过。
十来个孩子都在院子外面打雪仗,几个小的干脆是奶妈帮着捏雪团,可是他们根本抛不远。可就是只扔出那么几米远, 但欢快的尖叫声还是极其富有感染力。
白丽梅看着欢快的孩子们无比羡慕,联想到自己的童年绝没有这样肆意张扬的时候,暗下决心要让儿子可以过这么痛快的日子。
程世竹见她出来,赶紧尖叫
喊“停战”。她小跑到白丽梅跟前挽留她:“白姨,你怎么走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吃烤全羊啊。”
孙太太的双胞胎,刘太太的次子也跟了过来,说:“白姨,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这四个孩子都是白丽梅教导了几个月的。白丽梅笑笑说:“我回家有点儿事儿,一会儿就回来和你们一起吃午饭。”然后让他们继续去玩。
刘太太的长子年龄最大,他也过来跟白丽梅打招呼:“白姨,你一定回来啊。”
“好,一定回来,你们好好玩去吧。。”
*
奶娘看白丽梅面带异色回来,把午饭馏上以后就进屋问她:“姑娘,可是碰到什么不顺当的事儿了?”
白丽梅抱着儿子喂奶,把丁太太和王太太的那一出说给娘奶。然后说:“丁太太打的好主意,居然是想金先生进了丁家还继续做教员。”
“金先生没同意吧?”奶娘担心地问。
“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去做妾。丁主任除了比程旅长年轻,再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而且学校里的那些教员们,都说他吝啬成性,去领点儿什么,都跟割了他的肉似的。”
奶娘就说:“这样能算计的男人,金先生可不能跟他,不然还不得把金先生手里的东西都算计过去了啊。”
白丽梅点头同意。
*
再说王太太出了金文澜的家门,拉着丁太太急匆匆地往前走。离金家远了,她才把围巾从嘴上扒拉下来,回头埋怨丁太太说:“我不知道你家纳妾之后,还要小妾自己挣饭吃。你看谁家是这样的。丁太太,你要打着这主意你早告诉我啊。不然金先生进了你家门才知道要这样,你不是把我装进去了?”
丁太太讪讪,她连声道歉后说:“王太太,我并不想我当家的纳妾。但他,唉,是我对不起你,改天我让当家的请你和王先生过来喝酒赔罪。”
“算了。这事儿就当我没陪你走这一遭。你和丁先生也要守口如瓶,不然我就把你们要小妾自己挣饭吃的事儿说出去。”王太太没什么好声气:“真不够丢脸的呢。就是乡下的地主老财,也没说娶个小老婆还得去种地的啊。”
丁太太更尴尬,再三道歉、保证后,央求王太太核对回复口
径:“咱倆就说金先生死活不答应,好不好?”
“不好,那你家丁主任还不得纠缠金先生啊。还是把刘太太的那些话说出来,也好让你当家的死心。”王太太只想快刀砍乱麻。
不等俩人商量出个统一答案,就到了王先生家门口。和金家一样的小院,丁主任和王先生坐在厅里闲聊,等她俩回来呢。
“可成了?”丁先生急切地问。
丁太太摇头。
“为什么?”丁先生就把脸拉耷下来了。“可是你不情不愿让金先生看出来了?”
王太太见丁主任问罪的态度,立即就抢话道:“丁主任,这事儿你别提了。”她噼里啪啦地把刘太太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丁主任,我劝你趁早绝了这心。这富贵人家的姨太太,可不是我们小门小户能消受得起的。你真要纳妾,倒不如花100块大洋,买个比金先生更漂亮的黄花大闺女。”
丁主任摇头皱眉不肯放弃:“我是看好金先生的人品样貌。可那纳妾礼怎么要两个旺铺?这也太多了些。”
王先生也说:“是太多了。我要是有两个旺铺,我直接在家做老太爷了,还天天去做什么教员。”
丁主任想了一会儿说:“金先生要两个旺铺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我借钱去买了。等她的人进门了,铺子也是跟进来的,我也不亏。即便有朝一日她要走,铺子也得退还给我。”
丁太太忍无可忍地说:“还有一季里外八套新衣服,年年要买新首饰呢!”
