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
奶娘早就准备好了白丽梅去程家探视伤者的慰问礼。第二天吃过早饭, 她里外收拾利索了,就守在白丽梅身边,看她给孩子喂奶后, 就催她快去快回。
“姑娘, 别在程家停留时间长了, 我看程家大爷带回来的那几个护卫不是善茬的。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看着就渗人。别是跟**是一样的人才好。”奶娘说得含糊。
这些天她和白丽梅决口不提程旅长的好色。因为那怎么也是为了打小日本鬼子而死的壮士。但要她腹诽白家老爷几句, 她是敢的。说出来嘛,那就不成了。
白丽梅明白她的意思。她抬手摸摸自己虚胖的脸,自嘲道:“奶娘,你以为我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啊。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
“谁说的。现在比几年前才更好看了呢。”奶娘想想,翻出一顶帽子给白丽梅扣上,又给她换了一条深灰色的长围巾, 那是罗介亭的。“都戴着吧,才出月子要挡挡风。记得把嘴和鼻子都遮遮,别迎着风说话,别惹事儿,早去早回。”
白丽梅笑笑, 压紧帽子,用围巾遮住口鼻, 说:“在奶娘眼里我永远是最漂亮的那个。嗯, 比我姨娘都漂亮。”然后把自己的新造型给奶娘看。
奶娘忍不住笑起来,推她一把说:“赶紧去吧,一会儿孩子醒了要找你吃奶呢。女人一般漂亮就好,像你姨娘那么漂亮, 要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那有什么好结局。”
白丽梅暗暗在心里说,难道自己姨娘的结局就好了?但姨娘是她和奶娘之间禁忌的话题。她再不接话, 转声出了自家院子。在家闷了这许多天,如今能够在秋高气爽的时候出门放风,哪怕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影响她如出笼小鸟般的心情。她心旷神怡,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轻松地往程府走去。
进了程府,恰好管家在门口。那管家问明她来探视大爷、大奶奶和三姨太太的,就立即打发人去正院通知一下大奶奶,他自己则很客气引白丽梅慢慢往正院去,还边走边很高兴地对白丽梅说:“多谢罗太太关心。我家大爷养了一个月,已经能下地挪几步了。”
但绕过照壁俩
人却只能停住了脚步。
眼前不远处,不仅是程府的大奶奶和两个姨太太都在不说,她们仨的跟前还站了一个年轻女子,背影窈窕,穿着也跟她们差不了许多的、一看就是在守孝期间的素淡夹袍。但那年轻女子似乎很激,但与白丽梅对面的程大奶奶等人就神色尴尬。
程大奶奶原在正院的第二进东屋里看郎中给程家大爷换药,三姨太太和二姨太太一起坐在厅里等换药的结果。管家遣人来通知,她便跟两个姨太太一起出来迎接白丽梅。却不想二姨太太院子的玉姑娘突然冲过来拦住她们,很激地要求出府。
“大奶奶,你和大爷现在是府里的当家人。奴婢跟随二姨太太进府也十年了,不提伺候二姨太太的十多年,单说给老爷生了四小姐,奴婢眼看着二十五岁了,还请大奶奶发发善心,允了奴婢自赎自身出府嫁人。”
大奶奶面有为难之色,这是公公留下的房里人,又是二姨太太的陪嫁,她怎么好说话。她看向二姨太太,等二姨太太开口说话。
二姨太太立即变脸,低声呵斥道:“小玉,府里来客人了。你跟我回院子。有话回头再说。”
那个叫小玉的女人回头看到白丽梅,立即匆忙地对白丽梅蹲身行了一个福礼。然后不论是白丽梅、还是程家的这几个女人,各个都假装没有听到眼前这人说要自赎嫁人之语般地互相见礼,亲热而又不失礼貌地寒暄。
二姨太太却在彼此见礼后说:“罗太太,我院子里有些事儿,先失陪了。”
