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 审神者终于回到了天守阁。
随着开门声响起,三日月理好了衣襟,端坐在冰凉的地面, 似是等候多时了。
他敛下视线, 不与男人对视。
脚步声渐渐靠近, 审神者停在了三日月的身前。
“居然还活着吗……”
审神者讶然地挑了挑眉,本来已经做好了看到一振碎刀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
他轻笑,该说不愧是刀剑付丧神么?即使灵体承载于人类的血肉之身中,也拥有刀剑一般强韧的心性与躯体。
审神者缓步走过去, 凝视着三日月苍白的脸,连唇色也因失血过多而浅到极致;胸前的血迹已经干涸得差不多, 伤口也止住了血,可因贯穿肉体而刺破的衣料无疑昭示着他受到了重创。
可就算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的神情也依然平静, 双眼如井般亘古无波, 只剩那两弯金色的弦月还有些许生气。
审神者眯起双目, 这样的反应让他又想起曾经玩弄过的几振刀剑,也是隐忍坚强又耐/操, 只不过那些鲜活的样子都已经全然消失,只有地下那堆废铁证实他们存在过。
这幅样子, 可真是让他心动啊。
审神者挑起三日月的下巴, 左右端详片刻,蹲下来握住那只沾满暗红血迹的手,随意地输了一点灵力过去。
才看到那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他便把手抽开不再继续。
男人的灵力浑浊而沉重,与他本身的灵力泾渭分明。感受到这一点后, 三日月将那惹人不适的灵力聚在掌心,在对方不注意时将其散去,借由自己的灵力营造出伤势好转的模样。
“去把他的本体刀拿回来。”审神者朝一边道。
细微的脚步声再度从头顶响起,半晌过后,天守阁门被人从外轻轻拉开。三日月抬眸望去,置于刀架的“三日月宗近”静静地放在走廊上。
审神者将三日月的本体拿起后,便有短刀恭敬地撤除刀架,关上了门。
他将华美的太刀缓缓抽出,果不其然看到了上面一道浅浅的裂纹。
手握着这振天下最美之刃,审神者在天守阁中踱步深思。过往来到他身边的短刀,他都会将他们送去修行,不为别的,只为几振极化短刀的实力能轻易碾压本丸没有被他控制的刀剑,以少敌多,不失为一场好戏。
而这振三日月,他打消了这种念头。
望着付丧神完美无暇的脸庞,审神者轻笑起来——实力对三日月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放在身边赏心悦目也一样令他满足。
美丽却脆弱,不堪一击。
那些刀剑会把三日月当做攻击他的宣泄口……非常有意思。
审神者的手指一路从三日月的脸颊滑到下巴,再到胸口的伤处,眸色暗了些许。
他看到了鹤丸攻击三日月的全过程,自然也看到了三日月平静与沉默,或许刀纹真的只是融刀重锻后的巧合,不是他想的那样蹊跷。
不过……当初鹤丸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伤到他,他竟在时之政府查遍了资源也没能找到,很可能涉及更深层的机密,不得而知。
审神者眯了眯双眼,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那次清理不听话的刀也费了他不少力气,可惜逃脱了几条漏网之鱼逃脱,不然,大清洗之后的刀剑依旧会被他蒙在鼓里。
这么想着,男人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尖刀,对着反光的刀刃看了半晌,抬手将本体刀扔向三日月身侧,声音低哑沉缓:“跟我下楼。”
太刀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不会有人想到审神者们趋之若鹜的三日月宗近,竟会被人当废弃物一样随意丢弃。
本体遭受的重击传入体内,三日月颤抖了一下,沉闷的痛楚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为了让对方充分相信自己已经被控制,他不能用自身的灵力将伤口治愈。
不过,这点痛完全可以忍耐,比起这座本丸里所有刀剑承受的……这算不了什么。
三日月望着走在前面不远处的男人的背影,屈起的手指稍稍摩挲了一下刀柄。
……
本丸的走廊被修成长而窄的形状,宛若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橘色的灯光照亮长廊,明明是暖色调,却总给人一种诡谲森冷之感。
审神者的脚步放得很慢,在这静谧的夜里留下细微的声音。
三日月跟在审神者身后,期间看到了数振刀剑的身影,只是他们远远地望见审神者后,大多都是装作没看见走开,或是停在原地,眼底盛满压抑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甚至有人拔出腰间的本体,却被身边的同伴死死按下。
审神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喜欢看那些刀剑付丧神眼中的平静被狠狠击碎的样子,更喜欢他们本该优雅的面容露出惊愕与痛恨。看他们反抗,看他们痛苦,看他们活在仇恨之中却又无力改变,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在这座本丸,他是独//裁者。
审神者心情很好地拨弄了一下三日月发间金色的流苏,轻声笑道:“今天到此为止了……在这里等着我。对了,明天会给你安排出阵,和你的兄弟们一起。”
至于之后,三日月是否会被其他刃当做仇恨转移的目标,他拭目以待。
三日月注视着审神者的背影,目光微沉。让他独自在这里等候,无疑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本丸的刀剑们对审神者恨之入骨,却又无法成功击杀他,目标极有可能转换成受他控制的刀。
那些短刀已经修行归来,实力与普通刀剑天壤之别,现在,审神者身边的刀,只有他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只是“看上去”而已,不过……
三日月的手指动了动,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太妙,可他现在不能暴露,否则会功亏一篑……
夜晚的风很凉,呼吸之间已然贴来几分冷意。
“三日月……!?”