但丁主任的关注点和妻子不同,他站起来写了王太太说:“我去打听下旺铺要多少银子,说不得回头要麻烦嫂子再走一趟。”
王太太急得连连摆手:“金先生说她不想为妾、也不想再嫁了。”
谁知道丁主任听了这话却笑道:“你信她这话?这不可能。那个,今天辛苦嫂子了,回头请你和大哥一起到我家吃饭。事成了,我摆酒谢媒。”
王太太见丁主任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万般无奈地和丈夫一起送丁氏夫妻离开。
*
丁主任出了王家门就训斥妻子道:“一季里外八套衣服,你先应了她又如何?回头你不给她做那么些,她还能因为这个闹到离了咱们家吗?哼!那也得她离得了
。”
“可是,可是你哪里去弄两旺铺?还有红木家私呢?人家还要一个小院呢?还得不比她现在住的小。”丁太太对上精于算计的丈夫,这些年一直是其手下败将,索性把难题再提醒他一遍。
“她现在不是有那个小院嘛。她继续做教员,学校不会收回那房子的。”丁主任兴致勃勃,难掩喜色。然后惯例地数落妻子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读书多还能出来做教员。平时我要你多读书你看不进去,不然你混个副科的教员,教教小姑娘们绣花、做菜什么的,一个月是不是也多个进项。我跟你说,那旺铺就是借钱买了,租金每月也是落到咱们的口袋里。等她进门了,不愁她不把买铺子的钱还了。”
丁太太不想再说话了,只看金文澜被自己男人算计到这份上,她连嫉妒金文澜的心都没有了……
谁知丁主任还谈兴不减,还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把你那嫉妒金先生的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我告诉你我就是每天去金先生那边住,也不会少你吃饭钱。将来两儿子读书、娶媳妇,要花的钱的地方多着呢。”
提到儿子读书、娶媳妇的花销,丁太太也没了戳穿丈夫做白日梦的勇气。她只是默默地跟着丈夫往家挪,心里想着若是自己在金先生的位置,有钱、有工作、有儿子,要这个算到骨子里的男人做什么呢?
不对,那金先生应该是不知道丁文举这算计性子,不知道他啃骨头要榨干净骨髓油的。唉!但愿金先生不会眼瞎地看上他!
*
孙太太陪着金文澜理妆。
刘太太回来就问金文澜:“文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在这学校干下去?”
金文澜一边往脸上擦面霜一边回答她说:“家有银山不如日进一文。我不当这教员,就是个坐吃山空的局面。”
刘太太不相信地问:“程旅长就没置产?”
“置啦。给他长子置产了,在老家置产了。家里剩下的这些小子们,等读完书了,就扔到军队里自挣自花,嗯,应该也会给置办住处给娶媳妇,其它的就不能跟嫡长子一样了。”
这也算不错了。这么多儿子都给置办住处、娶媳妇,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金
文澜收拾利索自己,对着妆奁盒里的镜子反复照,然后还怀疑地征求孙太太、刘太太的意见:“看不出来我哭过吧?”
“看不出来的。你放心那些孩子不会仔细看你的脸。”刘太太直言直语。
金文澜扣下妆奁盒盖说:“秀娟,谢谢你了。凤仪也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俩在,那俩自说自话听不懂人语的,还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孙太太就说:“谢什么啊。文澜,我就担心丁家不会善罢甘休。我看你们那个丁主任不像是只奔着你这个人来的,更多是奔着你手里的钱财。咱们谁过让姨太太自己挣饭吃的人。”
金文澜叹口气说:“凤仪,秀娟,我给你俩交实底,我是真的不想再嫁人。真的!就是潘安在世、范蠡重生,刀架在脖子上,我都不会再走一家。不论是做妻做妾。你俩别不信。我跟你们俩说这些年我在程家做当家太太,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我累够了。”
刘太太就说:“你那是程家女人太多,像我这样过日子,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金文澜抬手捏一把自得的刘太太,然后笑道:“我也得有你那个命。你看我眼看着都30岁了,这个年纪没结过婚的男人,肯定是有种种不为外人道的隐情。可死了太太要续娶的男人,不管身边有没有儿女,他能把世文和世竹当亲生的看吗?我是不能扔下儿子女儿去嫁人、去养别人生的。”
孙太太和刘太太从得知红姑娘带着儿女搬出程家大宅,就对程家大爷另眼相看。这得是多没心没肺的人,才会把庶出的弟弟妹妹交给通房丫头抚养……所以,俩人都明白金文澜再嫁是必须要带着她这一儿一女的。
可要是像这么分析,那再嫁可能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金文澜见俩人不反对自己,自嘲地说:“我做了十年姨太太,我是再不想做姨太太了,连姨太太这个词我都不想听。现在这世道,但凡有点儿能耐的男人,都是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家里收罗姨太太。唉!汪主席那人啊,他千不好万不好,可他12年成婚时说不纳妾,这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对陈碧君做到了。”
三个人又感慨一番像汪主席那样重诺的君子,简直是凤毛麟角般地罕见。可惜白玉有暇,如今成了报刊上唾骂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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