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
可不等四姨太太收拾好呢, 大奶奶找了过来。
问明大奶奶的来意,四姨太太立即警觉起来,她看着三姨太太说:“我那个铺子是我父母亲看我和老爷的年龄相差太大, 在我生了老七之后, 把老爷当初聘我给的那个小院子卖了换的铺子。那也是为了我以后在老爷……老六、老七没长成时有个进项, 嗯, 依靠。”
大奶奶讪讪道:“四姨太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家里现在进项少,大爷想着是不是要买几个铺子,好有个天长地久的进项。”
三姨太太就说:“四妹妹,你别着急。大爷和大奶奶不会惦记你的铺子。大奶奶, 她那铺子我知道。前年因为老爷不肯添钱,还是我跟老爷求情,把四妹每季的衣裳份例折成现钱添进去才够的。为这,四妹连着两年没做新衣服。管家也知道这回事儿。”二姨太太不在,自己怎么说也不担心有人戳穿, 不如就卖四姨太太一个好了。
四姨太太感激地看了三姨太太一眼,谢她没提起纳妾的那院子换成了两个铺子。
“大奶奶, 我那个铺子也不大, 但地点算好,每个月能有十五块大洋的进项。虽看着不少,但我院子里还有两孩子离不开奶娘,就像三姐说的, 那钱勉强够我们这院子里吃饭的。更多的就没有了。等七爷和五小姐不用奶娘了,可那时候六爷也上学了。他们仨挨得太近,一个跟一个地上学, 大头开销还在以后呢。”
大奶奶见四姨太太这么说,她在心里盘算下两个奶娘和一个粗使婆子的开销,每月十五个大洋也就勉勉强强。这还得三个孩子哪个都别生病。于是她叹道:“父亲这突然离世,最苦的就是五小姐他们这几个小的了。”
四姨太太的眼泪就要下来,她拉住大奶奶的手说:“家里的孩子们,这一季就没添新衣服,最苦的可不就是五小姐么。她上面那三个姐姐,她们的衣服基本没怎么留。三姨太太前阵子又把老七的小衣服要走一部分,要不是玉姑娘和红姑娘帮忙,不能说五小姐没衣服穿,但肯定是更少了。”
大奶奶在四姨太太的悲戚里就有些尴尬,家里也没
到了换季不给孩子添衣服的那个紧巴程度。但她转念一想,四姨太太这一院子的人吃喝不用她出、奶娘和粗使婆子的月例也不用她支出,她有铺租在手里,怎么不能给不满周岁的孩子添几件衣服了?
三姨太太见大奶奶的脸色来回转换,就明白是四姨太太使力太过、适得其反了。她忙在中间转圈说:“四妹,你别难为大奶奶。现在家里这么多人吃饭,大奶奶压力已经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把铺租的出息拿出来给五小姐添两件新袄怎么不行啊。”
大奶奶得三姨太太的转圜,立即十分感激看向三姨太太,朝她饱含深情地点头。
四姨太太见状立即跟三姨太太呛声:“三姐,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咱们现在没分家,五小姐没换季的衣服,可不就得当家的大嫂子掏钱给她置办了。大奶奶,你问问大爷,二小姐当初是什么样,大爷清楚。五小姐比二小姐的身份高,怎么也不能庶出的反不如婢生的吧?而且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再没有要我这个做姨太太的拿程家纳妾的礼金去养程家小姐的道理。大奶奶,你说对不对?”
大奶奶此刻的念头——四姨太太一定要故意地挤兑自己,让自己没脸啊。她的脸色来回变幻,几乎是立时下定了分家的决心。不管丈夫愿意不愿意,这样不晓事的、如同小辣椒一般的四姨太太,这家想安安静静地维持下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三姨太太立即站起来打圆场:“大奶奶,昨天没来得及对账,咱倆今天过去管家那儿对账吧。这个时候,管家送孩子上学也该回来了。”
大奶奶站起来就走,四姨太太伸手想拉她却晚了一步。她立即跺脚朝三姨太太喊道:“三姐,你也太过分了。你当家的时候不给我们这院添置衣物罢了,怎么大奶奶好容易过来一趟,你还挑拨大奶奶不给小姑子做衣裳?”
大奶奶不管身后四姨太太怎么朝三姨太太喊叫,她快步走出了四姨太太的院子,甚至都没等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三姨太太。
三姨太太也不管四姨太太的跺脚撒娇,追着大奶奶离开了四姨太太的小院。在她们的身后,四姨太太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哼!我不给你们加
点儿料,你们是不会舍得分我出去的。
*
“大奶奶,大奶奶,你等等我。”三姨太太在后面追。
程大奶奶听见了三姨太太在她身后喊,但她疾走了一段路、离开四姨太太的院子比较远了之后才停下,转回头气着说:“文姨,这四姨太太简直不知所谓。二小姐出生时家里是什么光景,父亲在世时家里是什么光景,现在世忠有伤在身,军饷都不能按月领到的,怎么能跟那时候相比呢!”
