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
却说坐着小轿车离开孙府的孙太太, 她并没有往孤儿院去,而是去了一个刚刚开门做生意的西式餐厅。这个时间段,餐厅里并没有什么客人。
“欢迎光临!”侍者很热情, 点头哈腰准备给程太太引座。
“给我找个僻静的房间, 我姓孙, 一会儿会有人来找我。”孙太太冷静地吩咐。
“是, 太太。请跟我来。”
“太太,您喝点儿什么茶?我们有今年明前的龙井,一枪一旗,最是色绿、香郁……”侍者殷勤地推荐。
“那就龙井了。可别给我拿浙江龙井糊弄。”孙太太心里有事,不耐烦侍者的啰嗦。
“是是,您放心。我们这儿都是真正的西湖龙井。”侍者虽没得到好脸, 但还是含笑答应孙太太的要求,倒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随后就进来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捧着茶具、烧水的红泥小火炉、银壶等。俩人就在孙太太的斜对面,专心细致地开始煮水、烫杯、分茶地忙乎起来。两个年轻小伙子的秀气外貌, 投手举足的优雅,让孙太太窝着一股火的、且从昨夜就开始忐忑不安的一颗心, 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当龙井茶端到孙太太面前时, 她已经能够安然地品鉴茶香。只见她面前的这杯龙井茶,俱是“一旗一枪”,芽芽直立在清冽的茶汤里。孙太太低头轻轻一嗅,果然是西湖龙井独有的幽幽香气。
她立即惬意地沉浸在不断升腾的美妙茶香热气里。
两个侍者见她满意, 便悄悄地退开了去。
片刻后,略重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孙太太的遐思。她压抑住内心的激, 提高声音说:“进来。”
门扉被推开,一个带着宽沿礼帽的壮硕男人进来了。他摘下礼帽向孙太太鞠躬行礼,花白的头发暴露了他的年龄。
“坐吧。喜欢喝龙井吗?”孙太太询问。
“无所谓。随您安排好了。什么茶到我嘴里都是一个味道。”来人将礼帽挂好,坐在孙太太的对面。在侍者给他泡了一杯茶之后,他抬手扔了一个铜元给侍者,道:“别让人打扰。”
“是,谢谢先生。”侍者敏捷地接了铜元,弓着身子倒退
了出去。
“你家应老爷怎样了?”等侍者关了门,孙太太急急问道。
“我家老爷还行。去年夏秋之际不得不离开了苏区,然后辗转去了天津租界。我刚把我家老爷送到上海租界安顿下来。这不,我家老爷令我回来给孙军长送个平安信。”
孙太太长抒了一口气,抽出手帕沾拭了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之后,说:“你家老爷平安就好。外子一直在惦记着他,平日里没少跟我念叨,若不是应兄顶下了所有的事儿,怕大家要倾巢而灭,再无人能继承、延绵、光大少帅的抗日同志会了。”
来人咧咧嘴角,似笑非笑,不加掩藏的嘲讽在他的脸上一览无余。
孙太太对他带着嘲讽意味的表情不以为忤。她把沉甸甸的手包打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布包,带着一丝歉意和沉重说:“这是两条大黄鱼、五条小黄鱼,另还有五十块大洋。你知道东北军现在欠了很多军饷,”
“宣誓效忠蒋公也没有补足缺额吗?”
孙太太脸上顿显尴尬,但这表情一闪而过,她贝齿咬着红唇,万分为难地叹道:“非常时期,拨下来的军饷有都察特派员监督发放到个人。我们家,唉,不说家大业大的虚话,现在也是一人赚钱,十几张嘴等着投喂……”
来人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孙太太的这解释。
于是孙太太继续往下说:“东北军宣誓效忠中央的,这一年被调去前线配合中央军作战,像前几天才传回来大捷的台儿庄之战,于学忠部伤亡了二万人,便是这烈士抚恤金和伤残金,现在还没有到位。唉,急切间我只筹到了这么些。若是你能在西安多停留些日子的话……”
来人摇头道:“我不在西安停留了。我这次来西安是奉我家老爷指令,要马上接走我家太太和少爷们。我只接人走,剩下的家什等物,还需要孙太太帮忙处理了。”
孙太太立即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把余下的事情处理好。若是方便,请转告应太太,她到了上海租界后写信给我,我再汇钱过去。”
来人笑笑:“好,那就谢谢孙太太。到了上海,我会把这话转告给我家老爷的。噢,对了,麻烦你把我家老爷的话转告孙军长,莫忘少帅
组建‘抗日同志会’的宗旨,莫辜负了我家老爷替他担下一切的牺牲。” 来人说完话站起来,伸手把孙太太推过来的布包抓到手里,掂量一下收入怀里,却突然说:“孙太太,可愿意用小轿车送我们一程?我想今天就离开西安。”
“你连一天也不歇?”孙太太吃惊。“你不用太紧张,时过境迁,现在已经不是周公引你们去苏区的时候了。别把自己逼得太狠。我记得你比你家老爷还年轻呢。”
来人深呼一口气,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我家老太爷把老爷交给我,我这只白了头算什么!可惜少帅身陷囹圄,可惜我家老爷的青云壮志也被折翼、毁于一旦。”
