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日月返回本丸, 来到天守阁,推门便看到审神者失魂落魄坐在桌前的模样。
直播用的屏幕漆黑一片,映照出少女低落的神色。早晨放过来的花这时已经显现出一丝枯萎的迹象, 不同于晨时的朝气,此时的花瓣因缺水而不再鲜嫩,蔫答答地微微垂下。
“姬君,时之政府嘱托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开口。
没有回应, 不知对方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理会。
心音的传递早已关闭,少女的心声也彻底静寂。不过……三日月想, 如果还能听到的话, 应该也只能听见一片空白。
他看向少女身侧的位置, 那应该是系统所在的地方, 如今在视野里只是一片虚无。
如果说曾经以为这个世界是游戏的想法让这位姬君感到新奇和不畏惧;那当她得知真相后, 经历的种种都变成了侥幸和后怕。
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安全,一旦出现意外状况……
后果可想而知。
“咦……回来了吗?”审神者后知后觉地回过头, 眼角还带着半干的泪,眼角新鲜的红痕足以证明她刚刚大哭了一场。
“嗯,回来了哦。”三日月温和地应道。
审神者僵硬地起身,坐得太久已然麻木的双腿驱使身体向前, 她爬到床上,把自己埋了进去,包得像个粽子。
良久,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三日月, 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好。”
三日月静立片刻,轻轻合门离开。
在他下楼后,长谷部率先赶来。
“三日月殿,您知道姬君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吗?”长谷部的声音急切, 眼底忧色令人动容。
望着打刀面上担忧的神色,三日月不由回想起,在系统归位之前,对方的好感度就已经濒临满值了。
“发生了一些对姬君来说很惊讶的事……”他轻笑着,“至于是什么……姬君她不希望被打扰。”
“……我知道了。”长谷部脸上透露出些许挣扎,最终平静下来。
最终还是尊重这位姬君的选择吗……?
三日月凝视着面前的付丧神,心中不免产生几分感慨。
就算好感无法用系统数据精准描述,现实也已经卓有成效。主人之于刀剑,每一句话都是值得遵从的,这一点……竟从未变过。
只是——
直到夜幕降临,各振刀剑的询问也没停过,三日月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应对每一刃的询问。
等到终于得了空闲,他便向天守阁望了一眼。
希望这位姬君能从迷途中尽快走出来……
与此同时,从沉沉睡梦中醒来的审神者正蜷在被窝里,暖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同样照亮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与之相对的,却是那冰冷的数字。
怎么会这样……
……
第二天,三日月照例来叫审神者起床。
天守阁的门异常地留了一道缝隙,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三日月只迟疑了几秒,便道了声早安打开了门。
少女散乱的头发落了一肩,抱腿坐在椅子上,目光富有焦距却不知落向何处。
假若其他刃见了,只会猜测审神者在伤心,但三日月知道,她是在看系统。
“今天的早餐是味增汤,草莓吐司,姬君要在楼上吃吗?”这是日常的问候。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三日月不急也不催,只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向少女。
许久,审神者抬了抬眼,干涩的声音响起,“三日月,如果我现在面对一件很难接受的事,但是没办法改变它,该怎么办?”
“如果无法改变,那就向前走,”三日月笑着,说出的话在审神者听来别有深意,“正好也如我们所愿,不是吗?”
“如我们所愿吗……”
审神者没有理会鼓励般的前一句话,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后一句。
系统上冰冷的数字不会欺骗她,但其他付丧神的数字又隐隐在告知她什么。
可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又帮她呢?
审神者紧皱的眉毛与难过的神情被三日月尽收眼底,只是没了心音,他也难以倾听少女心中最柔软的想法。
三日月不知道的是,之前一直帮审神者做任务效果极好,本丸众刃对审神者目前的好感度已经到了距满好感临门一脚的程度。
但,唯有他自己,堪堪挂在五十。
本丸共九十四振刀,好感度大都已经突破了九十五的关卡,按这个趋势下去,再过不久就可以满足系统给出的条件。在最开始几乎与大家齐头并进的三日月,如今只有短短一截——满值的一半,不热情也不冷情,意味着普通、感情不深不浅。也许在相处只有两个月的之间的主人和刀剑里并不意外,可在初锻刀和近侍之间就显得非常奇怪了。
格外突兀。
他同样不知道,少女的低落不是因为后怕在真实中死亡彻底消失,而是不敢相信,明明在她看来是最为亲密的关系,到头来,可怜巴巴的数字却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真是不甘心……我可不想被看成自作多情啊……”审神者牵起唇角,眼中的水光不知什么时候蒸发殆尽。
早在之前就发现了,那时的自己为什么没有留意呢?
