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
管家帮着三姨太太抱了一部分账册, 送她回小院。
等到了院子门口,三姨太太就说:“这段时间要来我这小院商量事儿了。不过咱们家的事儿都有定例的,咱们还是先按定例办。要是大爷和大奶奶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就跟着大爷和大奶奶的心意和要求改。”
管家点头, 心说三姨太太不想跟大爷大奶奶找麻烦, 自己的活就轻松多了。他同时也庆幸恰好大姨太太走了, 不然她带了大少爷不少年,大奶奶也不好驳她的面子。老爷不在了,太太也不在跟前,这家里的事情,还不好办呢。
他俩站在院子门口说话,三姨太太院子里的粗使婆子, 闻声就走出来了。管家就把账册交给她捧着,然后对三姨太太说:“明天早饭后,我要先送孩子们去上学,然后去前院料理大奶奶那边事情。”
“那差不多的时候我就过去。不过,你带着大爷的护卫们走一趟认认路, 以后给他们排个班,两人一组, 让他们这些小伙子替你去吧。”
管家接受三姨太太的建议, 高高兴兴地回前院去了。他边走边想,老爷看中三姨太太、信重三姨太太掌家,就是看中三姨太太肯从大局着想、肯为人着想,肯用心把家里的事情在大面上安排得人人心服口服。
他可没想到, 马上就有对三姨太太“不服”之人跳出来了。
*
三姨太太回房刚坐下,二姨太太和四姨太太联袂过来了。
二姨太太笑着说:“三妹这屋收拾的,比大姐在的时候多了人间烟火气。”
“二姐和四妹快坐下。”三姨太太把钥匙压在帐本上, 示意婆子去给俩人倒水。她手抚帐本笑着说:“我是个俗人,不像大姐每天诗啊词的,我这儿尽是一大家子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
四姨太太就含笑先赞道:“这也就是三姐,能管了这一大家子拉拉杂杂的这么多琐碎事情。要是换我来,我自己的小院都没管明白呢,这一大家子的事儿,可是不敢沾手的。二姐、三姐,大奶奶比我没大多少,不知道大奶奶是怎么想的,敢不敢接手这管家的重担。”
三姨太太一下明白她俩过来
的目的了。她立即皱着眉头说:“大奶奶是当家主母。前些年老爷不留大爷和我们一起住,是这宅子里少了一个院子。我刚才去了大爷和大奶奶那儿,大奶奶说这段时间她要照顾大爷,没空管这些事儿。等大爷能走了,她再接手管家的事儿。这不,我只得把这些帐本又从大奶奶那儿抱回来了。”
四姨太太瘪瘪嘴,眼睛看向二姨太太。意思是要二姨太太开口说话。二姨太太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等了一会儿,四姨太太憋不住就说话了。“三姐,天都凉了,孩子们的秋装还没买呢。前些日子因大姐闹腾要去日本,妹妹我看你每天跟大姐着急上火的,就没提这茬子事儿。我都拿孩子的春□□服对付着。现在……”
“四妹,我跟你说句交底的话,家里的这十二个孩子,今年都不会再做新衣服了。”三姨太太扔了一个炸/弹出来。
“啊?为什么啊?” 四姨太太被炸晕乎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想起问为什么。
三姨太太掀下嘴角,勉强扯出个一闪就逝的微笑,沉痛地说:“老爷刚走,虽不用披麻戴孝地办丧事,但做儿女的,也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日日簇新地穿着了。”
“可是,可是这四季衣服都是咱们家以前的惯例啊。”
“你都说了是以前的惯例了。”三姨太太轻描淡写地打断急赤白脸的四姨太太。“如今不是老爷在的时候了。我不说坐吃山空的话,但家里的进项也有限。往后就小的捡大的衣裳穿吧。若是大小不合适就改改再穿。二姐你帮帮四妹,她院子里孩子小,可能不得空。我院子里四个孩子,我又没什么空的。”
二姨太太点点头,说:“四妹,你忙不过来就拿给我,我让小玉帮着我给你改。”
四姨太太更急了。“三姐,老七可以捡老六的旧衣裳,可是老六没的穿啊。”
三姨太太悠悠哉地说:“老五比老六大了一岁,他去年这时候穿的衣服我还都留着呢。回头我把老五的衣服找出来,给你送过去。二姐,你把老四的衣服找出来,我看看改给老五穿。咱们家这些孩子,一个挨着一个的,就是几个小姐,上学可以穿学生服,真要穿别的,也可以把咱们的衣裳改
了穿。我今天就说这么一句,往后除了二爷,谁也甭想跟以前一样做衣服。因为二爷在大爷没好利索之前,他要替大爷顶门出去办事的。”
二姨太太就说:“三妹,我听你的。回头我把老二的衣服改改给老三和老四穿。”
四姨太太眼睛转了转,眼泪就滴落了下来,她含悲带戚地指控道:“三姐这么管家,是想老七和五小姐穿一辈子旧衣服?”