三姨太太赔笑,蛮真诚地安慰道:“大奶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仨这几年都见惯了她倚小卖小了。唉!主要是老爷喜欢她的娇蛮任性,我们这些年龄大的老人就只好让着她,也就养成她这样不好的习惯了。等日子久了,她发现再这么干,咱们都不理她了,她也就改了。”
“哼!”大奶奶生气地哼了一声,然后说:“真是活人惯。要是任何事儿都依照以前的惯例能行的话,大清朝的皇帝现在还能坐在紫禁城呢。哪用跑去满洲国喝西北风、听日本鬼子的摆弄。”
三姨太太自然多劝气头上的大奶奶几句,可是她越劝大奶奶越气恼。直到大奶奶坚定地说:“不管大爷同意不同意,这个家分定了。”她才百般无奈地放了大奶奶回正房。然后掉回头去找四姨太太,一起去分二姨太太院子里的东西。
四姨太太看一遍二姨太太留下的那些衣服,很嫌弃地撇嘴:“二姐的衣服一直都这么花里胡哨的,还老气得要命,我穿不来我不要。这么艳俗的颜色和花样也不适合你,三姐。”
于是,三姨太太从善如流地关上了二姨太太的箱笼。她拉着四姨太太的手说:“那回头给红姑娘了。咱们去看看玉姑娘的东西。”
四姨太太压根就不会看上通房丫头的东西,她拽住要走的三姨太太说:“三姐,玉姑娘的东西我不要。你把二姐去年做的的新被子分给我,还有那个狼皮褥子也给我,别的我就不要了。我那仨孩子跟二爷他们差得多,也捡不了他们的衣裳穿。”
“行啊。”三姨太太由着四姨太太挑拣了几床被子,还把二姨太太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叫过来,吩咐她说:“你把四姨太太要的这些东西给送过
去,再把红姑娘找来。”
四姨太太高兴地提着狼皮褥子,带着抱了满怀被子的粗使婆子走了。三姨太太留在二姨太太的房间里,把二姨太太没带走的东西粗略地扫了几眼,就关上了二姨太太的箱笼,锁上二姨太太的正房。哪怕把二姨太太的东西当了,她也不想白白地把分给红姑娘。
没多一会儿,二姨太太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带着红姑娘和谢妈妈来了。
三姨太直接分派:“红姑娘,你把玉姑娘的、二爷的、四小姐的所有东西都收拾过去吧,四爷的就都留给五爷了。”
“谢谢三姨太太。”红姑娘非常高兴。这下子今冬御寒的被褥足够,自己不用开大姨太太的箱笼救急。儿子女儿暂时不添衣裳也不愁了。自己多了玉姑娘的这些衣裳,用心改改,怎么也能对付到大姨太太回来了。
四人一起上手,又叫了几个护卫帮忙,抬着、抱着、背着,在两个院子里来回穿梭了好几趟。终于在快到正午的时候,红姑娘拿走了三姨太太分给她的全部东西,三姨太太也把自己昨晚就打包好的箱笼、器物等,都搬到了二姨太太的院子里。谢妈妈仍旧跟在她身边。红姑娘虽然不愿意,也得接受了三姨太太的调整,把二姨太太院子里的张妈妈领过去了。
*
再说管家一大早送二爷、二小姐和三小姐三个一起上学。二爷和二小姐本就怕他,见他阴沉着脸就更躲着他了。而三小姐昨晚得了亲娘的提醒,知道父亲不在了,管家对自己和弟弟不会再有既往的奉承,故她也沉默不语。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了学校。缺少了既往吵吵闹闹的喧哗,引起一起上学的其他孩子侧目。没等三孩子走进校门,管家被在校门口等他的学校事务主任拉住了。
“有事儿?”管家极力纠正自己的脸色,摆出正常的态度。
“啊,是这样的。你们府上给孩子添置冬装,一直都是一起添置六个孩子的。昨天二姨太太给那仨孩子领了冬衣,这仨你什么时候领啊?”
管家深吸一口气,问:“都领了些什么?”
“你跟我来看。”
账册翻开,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难怪二姨太太没给仨孩子带衣服走,原来是在这
里来了一个狠的——仨孩子一人三套学生服,两双单皮鞋,两双棉皮靴,一件英国呢大衣。
管家看着那价钱的总数,心痛地把昨天当大毛衣服的所得掏出来。得先结了这笔账!这事儿不能给大爷和大奶奶知道了。那是火上浇油!然后他在事务主任追问这仨孩子什么时候领冬装时,他用自己不知道具体尺码推给三姨太太,暂时搪塞了过去。
心痛!管家心痛得要痉挛了!当那两件大毛衣服得的钱还不够结这份帐的。
他脚步漂浮地往家走,路上走神被人力车刮到了。他气得掏枪出来,那车夫吓得差点儿跪了。车上的那客人本来还帮腔:“你聋啦,没听见车铃啊!”但见管家掏枪,他立即被吓得面无人色抖成筛糠。幸好管家的理智还在,骂了几句后,就让车夫和乘客滚蛋。
车夫跟长了翅膀似的,瞬间拉着人力车跑没影了。
管家沮丧地走回自己的院子,然后看到昨天没有拿出去的衣服包。他掂对下包里衣服的价值,心里估摸这些都当了后,能找平自己填补的缺额,被耍的愤怒才慢慢下去了一些。
一袋烟没抽完,大爷的贴身护卫来找他。“大管家,大爷让你去趟学校,问问校长要教员不?三姨太太想去教书。”
管家知道三姨太太在女子师范学院读过一阵子的大学。见大爷打发自己做事,他立即熄了烟袋锅,拖着脚步再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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