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10——1937年9月25日
乔妈妈讪笑:“我闺女哪有那福气伺候大少爷。嗯,从小少爷出生,老太太说现在得叫老爷了。”
白妈妈一脸好奇的笑容:“那你说小少爷有你的血,那是怎么个血亲啊?”
乔妈妈见她殷切的神情里,有以前没有过的恭敬,得意之下就笑着说:“那是我亲妹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的闺女儿。我□□也没错吧?”
奶娘愣了一下,这让人怎么说?她只能含糊地点点头,等着乔妈妈继续解释。
乔妈妈果然没辜负奶娘的盼望,就站在院子里继续说:“我娘从老太太嫁到乔家就伺候老太太,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外甥女给老太太添个大孙子,也不是稀罕事儿。”
奶娘就奉承她道:“看你现在的模样,就能猜到你外甥女准长得跟天仙似的。”
乔妈妈就谦虚地说:“不提那个了,免得太太心里不舒服。其实要不是我拦着劝着,老太爷子原本是想让我那外甥女带孩子过来呢。走吧,咱倆去拿粥取药了。唉!太太这么拖下去,可要耽误咱们大家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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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乔太太咬着被头,哭得已经不能自抑。白丽梅等她发泄了一会儿后,才开口相劝道:“慧兰,再委屈也得先活下来,是不?”
乔太太点点头,哽哽咽咽地收了悲声。想到自己跟着媒人见了乔团长一面,被乔团长的英勇气概打,仰慕其英姿就应下了做填房的婚事,却不想他在有发妻时,儿子居然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生的。
这个婢生子——想到那个生了儿子的丫鬟,迟早要扶起来做姨太太,自己却可能因小产再不能生育了,她的一颗心是立即如同被按进滚油里。
她握住白丽梅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丽梅,他,他……他只跟我说先太太难产去了,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我就当这孩子是他太太留下的。否则,我要知道那是个庶孽,就是被一马鞭子抽死了,我也不会去护着。”
乔太太说着话又哭了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她心伤自己那个才坐胎就流掉了的孩子,居然是为这么个不上
台面的婢生子掉了。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可是白丽梅此时却没了劝她的心情。
庶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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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妈妈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一碗白粥两样小咸菜,她见乔太太伤心恸哭,白丽梅沉思不语,便说:“太太,你好歹吃点儿东西好喝药。咱们不能在这儿等着日本鬼子追上来啊。”
乔太太不为所。
乔妈妈转头向白丽梅求救:“罗太太,还得麻烦你劝劝我家太太,只这么哭怎么能行。我家老爷虽说命里克妻,但他投身行伍,也就破了这命里的煞气。太太,你自己往想不开的地方使劲,最后会害了老爷的名声。”
乔太太气得指着门帘喊:“滚。你伙同那庶孽,是想要我们母子的命呢。你给我滚出去。”
乔妈妈低头走了出去。她转身撇嘴的那表情,落到了白丽梅和乔太太的眼里。乔太太姣好的面容立即扭曲变得狰狞了。这令白丽梅不敢再看乔太太的脸,只在心里惋惜,好好的一个人,这才嫁人几个月,就被挤兑成这个样子了。
奶娘提着药罐进来,她见乔太太没有吃饭,就劝说道:“乔太太,你赶紧喝粥,养好身体才有以后。姑娘,我在这里照应乔太太,你回去看看姑爷那儿有什么事儿没有。”
白丽梅立即站起来答应了。然后她对乔太太说:“慧兰,你吃饭吃药,我安顿好外子再过来看你。”
“丽梅,你不用再过来了。我吃了药就睡觉,明早咱们赶紧走。”乔太太带着鼻音,坚定地说。
“可你身体这样,怎么能上路?”白丽梅吃惊她的决定。
乔太太惨然一笑道:“我是因为保定失守……算了,如今我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白丽梅疑惑她的话,但她见乔太太抬手抿头发,要吃饭的作,都带着一丝决绝的味道,就朝乔太太点点头,离开了她的房间。可她才走到院子门口,奶娘追上来了。
“奶娘?”
“姑娘,乔太太想开了,没事儿了。她自己能吃饭喝药。她让我给她在左近帮忙买个顶用的妇人或者丫鬟,明天带着走。”
“她那车还有地方吗?”
