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9——1937年9月25日
保定丢失的消息,令乔太太呕血后立即昏迷。郎中施针以后,也未能救醒。白丽梅和奶娘帮忙照顾她,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昏迷了快半天的乔太太才悠悠醒转过来。
“慧兰,你终于醒了。先喝点儿水吧。”白丽梅在奶娘的帮助下,给乔太太喂了半杯水。
“不喝了。”乔太太气息微弱。
白丽梅只好放她躺平。
门外传来乔家小少爷的说话声。
“我要进去看看母亲。”
“乔太太病了,你不能进去。”赵铁蛋拦他。
然后是乔妈妈的声音由远及近了。“铁蛋,我跟你说过不要让少爷靠近太太的房间,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赵铁蛋怎么回答的,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听见。但白丽梅听了乔妈妈的话,就情不自禁地蹙起好看的眉头。他们带上赵铁蛋,可不是给乔少爷做小厮、替乔妈妈带孩子的。
她的表情落到床上躺着的乔太太眼里了,乔太太的心里就更觉得堵得慌了。这乔妈妈仗着自己的资格老,整天指手划脚的……自己当初就该听母亲的话,早早把这老奴撵回四平去才对。
可自己被她一通哭求,说什么四平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回去也是做亡国奴,小少爷从小就是她照看的打了。留下她了,却不想就只让她看个孩子,她竟然能半点儿不约束那孩子。由着孩子在胡同里招猫逗狗地闯祸,自己稍微说说孩子,那孩子就跟自己疏远起来。
于是,乔太太在母亲的指点下,从来就只温柔去劝说那孩子。不然怎么办呢?难道要去当恶毒后妈地管束孩子?那孩子就能听了?那往后这后妈和继子的关系还能好?
老奴和新主开始斗法。
乔太太年方二九,小户人家、简单人口养出来的闺女,哪是乔妈妈这样浸润在大宅院里几十年的老油条对手。没多久,那孩子淘得整条胡同人憎狗厌。她便借机想另选能看住孩子的人,撵了乔妈妈两口子回四平。
这两口子又在老爷跟前说孩子在四平时好好的,老太爷子和老太太喜欢的不得了。言外之意那就不用明说了。反正含沙射影
说赶了他们回去,是想要针对孩子的等等。
唉!可丈夫信任这两口子。这回又让他们送自己和孩子南下。
如今她见乔妈妈在白丽梅跟前丢人,气得十指抓紧被子,忍不住呼吸急起来。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缓过一口气说:“丽梅,对不起。我没想她会使唤赵铁蛋的。帮我叫她进来。我说她。”
跟着白丽梅的奶娘,怎么会让自家姑娘出面,她笑着挑门帘出去,走到院子里,对仍在训斥赵铁蛋的乔妈妈正色道:“乔姐姐,铁蛋不是乔家陪孩子玩的人。”
“我这不是事儿多忙不开,心里又担心我们家太太嘛。”乔妈妈脸上飞红,不自在地跟奶娘解释。“我就走开了一小会儿,他就带着孩子来闹太太。”
奶娘回避地笑笑,不接她的话茬,只催促她说:“你家太太请你进去呢。”
乔妈妈见白家奶娘不给自己台阶,就讪讪道:“可不敢当太太的请,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唉!说到底还是从四平带来的人太少了,不说太太跟前没有伺候的人,就是我这面白天晚上也没个人搭把手换着看小少爷,倒让太太费心了。”
奶娘只笑不接话。
乔妈妈自觉没脸,回头说:“少爷,你省省心,别再闹腾了。这可不是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你小心你父亲知道了拿鞭子抽你。”
“我要去看母亲。先生说母亲病了,为人子应该恪守孝道。”乔家的小少爷振振有词。
“你不怕过了病气?你是又想喝那个苦汤药了吗?”乔妈妈笑着说她的小少爷。“要是想喝了,这就去找郎中给你抓药,先煮上两大碗。”
小孩子被吓住,憋着嘴不吭声。赵铁蛋趁机把孩子拉走了。
乔妈妈走到奶娘跟前,她伸出手要去挽奶娘的手臂,边走边对奶娘嘀咕:“我把少爷当眼珠子看呢,可不敢让他离开人眼。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丢了孩子就没处找了。”
奶娘应付地笑着点点头。
乔妈妈嘟囔:“我们老太太天天盼着老爷跟前能添人,好能接手照顾小少爷。可你看城里女学生就是娇气。前一个生不下来孩子没了命,这一个没怎么地又躺在床上了。也不管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就等着人伺候。唉!