“四妹,你可不能这么说。你要真的心疼孩子,你那铺子的租金,给三个孩子添几件衣服还是能够做到的。”三姨太太不急不愠地提醒她。
四姨太太立即站起来,委屈地说:“三姐,老爷尸骨未寒,你就来算计我那点儿小钱。我,我,我不再程家了,我要回娘家。”
二姨太太拉她坐下。语重心长地劝她说:“四妹,你可别耍小孩子脾气。我劝你还是好好在程家呆着吧。你不要忘记了,你的铺子和你娘家的铺子,说到底都是花程家钱买的。你要是想扔下孩子另嫁人,你得把程家的聘礼,嗯,说聘礼不妥当,应该是买妾的银钱退回来。”
“二姐,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了要另嫁人了?” 四姨太太恼怒万分。
“那你回娘家干什么?回去不回来了?”二姨太太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再说你是程家买来的妾,你有资格回娘家吗?”
“我没有,你有吗?”四姨太太反唇相讥。
“我也没说自己有啊,你什么时候见我和你三姐提过要回娘家了?”二姨太太笑吟吟的,好像在跟四姨太太开玩笑。
“你们娘家又不在西安。在满洲国!你们想回也回不去。”四姨太太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飞刀。“我就知道你们想回去满洲国当奴才。”
三姨太太轻咳一声说:“四妹,这话在家里姐妹间说说罢了。可千万别到外面说。不然别人该以为咱家老爷的牺牲……”
四姨太太明知三姨太太后面没好话,她气得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嘟嘟囔囔地说:“老爷不在了,你们就欺负我,欺负我的孩子最小。”
等她嘟囔一阵子,再也说不出新词了,三姨太太才开口:“四妹,现在是我管账,管家里的开销,自然要把以前的惯例摒弃
了,按着现在的收入花钱。我提醒你一句,等大奶奶接手管家,若你还是这么委屈,我和二姐可要提议大奶奶送你回娘家了。不然你会把家里的仨孩子带坏,还会影响了大爷大奶奶看顾弟弟妹妹的心情。”
二姨太太这时冷笑着插话:“让你娘家把纳妾的银钱还回来。然后你随时可以走,随时嫁谁都没人干涉你。但你可别当我和你三姐眼瞎。你娘家这几天来来回回劝你的话,什么你才二十岁,你还有一辈子的日子……”
正哭着的四姨太太闻言就惊愕地开始打嗝,她嗝了一会儿,喝了凉白开,使劲地深吸一口气,压住打嗝带来的不适,她气愤地指责她俩:“你们监视我的院子?”
“四妹别说监视那么难听的话。你院子里全是小孩子,老五没有奶娘,我也放在你院子里,我能不分心多看着嘛。”三姨太太打岔,她不想在自己院子里吵起来,四个孩子都在呢(大姨太太院里通房所生的一儿一女,现在归她管)。
二姨太太却说:“四妹,你可真怨不着我们监视你,实在是你娘家这几天来的太频繁,做事儿太粗糙了。你想想,得了丧信第一次来上门是情理之中。再来,不是应该等老爷的灵柩回来吗?怎么天天都来?还关上门和你说悄悄话。四妹,现在老爷不能给你父亲挡灾厄了,你家就迫不及待想翻脸、要把你接回去,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吧。”
“谁没良心了?”四姨太太争辩道:“我给老爷生了二子一女的。我对得起老爷。老爷并没有亏。”
“看看,这就是你那没良心的娘家妈和娘家嫂子撺掇得你黑了心肝。嘁!你看我们老爷是缺儿子还是少女儿?四妹,我劝你一句,你要想走,就把前面你的卖身钱还回来。大爷要是拦着你,我和你三姐跟他说去。三个孩子我们俩分分,也不是带不来。你放心,看在老爷的份上,我们也会把老爷的骨血养好、带大。但你要是有别的糊涂主意,我劝你别欺负大爷现在爬不起来。前阵子想抢四爷的那些人,可是差点儿被走路不便的管家给枪崩了。哼!你娘家要打老爷的脸,要欺负大爷,先看看老爷留下的枪同意不。”
二姨太太对着淌眼
抹泪的四姨太太就是一顿炮轰,直把四姨太太炸得晕头转向,吓得脸色发白。
三姨太太见二姨太太的话达到目的了,就赶紧往回拉话。她嗔怪道:“二姐,你看看你,你都吓着四妹了。四妹她娘家再怎么打算,那也都和四妹无关。二爷才把大爷接回来,老爷的尸骨未寒呢,哪里就到要说这些事情的份上了。算了算了,这几天四妹带那么多的孩子也辛苦了,二姐你好好照顾四妹,我不会再让人来打扰她。”
“那好,你心里有数就行。四妹,我们俩回去吧。”二姨太太听明白三姨太太的话,知道四姨太太的娘家不会再有人能见到她了,立即站起来伸手去拽对面坐着的四姨太太。
“四妹,走啦,我送你回去了。你三姐这些天比你我都累,她得歇歇了。我跟你说啊,人这一辈子啊,能享什么福、享多久,全是命里的定数。你可别被人说活心了,再被娘家卖一次。”
三姨太太送两人出去。
她接过二姨太太的话茬说:“二姐说的不错。四妹,你娘家都卖过你一次了,不仅解了你父亲的灾厄,还得了个铺子。那可是日久天长的进项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当闺女的,对得起娘家了。你往后要多为自己想想,好好守着小六、小七长大,才是你的根本。”
三姨太太的小院门口,二姨太太回头跟三姨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用明说,俩人心里都有数,留着四姨太太在府里照看她那三个孩子,肯定比任何老妈子都上心。但她执意要走,收回那笔纳妾的银钱,也是府里的一个长久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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