孙太太奉上一个沉痛的表情。然后说:“我家老爷现在也是举步维艰。他说是军长,但那几个师长到底是跟着大帅几十年的,即便是少帅的话,到他们那里都要打折扣,唉!”摇头叹气后,孙太太示意来人坐下,然后抬手摇桌面的铜铃。侍者应声而入。在见到孙太太放了一块大洋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就微微弓腰很客气地问:“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结账了。剩下的赏你们。”
“谢谢太太。”
孙太太和老者先去接了应家的家眷,然后又雇了一辆小汽车,一前一后地往火车站而去。
*
孙太太在外奔波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是随便地对付了一点儿,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即便这样,也快四点了。
而非常守诺的刘太太却是准时来了。
那仆妇赵姐见自家太太还没回来,便极客气、极殷勤地给刘太太端上茶点,嘴里说着客气话,只说打电话去问问孤儿院,问自家太太什么时候从孤儿院出来的。
刘太太却说:“你去忙吧。我知道你家太太,没特别要紧的事情,她是不会爽约的。”
那仆妇见刘太太给自家面子,再三客气后离开了花厅。
孙太太疲惫地拿着轻飘飘的手包下车,那仆妇立即上前禀报:“太太,刘太太三点半就到了”
“那我这就过去看看。”孙太太没换衣服就去花厅见刘太太。她带着意思歉意说:“秀娟,我被一些杂事拖住,劳你久等了。”
刘太太见她满脸疲惫,就说
:“凤仪,我看你挺累的了。要不咱们改到明天上午再议了。反正也不差今天这一晚上。”
孙太太想想说:“那也行,就是辛苦你白跑了一趟。赵姐,你叫老崔送刘太太回去。”
“是,太太。刘太太,请稍等片刻,我去安排车。”那仆妇不等刘太太阻拦自己,就急匆匆地去安排人力车。
送走了刘太太,孙太太在赵姐的服侍洗澡、更换衣服。等她打理好自己、准备跟放学的孩子说几句话,电话铃却突兀地响起来。
赵姐过去接了电话,答道:“太太在。”
孙太太在赵姐的口型里得知是丈夫,赶紧过去听电话。“嗯,是我。我刚回到家。是,我亲自把他们送上火车的。是的,火车开了以后我才出站。东西也按你吩咐的给了。那肯定是不满意了。你今晚不回来?嗯,好吧。你多加小心了。”
孙太太闷闷不乐地撂下电话,也没心情哄孩子了。
赵姐看着她的神色、对应电话那短短的内容,猜到自家老爷今晚还是不回来。就把声音放轻了问:“太太,现在摆饭吗?”
“嗯。都叫过来一起吃了。”
“是。”
片刻的功夫,两个姿色不俗、穿着艳丽的年轻女人,各牵着一个孩子的手过来了。几人先给孙太太问好,再给孙太太所出的那对龙凤胎问好。然后男孩子挨着孙太太左手边的嫡长子坐下,女孩子挨着孙太太右手边的嫡长女坐下,两个姨娘则各挨着自己生的孩子坐下。
三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吃饭,整顿饭只能闻及轻微的瓷器碰击声音。无论是哪个孩子还是哪个姨太太,都被提前告知了太太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无论是谁都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免得招惹了太太,成为太太的撒气桶。也幸好孙太太心里有事儿,没有留意到他们偷窥自己,不然谁也甭想好好吃饭了。
孙家现在的生活模式(指对姨太太的宽容方面),在老派人家看来,那是没规矩,绝对不能接受的;而孙太太在家里一言堂的当家太太作风,又是新式家庭坚决反对的。
但不管外面的风气是什么样,孙太太凭自己的正妻地位、一对嫡出的龙凤胎,还有当家男人的支持,她就是姨太太和
庶出子女的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此段背景
少帅在南京被蒋扣押后,应德田(政治处少将处长)、孙铭九(卫队营营长)等少壮派力主武力救张,与主张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东北军高级将领于学忠、王以哲、何柱国等人发生激烈冲突,最后少壮派竟然派人将王以哲枪杀,酿成了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二二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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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后,东北军军师长们极为愤怒,要求惩办凶手。
周公命刘鼎将应德田等送入红军苏区暂避。于是,许多军师长们愤而宣布效忠南京,服从中央调遣命令,还有人主采取清共行。最早帮张学良接上□□关系的高福源因而被枪毙。至此,东北军作为一个集团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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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在此文里与实际历史上的不同。此孙非彼孙。此孙糅合了另一位时刻不忘敛财的孙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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