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情……”
隔着透明的玻璃, 沉闷微弱的声音从谈话室中传了出来。其中，面容最为严肃的管理组长拿着文件夹大讲特讲，目光时不时落在桌子对面的三日月和少女身上；另一些负责记录的人笔下发出沙沙响声, 偶尔抬头观察两人的表情。
——此时此刻, 三日月正陪着审神者“喝茶”。
面对过于正式的谈话, 审神者几乎把头垂到胸前, 刘海遮住眼睛，像是被委屈与恐惧环绕，身体偶尔轻颤一下。
然而，三日月从自身的角度看到，少女的表情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颤抖的身体是为了不发出声音而强自压抑的自然反应。
这样的表现产生了不错的效果，管理组长误以为年轻的审神者害怕这中严肃场合, 特意放轻了声音, 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诚然, 这次也是我们的失误，没有及时发现, 也没能提醒你不能做这件事。”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 “你……任职审神者只有两个多月？”
“是的。”审神者软软答道，抬起头, 打哈欠造成泪眼朦胧的效果让管理组长喉咙一哽。
……他还没说硬话呢！
“我看了你的本丸建设进度，可以说非常出色。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本丸升级效率如此之高的新人审神者。”管理组长夸赞着, 随即来了个转折，“但是——”
“建设本丸的资金来源并不符合规定，你知道吗？”
“哦……”审神者失落地应声, 委屈狗狗一样看了一眼管理，“会没收吗？”
“呃，这次就先不惩罚了，希望你能牢记规则，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管理组长道。
在场工作人员无不纳闷，关于时之政府的规定——不允许利用付丧神在此世与现世之间买卖贸易，本质是为了防止跨越时空的物件流出。来自现世的审神者们不仅仅可能来自23世纪，更有来自更加久远时空的人。
跨时空的交易会留下容易让时间溯行军追踪到的线索，吸引他们，从而影响时空稳定。
很久之前也有过靠网络沟通两个世界，借付丧神的手进行交易的审神者，但对方造成的时空波动很容易便让他们发现了，从而及时制止。
所以……这位姬君做的明明和前例一模一样，可为什么时空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呢？
思来想去，他们还是决定把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纵然这名审神者所做目前还未造成负面后果，但总归不能任由着她。
听着审神者心中不断发出欢呼，三日月无奈一笑，下一秒被点了名。
“三日月。”
管理组长看着面前的太刀付丧神，对方神色淡静，看上去是完全靠得住的刃，与其他本丸的三日月宗近有着微妙的不同。这大概也是这名姬君为什么选择他来当近侍的原因了……要知道，很少有审神者把近侍这中经常处理繁杂事务的职位交给三日月的。
“作为这位审神者的近侍，你之后要做好监管，务必时刻提醒她遵守时之政府规定。”他道。
“是。”三日月微微颔首。
这就算没事了。
管理组长顿了一顿，把黑锅收了回来，“关于‘跨时空贸易’的规则暂时没有细致到网络方面，你没有及时阻拦也有情可原。”
三日月微微一笑，“今后我会对姬君多加提醒的。”
“那就好。”管理组长对三日月的配合非常满意，合上资料后，把一个密封袋拿了出来。
“这是时之政府对优秀新人审神者的奖励，”他道，“也算是一中补偿，总之，以后不要让付丧神做这些事了。”
【完成‘总资金达到100万’任务！解锁成就……成功清除部分BUG，欢迎玩家再次查看系统】
这是第二次，三日月与审神者两人同时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三日月看到面前的系统屏幕再度分裂，关于“个人资料”的部分——ID、资金、背包等，如上次一样进行复制，与审神者目前拥有的“好感度”部分拼接起来。
他听到了少女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此刻，系统中的“个人资料”与“好感度”两个重要部分已经回到审神者的手里，剩下的还有一些作用不大的模块，以及细致又内容丰富的资料。
三日月大抵能感觉到依附在系统上的力量正在减少，转而来到审神者的系统。能推测出的是，等所有系统复制到对方手中时，能量全部转移，自己这边的系统才会消失。
这样下去，这位姬君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真正的世界了。
“既然补偿已经带到，接下来就是工作上的事了……”管理组长拿出两份文件，“事情是这样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三日月一直留意着审神者的状态，以防她踩空滚下楼梯。