果然……不能坐以待毙!回家的条件已经给出,怎么可以放弃呢!
接近一天一夜的颓然,审神者仿佛被巨石堵塞的心情豁然开朗,加之三日月方才说的话,说是醍醐灌顶都不为过。
“好……接下来我可要努力了。”
三日月看着审神者从椅子上跳下来,态度直接反转,赤色的眼瞳仿佛在燃烧——还是对着他。
虽然不知道少女究竟想通了什么……
哈哈哈,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三日月过早地舒了一口气。
……
这天之后,所有刃都发现三日月屁股后面多了一个小尾巴。
那就是审神者。
“三日月,你渴不渴~”
“三日月,你饿不饿~”
“三日月,茶沏好啦,快来啊~”
“三日月,万屋新上的点心,人呐——”
殷勤的声音从仲秋到深秋,喊彻了整个本丸,三日月在茫然中被同僚们用深沉且复杂的目光看着,几乎辩解不清。
放心,不会进橘子,绝对不会。
审神者特意的亲近,三日月能看出是因为什么,他想帮,奈何数字不是他控制的了。大半个秋天,他都能看到少女从希望到失望,反反复复,每一次鼓起勇气都是事后的打击的源头。
次数太多之后,他不得不采取了回避的手段。
但少女依旧不肯放弃,见缝插针,一天总要碰见几次。
“姬君,您不去工作吗?”三日月叹了口气,终于停下了脚步。
审神者被突然停下的身体撞得后退几步,抬手揉了揉微痛的头,“啊?什么工作?时之政府给的任务我都完成了呀!”
“比如……”三日月微微倾身,好心提醒,“直播?已经快两个月没去管理了哦。”
“哦……那个啊,已经不做了。”审神者理直气壮。反正钱已经够了,剩下的任务就是回家!
记忆回到一个月前,她打开直播间,一堆劝她节哀的私信几乎撑爆了后台。
惶恐之后,干脆闭眼装死。
审神者的举动优秀到违反常理,让本来不信以为只是炒作的人也深切地相信了。
——哪个上升期的主播会没有理由的放弃事业呢?
没有了规劝的理由,三日月更无法劝少女放弃,只得无奈地让对方继续跟着。
就这样,时间一路推移直到冬日、推移到极化修行的前一天。
……
飘雪,被炉,热茶,屋子里一片温暖。
三日月刚翻开书本,身旁便响起了说话声。
那是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穿过多个世界,在今天终于再次听见了。
只是……内容不是多么温柔罢了。
“假休得很爽?”
毛毯上的猫翻了个个儿,细长的尾巴懒洋洋地一下一下摔着,躬起身体伸了个懒腰,竟开始口吐人言。
三日月笑眯眯地,“啊,大体可以说……还不错。”
“哎呀,这么舒服的吗?”猫的胡须颤了颤,仿佛在表达惊讶。它眯了眯眼,“早知道就晚点来找你了,好不容易才挤进这个世界,还弄伤了腿。”
“原来您也会被世界伤到啊……”三日月垂眸,在他仅有的一点印象里,能够在世界之间来去自如的审神者早已不会被束缚。
“没办法,这个世界也有外来因素呀,我得悠着点~”猫舔了舔爪子,“毕竟我是跟着那个系统来的嘛,结果不小心晚到一步。不过还好,在你离开之前追到了。”
猫的本能让她用脸不住地摩擦毛毯,爪子勾出来的线几乎可以组成花的形状。
“姬君,出门在外,要注意形象哦。”三日月伸出手指轻点地板,发出微弱的响声。
“啊啊……没办法,这只猫的毛有些糙,有点不舒服。”话虽这么说,猫还是停下了动作,“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拜托的事啊~”
“那是自然。”三日月笑了笑,拿出一个新杯子,倒满后放在桌上,“喝茶吗?姬君。”
猫跳上桌子嗅了嗅茶杯,露出嫌弃的表情,“比起茶,我还是更喜欢酒一点。”
三日月将杯子拿回来,目光注视着内里的浅绿色,“那么,已经可以离开了吗?”
“没错,”猫直起了身子,不久前还优哉游哉的神态完全变了,“马上到来的修行,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离开机会。”
“修行嘛……”三日月眉间透露出一点期待来,“老爷爷还没有经历过呢,不如感受一番再离开?”
猫歪了歪头,“你觉得呢?”