白姐姐我不瞒你说,我们老太太也是眼看着往六十岁数的人了,那还有那么多心劲儿照顾宝贝孙子。可这一个两个的,娶进门的都是不争气的。依我看倒不如把小少爷的亲娘扶正了。谁肚子里出来的,谁自然会舍得下力气好好带。”
这话说的!这里的信息量太大了啊,奶娘等着乔妈妈给自己撩门帘、进屋的脚步就停住了。屋子里的乔太太也听见这番话了。她的脸色顿时白得如同一张纸。她没想到孩子不是丈夫的前妻留下的,更没想到乔妈妈这是要自己赶紧死了,好给孩子的亲娘倒地方呢。
不仅她是这么想,白丽梅和她奶娘也是这么想的,乔太太不死——怎么扶正孩子的亲娘?
乔妈妈见奶娘停在门口不弹,她撩开门帘的手就只能停在半空中。她用看死人的眼光,乜斜了乔太太一眼,笑着催促奶娘:“白姐姐,你进去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总这么举着可吃不住劲儿的。”
奶娘往屋子里挪了半步。看着乔太太惨无人色的一张白脸,她醒过神就立即说:“乔太太,我去找先生给你端药。你喝了药身体就好了,你父母亲还等着你回去北平拉拔弟弟妹妹呢。”
乔太太的手被白丽梅捏住了,疼痛让她很快醒过神。而奶娘此时说的话,恰道好处地让她醒悟到自己的生死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还属于父母亲的殷殷期盼,还属于那好几个未成人的弟弟妹妹。为人女儿、为人长姐该担负的责任,令她立即强打精神开口说话。
她冷着脸说:“乔妈妈,你们两口子看一个孩子还看不住、还忙不过来吗?你要记得那赵铁蛋没拿我们乔家的工钱。你俩要是干不来,我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我就给四平那边写信。是该换人来,还是该怎么的,别看现在联系不上老爷,也有老太爷和老太太做主。”
乔妈妈见自家太太说出这样硬性的话,愣了一下就权衡出四平那边收到信会怎么做。她立即收起刚才看死人的眼光,那趾高气昂的态度也如被风吹走了。她矮了半截赔笑道:“太太,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没看好小少爷,拖累你生病。还望太太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两口子。再不会的了。”
乔
太太深吸一口气,她想了又想,想到白丽梅和她的奶娘在场,已经把刚才的话儿听了个全场,就咳了一下,清清嗓子问:“乔妈妈,少爷的生母是谁?”
乔妈妈没想到太太此时会追问这个,就吱吱唔唔地回答:“少爷已经记在先太太的名下了。”
乔太太忍着激荡的心情,羞愤上脸地追着问:“他亲娘呢?我问你少爷是什么女人生的。”
乔妈妈躲不过去,只含含糊糊地说:“她啊,她在老太太跟前,替太太伺候老太太呢。”
乔太太再想说什么,白丽梅却攥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自己抢上去说:“奶娘,你去先生那儿看看给乔太太煎的药好了没有。乔妈妈,你去给你们太太拿碗粥来。吃了粥才好吃药呢。”
奶娘立即就说:“那我去看看了。”伸手把乔妈妈拽走了。
一声压抑的呜咽,在俩人的身后撂下的门帘传了出来。
*
奶娘走到院子门口了,想想乔太太到底对自己有恩的,就开口相劝乔妈妈道:“乔姐姐,你们太太毕竟是你们老爷明媒正娶,小少爷要叫母亲的人。孩子心正,你上心带孩子,将来也不吃亏的。我是觉得咱们端人家的饭碗就干好分给自己的事儿,你说呢?”
乔妈妈很认真地说:“老姐姐,我这几天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太太对我们家小少爷没掏真心呢。你说小少爷在北平淘气,那是没见到他在四平的家里呢。可他再怎么淘,老太爷也没他一根指头。你莫不信。要不是老太爷被日本人看得紧不能离家,老太爷早就和老太太送小少爷来北平了。”
奶娘见乔妈妈自己说东她说西,明显是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儿。她忍着气说:“你们老太太让你送孩子来北平,你家太太留下你看孩子,上心看好孩子是本份。要不是你疏忽,让你们小少爷淋雨了,咱们这时候早该准备出关了。哪里还会滞留在河北的。这石家庄才离保定几步远……”
乔妈妈挂不住脸了。她争辩道:“小孩子在屋子里待不住淋雨了,要是在路上淋雨不是更厉害。说到底,还是城里的女学生身子骨囊,不能顶人用罢了。”
奶娘生气,觉得这人自己把疏忽惹出来的麻
烦推到别人头上,就不免在脸上带出端倪了。她态度冷了三分说:“你这是说你疏忽照顾小少爷是应该的了。你这话跟你家老太太说,老太太跟你一样想?不会罚你?”
乔妈妈尴尬,为自己辩道:“老姐姐,我就那天疏忽了一次,我平时看小少爷真跟看眼珠子似的。我告诉你吧,小少爷身上有我的血,我怎么也不会可以怠慢了少爷。那天他跑去院子里玩水,也只是小孩子脾气,不耐烦总被关在屋子里罢了。等他大些上学了,懂得道理了,自然也就好了。”
奶娘如遭雷劈,她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家小少爷,是你闺女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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