——虽然对方一直将密封袋平举在身前作为掩饰，但他足以看得出，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系统屏幕上面。
[好有钱！我好有钱！]
[这就是传说中的做任务给系统？居然还能一块块给的？id头像都是我自己啊……]
[这个是什么……背包……？]
“三日月。”审神者忽然站定。
三日月闻言停下脚步，“怎么了吗？”
“你还记得我们接了个什么任务吗？”审神者试探地问。她最后完全没有听那几个人说话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系统上了！
“要去现世一趟，”三日月重复了时之政府给予的任务，并把手中的文件展示给少女看，“管理层的两名审神者离职后忘记将东西带回去，需要送还。”
“现世！”审神者振奋，“我还没去过呢。”
“时之政府规定，每个本丸去现世的机会一个月只有一次，”三日月解释起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有当本丸升至三级以上，审神者才有资格拿到关于现世的任务哦。”
“哎……那你们出阵的时空转换器不是可以随便用吗？为什么去现世就这么严格？”
三日月笑了笑，“毕竟……是审神者们真正存在过的时空啊。”
“嗯……不是很明白。”审神者皱眉想了半天，最终摇了摇脑袋。
“嘛，不必想这么多。”三日月笑道，“姬君这次要去现世看看吗？”
审神者张了张口，心中奇异的不安感在驱使着什么，本想回绝的她在最后一刻变了卦，“要！”
……
现世，街头，午夜。
整座城市在这个时间已经陷入沉睡，逼仄的夹角伸手不见五指。
“这两个人住在哪里？我们要当面给他们吗？”
审神者拿着刚刚在便利店买的手电筒照了照，两份文件，上面有署名，一为“冬”，一为“清湫”。
“我已经提前与这位主殿打好了招呼，他会来这里找我们。”三日月道，“不过，这次只能把文件交给名为‘冬’的主殿，之后还要等一个月。”
“为什么？”
“冬先生与清湫小姐不处于同一时间，也就是说，相比清湫小姐所在的时间来说，冬先生在她的‘未来’。”
“哇……”审神者感叹，“好神奇。”
“他来了。”
随着三日月话音落下，脚步声自不远处出现，逐渐靠近。
“这还真有点吓人……”审神者躲在三日月身后，现实的黑暗比恐怖游戏还要可怕。
“……三日月？”
来人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来的付丧神竟是天下五剑之一，但从开口称呼的熟稔程度也能感受到，这名审神者在任时也拥有“三日月宗近”。
“谢谢你们。”
顺利交接完文件，来人诚恳道谢，在看到审神者时又是一愣，“时之政府现在已经收这么小的审神者了吗？”
娇小的萝莉和身形挺拔的付丧神差距可谓瞩目。
审神者气鼓鼓，“我已经十六岁了！”
“哈哈哈，那也很年轻啊！”男人笑笑，“看到这么年轻的同事，真是不能不承认自己老了啊。”
一番闲聊后，男人朝两人挥手，“不能再聊了，出来太久家里人会发现的。对了，现在刚好是春天，山上的樱花开得很好，如果你们不着急回去，可以等明天赏樱节之后再回去哦！”
直到男人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审神者才喃喃：“……赏樱节？”
“据说是这个时期最受欢迎的活动，”三日月笑道，“姬君想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吗？”
审神者的声音有些奇怪，在黑暗的地方，三日月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的心声。
如一团乱麻。
黎明时，天空微微亮起，淡青的颜色与朝日的光辉一同出现，三日月带着审神者来到铺满白雪的山顶，四周被寒意笼罩，还有满目的樱粉色。
“三日月……这座山叫什么？”
“……”
山名第一个音节进入耳中时，审神者的一脑子空白，直到被呼喊几声才回过神来。
“姬君？”
“没事……”审神者迟缓地眨了眨眼，“就是太惊讶了，这座山的名字我印象中听过……”
来到这个游戏的前一天，历史课上老师详尽讲述了两百年前的赏樱节，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这座山。
“三日月，我问你，有没有那种……很相像的世界？”审神者气息不稳，声音不住地颤抖。
“有哦，大概是名为‘平行时空’的东西。”三日月笑道。
“这样啊……”
审神者忍不住用手指绞动衣角，那是她紧张时喜欢的动作。她尽可能地告诉自己这都是巧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里有些冷，看够了，我们回去？”
……
回到本丸，三日月看着审神者步伐沉重地走回天守阁，将门从里面锁上。
看来……是发现了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还未看到三日月的身影，趴在门口的猫的耳尖抖了抖，顿时撑起了前肢。