“若只是一个丫鬟,没什么东西也不打紧的。唉!总算等到她想明白了。咱们俩也不能扔
下姑爷总去照顾她。”
“那我去跟先生说。其实她该把北平城里的自己人带上一个的。”白丽梅此刻对乔太太的感觉复杂。
“带不带的她在北平说了不算。如今她病成这样,乔妈妈要照顾乔家的小少爷,她再买个人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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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丽梅嘴里强调自己去跟郎中说,但她还是先回房间去看丈夫。正好见到郎中带着赵铁蛋在换药。她和奶娘也上去帮着打下手。见罗介亭的伤处基本都愈合了,她的心情忍不住就轻松起来了。
郎中就着赵铁蛋端着的水盆洗手,顺便就问:“乔太太那边怎么样了?”
“她好了挺多,说明天就走。”奶娘抢话回答。
郎中诧异:“她身体行吗?”
奶奶就把乔妈妈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又说了乔太太的变化。
郎中理解,只喟叹道:“她这是对乔家、对她男人死心了。唉!人总要先为自己活着,然后才是为别人活着。弄反了,可不就是她这样的了。”
罗介亭轻咳一声,拽回白丽梅的思绪,让她给自己倒杯热水。
郎中示意赵铁蛋去倒洗手水,他一边擦手一边说:“现在买人容易。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这时候有人带着避祸,巴不乐得呢。我去找店主问问,你们收拾东西,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了。”
奶娘答应下来,送了郎中离开。回头见白丽梅神色恹恹,就问:“姑娘,你可是累着了?你去歇歇,我来照看姑爷。”
赵铁蛋回来送脸盆,罗介亭就说:“丽梅,你和奶娘都歇息去吧。我自己都能走上几步了。虽慢点儿,现在也没什么事儿的。去吧,明天路上辛苦呢。”
赵铁蛋立即就说:“白妈妈,你陪太太放心去休息,我留在这儿陪着罗参谋。罗参谋有事儿,我去找先生。”
“好,那就辛苦你了。”奶娘朝赵铁蛋鼓励地笑笑,拽着白丽梅去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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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了?”
“奶娘,”白丽梅长叹一口气,把乔太太不屑“庶孽”之语重复了一遍。
奶娘明白她是心里吃味了,叹息着拉了白丽梅的手坐下说:“姑娘,你不要太在意她的话。人各有命,能投生到大富大贵人家当嫡出的
公子小姐,谁会愿意是身不由己的庶出。”
“是啊,人各有命,到底还是要被人嫌弃……”白丽梅情绪低落。“看乔太太那模样,我就想起在家太太看我的脸子。”
“太太啊,正经的本事儿没有,不然她拦住老爷不让纳妾、不让庶出的孩子出生啊。光给庶出的孩子摆脸子,管什么用。”奶娘撇嘴,然后安慰白丽梅说:“你庶出也怪不着你身上。”
“奶娘,我知道不怪我。但就是平白被人瞧不起,平白被人恨得死了才好,我这心里不好受罢了。唉,要是我姨娘当初不进白家的门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姨娘啊,那才是心里真有主见的人。别看你过完18的生日了,你还真不如她15岁时有心眼子。她啊,是费尽了心思进了白家门做妾。那时老爷真是把她宠在手心里,所以你也别怪太太对你苛刻、没好脸子。”
白丽梅伸手指头去抠桌子上的树结。
奶娘把她的拿开说:“看劈了指甲,又是自己遭罪。”隔了一会儿,她叹口气说:“你姨娘和我不同。我没她模样好,进门就往武旦的路子走。她模样长得好,嗓门又亮,看起来以后就是有出息的。她要不早早就寻摸着给人做妾,等她唱成台柱子的花旦,哪怕班主放她,也会要一大笔银钱赎身。”
“奶娘,我懂。我就那么说一句罢了。”白丽梅极其不自然。
“你要真能懂就好了。姑娘,以前我不教你这些,是怕你知道不好的事情多了,看人的眼神就不如小姑娘的清亮,不招人待见了。我跟你说啊,你姨娘怕的是遇上真有权有势的人看上她了,人家不给她赎身,就叫过去唱堂会玩,过了兴致就赶出来。”
白丽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种事儿也不是没有。我们那个草台班子以前有个花旦,是当家的台柱子,唱得比百灵鸟还好听,人也长得好看。唉,等班主带着人回来时,人没魂了,腿还折了一条,我带着你姨娘给她擦洗、换衣服,那身上就没一块好肉……当晚就上吊了。”
“奶娘!”白丽梅俏脸变色,握着奶娘的手使劲。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
“谁啊?”奶娘问。
“白妈妈,我是铁蛋。先生说你要是没事儿,过去他那儿一趟。”
“好。这就过去。”奶娘答应一声说白丽梅:“走,过去看看先生找到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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