白丽梅很真诚地说:“二姨太太你忙好了。咱们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二姨太太略不好意思地再次对白丽梅笑笑,带着小玉姑娘跟程大奶奶告辞,又向三姨太太点点头,领着小玉姑娘往后面去了。
程大奶奶伸手示意,请白丽梅往客厅走。三姨太太也在另一侧做出相似的请人作。白丽梅客气一番,才在俩人的簇拥下往厅里落座了。
*
二姨太太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小院。进了院门她就立即招呼在晾晒衣服的粗使婆子:“把院门插上。”然后黑着脸说:“小玉,你跟我进来。”
玉姑娘进了正厅就跪倒在二姨太太的脚底下。不顾二姨太
太的黑脸,言辞恳切地哀求道:“姑娘,奴婢跟着你快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时刻记得姑娘对奴婢的好。这些年姑娘说往东,奴婢不会往西看一眼。姑娘让奴婢去伺候老爷,奴婢也是崩儿都不打地就去了。可是我没福。但凡我生的是个少爷,哪怕是记到姑娘的名下,我这一辈子也能陪着姑娘守下去。可是,可是我现在,等四小姐嫁人了,等二爷和四爷也娶妻了,姑娘,你说我可该怎么办?我这辈子可怎么是个头啊。”
小玉说完话,就给二姨太太磕头。泪流满脸道:“姑娘,姑娘为我想一点点了。”
二姨太太脸色铁青,她想了又想,弯腰把玉姑娘拉起来,说:“你不愿意守,我自是不能勉强你。但你若悄悄和我说,看到你服侍我这么些年的份上,我自会给你筹划。但你弄到大奶奶跟前了,现在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姑娘,我自己腆颜说到大奶奶跟前,就是怕你不好跟大奶奶开口。我是你的陪嫁丫头,身契在你的手里。我和小红是不同的。他是老爷买来的,身契在程家。”玉姑娘说着话,又给二姨太太跪下了。
“姑娘,我这前24年已经是爹不亲娘不疼地胡混过去了。我这辈子也不求什么富贵,我只求后24年、求我死了以后能有儿子发送,能有人给我打幡、给我烧纸、给我上坟。”
“唉!”二姨太太长叹一声。她捏着手腕上的镯子,压低声音弯腰跟玉姑娘脸对脸地说话。“小玉,你起来。别总叫我拉你。我跟你说实话,现在别说你的事儿我做不了主,就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也要看大爷和大奶奶的眼色行呢。”
玉姑娘顺从地站起来,不理解地看着二姨太太。
二姨太太耐着性子,给她掰开了解释:“你看到二爷出去接老爷骨殖和大爷这一趟了,是吧?”
“是。”玉姑娘懵懂地点头。
“二爷是不是变化挺大的?”
“是。”小玉应了以后就捂嘴,片刻后才迟疑地问:“是大爷教导的?”
“不是大爷还能是老爷吗?”二姨太太不满地呛的小玉。
玉姑娘垂首道:“这一个月我……”
“这一个月你光顾想着你自己以后的依靠了。你当我没看出来?你
在四小姐身上都不用心了。”二姨太太指责玉姑娘:“你的心早长草了。”
玉姑娘垂头不与二姨太太分辨。等了一会儿,她见二姨太太不说话,便忖度道:“姑娘,不是我不想留下,而是留下了最后也没个好。老爷不在了,大爷、大奶奶当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把太太接了来。若太太来了呢?看在几个爷的份上不会难为你和三姨太太、四姨太太,可我,我可怎么办?红姐那儿人家也是有三爷依靠的。”
玉姑娘虽是说太太不会难为几个姨太太,但也在暗示二姨太太:现在换大爷当家了,太太要是想怎么地她们,难道大爷会不向着自己的亲娘吗?她更有一层言外之意,那就是二姨太太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的时辰了,这才是她现在不得不积极找寻出路的根本原因。
二姨太太听明白了玉姑娘的话,她轻掀嘴角冷笑道:“我膝下二子一女,太太来了能把我怎么样!二爷眼看着就长大了,也不过就是这三、五年的事情罢了。”
“大爷要把太太接来呢?”