“……”
三日月沉思片刻,又漾开几分笑意,“嘛,凡事总要留些遗憾啊……”
……
修行,这是个对三日月来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时之政府还没有发现“三日月宗近”修行的契机。
众多刀剑,有了想变强欲望,灵魂才会产生发光的裂隙。而三日月,无欲无求,甚至已是刀中最强,故而无处寻求极化的路。
大千世界诸多不同,这个世界里,最为特殊的一点便是三日月宗近已经找到了极化的本心。
对此,他不能不说好奇。
可惜无缘将此经历一番……今夜过后,他便要与这里永别了。
站在庭院中,三日月将亲眼看着建成的本丸映在眼底,没有不舍,有的只是一些很快便将烟消云散的感触罢了。
“三日月,那个那个,我提出这个请求……会不会不合适啊?”
审神者穿着粉红小棉袄跟在三日月身边,喜极而泣地看着面板上又涨了三个点的数字。
——在三日月的努力下,好感喜+3。
但还是不够。
审神者考察了本丸所有刃的心理后,得出结论:极化归来后的刀会与主人有更深的羁绊。
灵光一现,这不就是送分题嘛!
哼哼,让她再做个三日月极化归来的计划~
本丸昨夜下了好大的雪,每一脚都深到膝盖处。三日月走在审神者前面开辟道路,路过天守阁窗下时,在清扫天守阁迎接新年的岩融探出头,指着他身边的那抹粉色问:“三日月,你提着暖壶干什么?”
三日月:……
审神者:哈!??
少女气得跳脚,“岩融!罚你去扫马厩一周啊!”
薙刀哈哈大笑,“哦!原来是姬君啊。”
审神者不理岩融,对三日月道:“我已经算好了,修行要去四天,新年还有五天,等你回来一起过年!”她把时间罗盘放到三日月手上,“修行的时间比例和本丸不一样,会更长,可不要忘记回来啊~”
沾着体温的金属罗盘寄托着少女浓厚的盼望,三日月将其收起,笑着应下。
今夜有暴风雪。
临走,审神者特意从背包里翻出了带纱的斗笠,踩着凳子亲自给三日月戴上,端端正正,不留一丝空隙。
“好了!这样就看不见脸了。”纤细的手拢了拢半透明的纱,大功告成后才放下来。
“有必要吗?姬君你也太担心了。”鹤丸像是看不明生物一样看着三日月,“我还是头一次见出去要遮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因为,我怕三日月太好看了被拐走嘛!”审神者忿忿,顺便又拿出一张斗篷,“来,披上!”
全副武装的三日月也极为无奈,抬手调整了一下帽檐,“这样就好了。”
“好了!”审神者拍了拍手,亲手送走一振刀让她既期待又不舍,“早点回来啊!”
“……当然。”
三日月微微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趁着逐渐变大的雪踏出了本丸。
夜里很黑,三日月曾被审神者问过为什么要选择在夜里离开,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但最重要的原因……希望这位姬君一觉醒来,只把他当作一场梦境就好。
“已经不能道别了啊。”三日月回过头,本丸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喃喃自语不知说给谁听。
“来不及了。”猫说。“那就开始选择。”
此刻已经离本丸有一段距离,两人停下了脚步。
“是选择不告而别,还是选择抹除他们的这段记忆?这点小事我还是办得到的喔~”
猫天生的笑唇更加向上翘起,她自认为了解“三日月宗近”,这振刀的自我程度完全不能按套路出牌,即使相处再久也有可能没多少留恋,系统的数字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她认定他不在乎、选择不告而别的可能性更大。
下一秒,付丧神的话让她呆了几秒。
三日月垂眸,噙在唇角的笑意分毫未变,“那就……遗忘……”
他伸出手,将斗笠和披风摘下,手掌张开时,这两件本就不算沉重的东西便随风而去了。
冬夜的风雪将付丧神深蓝的发丝吹得凌乱,夹起大片鹅绒般的雪,月光与那双金弦月的光相应相衬,如此温柔又浅淡。
……
“啊!”
早晨,阳光刺眼。
审神者自梦中惊醒,大口喘气,冷汗沾湿发迹。
“姬君!”早已候在门口的长谷部忙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长谷部?你是今天的近侍吗?”审神者呆了一会儿,怔怔道。
长谷部脸上担忧更加明显,“本丸的近侍一直是我,姬君,您怎么了?”
审神者呆了许久,窗外被雪映照的阳光浓烈得刺目,直到将泪水激出,顺着脸庞流下。
“姬君!?”
“我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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