直到深蓝的身影走近，它才悠长地“喵”了一声。
“要玩吗？”
三日月笑眯眯地在猫身旁坐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不长的杆子，上面连着一条鱼型的玩具。
猫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扭头不去看他，懒懒地晃了晃尾巴。
“已经快要结束了哦。”三日月道，“放心。”
猫这才看了他一眼。
砰地，玩具落到它的面前，激烈抖动，吸引着那双银色的眼瞳不住左右移动。
猫禁不住本能，伸出爪子——“喵！”
这一刻，正在专心逗猫的三日月没有发现背包里忽然少了东西。
——1条漂亮的红色绳子，龟甲贞宗会用来打最漂亮的龟♂甲♂缚。
天守阁内，审神者神情呆滞地面对着地上的红绳。
这是她检查背包后搜出来的物品，怎么看都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龟甲缚……
本想从系统开始检查的审神者感觉到自己拿到了不得了的道具，手一抖，从哪来的放回哪去。
把绳子扔回背包后，审神者躺在地上大脑放空。
在刚刚的搜查中，系统没有任何提示、论坛也毫无相关研究。
现世很有可能是自己穿越前世界的“过去”，但一个月只能去一次，如果想要再次证明，只能得下个月了。
想到这里，审神者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清醒过来。
不管怎样，她都要找到真相！
……
因为时政的警告，审神者没有再让三日月出现在镜头前，以此达到淡圈退圈的目的。此外，为了寻求真相，她开始在游戏时与直播间的观众们互动，去问他们现世发生的事情。
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很多人说的事都与她记忆中的历史对上了。
但还是不能轻易相信……
审神者在真相的门前踟蹰，这些考据对她来说还是不够可信，只差最后一个证据……可，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改变，本丸升至最高级，审神者权限全部开启。在三日月的努力下，系统任务接连完成，正式完成全部BUG修复，回到审神者身上。
系统归位的那一刻，三日月身侧的粉色光屏消失，面前少女的心声也就此销声匿迹。
“啊！”
审神者自饭桌上猛地抬起头来，引得众刃纷纷看向她。
三日月将少女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面上依旧缓和，“姬君，怎么了？”
“不，没什么……”审神者哑然，眼底的震撼之意愈发明显。
心音回到正确的使用者身上，对照的是本丸所有付丧神。
现在，审神者可以听到所有付丧神的心声——除了三日月。当然，如果他想让少女听见，也可以透露几分。
“我吃饱了，有事先走了！”
当审神者的目光落到系统最前面那行文字时，便再也坐不住，就算起身时不小心碰翻了凳子，也不管不顾地跑回了天守阁。
“三日月殿……”
面对众刃担忧的目光，三日月摇了摇头，“姬君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用担心。”
审神者在天守阁呆了整整一个白天，夕阳落下时，她找到了三日月。
彼时的三日月刚温好一壶茶，沁人心脾的茶香盛满整个屋子，与窗外的霞色融作一体。
“三日月……”
少女跪坐在对面，低垂的发丝遮住双眼，她用着从未说过的敬语，声音干涩无比，“你是不是早就提醒过我，这里是现实世界。”
“咔嚓，咔嚓……”猫在缘侧磨起了爪子。
三日月不慌不忙地把茶盏放在审神者面前，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看着袅袅升起的白雾，他笑道：“我看到姬君喜欢游戏，唯恐答应来做审神者是怀着玩心，如此提醒……有何不对？”
“不对！当然不对！”审神者抬起头，露出满含湿意的眼睛，“你当时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三日月看向少女，眉眼间浸透了温柔的笑意，让她一时怔然，“那么，姬君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呢？”
审神者手指蜷得死紧，直到血色全部褪尽，才放弃一般道：“你是不是知道——”
卡住了。
她惊恐地捂住脖子，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来想说的话。
喉咙地断断续续地咳出不明意味的声音，让人听到的只有这些而已。
回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早在最初的开始，三日月便也问过她这一切。
只是，全没放在心上。
“我只是没想到……一直以为……”审神者看着系统上可以回家的条件，心底一阵酸涩，明明快要达到了，却没有任何开心的感觉。
“喵~”不知什么时候，猫走了过来，细长的尾巴轻轻贴上少女的腿，仿佛有意安慰。