“老太爷子和老太太活着,大爷就不会接太太。小玉,老爷说过你什么,你还记得吗?”
玉姑娘低头,但二姨太太不放过她,她只好说:“老爷说奴婢有闲心,多跟着姑娘学文化。”
“是啊,小玉,你这辈子就吃亏在没上新学了。我不瞒你、你也看到了,大爷不过教导二爷三天就有这么明显的结果,等大爷伤好了,二爷就有可能脱胎换骨了,是不?”
“是。”
二姨太太沉吟了一会儿说:“所以,我得趁着大爷在家养伤,让二爷和四爷每天多跟大爷学学。”
“姑娘想的周全。是该让二爷和四爷多去大爷跟前。”玉姑娘冷静地回话。
二姨太太眯着眼睛问:“你说若是二爷和四爷成器,是不是四小姐将来也有依靠?”
“是。”玉姑娘立即明白自己的那点儿小聪明,又被二姨太太识破了。她堆起笑脸恭维道:“姑娘,四小姐可是管你叫娘,她以后在夫家过得好坏也全靠二爷和四爷撑腰。奴婢在她跟前就是个玉姑娘罢了。”
“管我叫娘也没用。要是二爷立不起来,他自己也都得听大爷的摆弄。他和四
爷的婚事也得归大爷、大奶奶做主。”二姨太太冷笑。
玉姑娘就明白二姨太太的潜在意思了。二爷才12岁,还没立起来,凡事都得听大爷的。所以,二姨太太为了两儿子考虑,是不会为自己跟大爷、大奶奶争的——自己的事儿,如今是真的要等大爷和大奶奶的决定了。
她闭下眼睛,再睁开了就很果决地说:“姑娘,不管好坏都是我的命。我这辈子总得有个儿子,逢年过节的,也好有个人给我烧几张纸、供碗饭。”
*
白丽梅在程家说了场面上的一些关心话,问明程家大爷的伤势在好转,然后她再没多坐就起身告辞:“家里孩子小,我得赶紧回去了。”
程大奶奶和三姨太太知道她昨天才满月,便也不再虚留她。俩人一起往外送她。到照壁跟前了,三姨太太就说:“大奶奶,你回去看大爷的换药吧。我送罗太太多走几步。”
大奶奶知道三姨太太跟罗太太关系好,她停住脚步。说:“也好。那辛苦文姨多送罗太太几步。罗太太,恕我就不远送了。”
白丽梅客气地说:“程大奶奶毋须远送。有空到寒舍小坐。”
“好。等我家大爷伤势好转,我定去拜访。”
俩人客客气气地话别。
三姨太太挽着白丽梅的胳膊走出好远了,白丽梅说:“文澜姐姐,再送就送到我家了。”
三姨太太笑笑,停住了脚步。她说:“我不往前送了。虽然我家老爷没办丧事,但我身上有重孝,我以后也不好去看你。你自己凡事儿多加小心。嗯,关门闭户,把孩子带好是你的根本。还有,姐姐求你一件事儿,丽梅,今天你看到的,唉!我家老爷才过了五七,就出了这样的事儿,说出去也是丢人。家门不幸,拜托你别对外人提起。”
白丽梅重重点头,反手握住三姨太太的手臂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发誓。”
“谢谢妹妹!”三姨太太感。
白丽梅拍拍三姨太太的手臂安慰她说:“文澜姐姐,你家大爷回来了,以后凡事儿有你家当家的大奶奶筹谋,你可以安心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了。”
白丽梅叮嘱三姨太太的话,正是三姨太太的心中所想: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女儿和儿子大学毕业了,也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阶级是始终存在的
层次不同,社会地位不同的女人,诉求也差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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