审神者抱起它，不敢用太大力气，脸颊贴着柔软的皮毛。
这一次，猫没有挣脱。
“居然是现实……”审神者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泪水滴在猫的背上，顺着毛发方向滑落下去。
一时间，和室内只剩下少女压抑的抽泣声。
……
第二天，一个月的时限恰好过去，三日月准备去现世送上次没有送完的文件。
“姬君要一起去吗？”
本丸的时空转换器前，三日月对着神色黯淡的少女发出邀请，“这次去的地方很漂亮，散散心也不错。”
“不了，”审神者倚在门框上摇头，“没什么心情，再说今天还要直播呢。”
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与进入游戏度过几天几夜的感觉完全不同，独在异世的恐惧与孤独几乎淹没了她，于是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看着少女精神恍惚的模样，三日月没有再劝说，独自带着文件进入传送阵。
这一次传送，时间点比上一次要早二十年。
与上一名审神者不同，三日月这次被约在咖啡馆，还是在白天。他不得不换上现代的衣物，以免过度引人注目。
但三日月吸引人的地方不仅仅是衣服款式，主要是脸。
礼貌拒绝一路上N个人的搭讪后，他终于进入了被包场的咖啡厅。
年轻的女性审神者正背着他摆弄电脑，听到开门的声音后，转过来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与怀念。
“你好，我是清湫，不……秋山和子，反正离职后真名也没有价值了。”她笑道，“想喝点什么吗？”
三日月坐下，与对方谈论了一些时之政府近来发生的事，气氛很是融洽。就在他打算离开时，从电脑中传来的熟悉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他看向电脑屏幕，稚嫩的面容正在镜头前说着话。
“啊，这是我最近关注的主播，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妹？”秋山和子友好地介绍道，“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她也是审神者呢。之前直播间还出现过你，也就是三日月宗近。”
“哈哈哈，”三日月笑道，“这位就是我的姬君哦。”
秋山和子：……
这么巧？
她狐疑地看了三日月一眼，然后放弃。三日月宗近，长得都一模一样。
“明明都是三日月，你就会同意跟着审神者玩这个。”秋山和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真让人羡慕啊……”
另一边，正在被羡慕的审神者坐在镜头前。
众刃看出了她心情低落，清晨时小短刀们特意采摘了最新鲜的百合放在花瓶里，伴着露珠的花蕊与花瓣同样闯入了镜头。
直播间的粉丝们发现审神者的脸色苍白，眼眶湿红，睫毛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泪水，弹幕疾速滚动起来，每一个人都在焦急地询问怎么了。
被直白地剖中了心底最难过的地方，审神者的眼睛鼻子酸得一塌糊涂，“没什么……抱歉……”
少女在粉丝们眼前向来都充满活力，积极向上，从未露出过这样令人感到难过的神情，脑洞大开的观众们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想。
终于，有一条弹幕轻轻飘过：那个名叫三日月的小哥哥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有一个月没看到那个美人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
看到三日月的名字，审神者心里更加酸痛，尤其是不能言说的系统，让她难过的同时还产生了一丝愤懑，她开口，带着哭腔说了真话，“他今天早晨去了另一个世界……”
镜头里，哭泣的少女，滴露的白百合，他界，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悲讯。
弹幕上，一个燃烧的蜡烛表情飘过，紧接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起了这个寓意悲伤的表情。
——唉唉，不是……就这么……
——我本来不信的，但是总觉得确实再也见不到小哥哥了……
——萝莉一定要坚强起来啊，世事难料，他也一定不想让你伤心的……
事情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不到一个早晨，三日月就这么社死了！
围观全程的秋山和子手一抖，文件差点掉在地上。
三日月：……
很好，这是个不错的退圈理由。
笑容艰难.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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