当今剑走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站在檐廊下的三日月。
昳丽的容貌被暖色的灯光笼罩着,纤长的睫羽几乎透明,许久才轻轻颤动一下,透露出一丝脆弱无依的意味。
今剑呼吸一滞,酸涩在喉咙胸口蔓延开来,他立即要往那边走,却被身后的石切丸一把拽住了胳膊。
“等一下,”石切丸沉声,视线扫过静谧的暗处,“那个人也可能在这里。”
今剑卸了力气,却猛然看到了三日月身上暗色的痕迹。
衣袖袴角,胸口背后。即使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变了色,他也能认出那是什么。
“怎么会……”今剑颤声,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三日月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今剑!”石切丸感觉到今剑在大力挣脱自己的手,连忙喝止。
“放开我!”今剑挣开了石切丸的手,朝三日月冲了过去。
三日月刚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就被撞得后退几步,倚到了墙上。
今剑死死抱住了三日月,却乍然想起他可能受了重伤,连忙松开了环绕的手臂,只抓着他的袖子,垂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他红着眼抬起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三日月一如既往的微笑与平和平和到漠然的眼神。
仿佛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今剑颓然地把头抵在三日月怀里,还能是谁呢?肯定是那个人对三日月又做了什么……
本以为三日月好不容易回来,无论如何也应该安全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那个人比先前更加残忍。
今剑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刚刚看到的刀口,在那个位置……三日月会死的啊……
本丸有太多刀剑付丧神受过那个人的折磨,遍体鳞伤,他见过许多刀剑宁愿自断也不愿受其侮辱,就像之前的三日月……最终也没能承受下来。
在来到这座本丸之后,他还听说发生过“大清洗”一事,无数刀剑碎折,几乎无一幸免。然而还是有在那次事件中侥幸活下来的,石切丸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也已经有几年了,本丸的樱花开了一遍又一遍,同僚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到底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们可以解脱呢?虽说活下去才有希望,但他早已发现,这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大家眼里的光,都不见了。
今剑紧紧抓着三日月,不愿让他离去,等到颈间的皮肤都被冷风吹得发紧,耳畔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没等他抬头,就被石切丸拽至身侧。
审神者出现在他们面前,狸猫面具上红色的花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格外鲜明。
石切丸朝着男人微微垂首,“主人。”
审神者没有理会他们,将一只握成拳状的手微微抬起。
三日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捧起,置于下方。
审神者的五指慢慢张开,几片晶莹的东西掉落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
三日月深蓝眼底的弦月微微晃动,与暖色的光糅合在一起,沉醉而迷人。
审神者轻轻将三日月的五指合上,略带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收好。”随后,他挑起今剑稚嫩的脸庞,看到他湿红的眼眶后,不由笑道:“与三日月见面,难道不开心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石切丸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审神者,警惕到了极点。
今剑一语不发,直直地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
审神者松了手,将口袋里的尖刀轻轻搁在今剑手上,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把这个送给清光,是作为主人给他的礼物。”
今剑一眼看到了刀尖上的血,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你做了什么!?”
“告诉他,”审神者转过身,声音犹带笑意,“这是不乖的惩罚。”
……
本丸最偏远的和室里,刀剑们聚在一起。
“清光……”大和守安定的眼中仿佛燃起火焰,惯常的冰冷不复存在,只余下盛怒之后融化的泪光。
加州清光脸色苍白,红如宝石的眼眸此刻黯淡下来,“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大和守安定眼中只有那双鲜血淋漓的手,血液顺着指尖滑落,几乎止不住。
他咬着牙,为加州清光清理伤口,缠上绷带,“我真想把他碎尸万段……”
加州清光痛得嘶声,随即勾了勾嘴角,“这些又算什么,比起当初的‘大清洗’……你应该庆幸是在那之后才来的。”
他像是苦中作乐一样道:“再说,你上次受的上不是比我严重多了么?明天还有出阵,你记得早点休息啊。”
大和守安定打好最后一个结,“你不该说那句话。”
“不该帮你求情吗?也许……可惜了新买的指甲油。”加州清光看着被打包成粽子的双手,目光渐渐放空。
这些年,来到本丸的大和守安定没有一振撑得过六个月,执拗又顽固,可惜自己祈求安定不要再来这个本丸的愿望总是落空,只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再一次听到“大清洗”这个词,大和守安定终究没能忍住,“‘大清洗’到底是什么?”
“本丸的刀剑全部清理,不留一振。”石切丸推开了门,带着今剑走了进来。今剑看到了加州清光手上的伤口,万分庆幸自己已经将刀丢在了门口。
“不留一振……”大和守安定复述着这句话,“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众刃听到这话,纷纷屏息凝神,等待接下来将要讲述的故事。
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倚墙而立,两振御神刀能在本丸活到现在,是审神者对他们的无感与厌弃。
“那个时候,我们刚好不在本丸。”次郎太刀金色的眼瞳闪过一丝锐意,“远征碰巧遇上了麻烦,没想到本丸才是更大的麻烦。”
“他实在太会隐藏,任职足足两年,我们都没有发现端倪。”作为“大清洗”中幸存的一振,石切丸随后道:“直到有一天,蜂须贺消失了。”
“虎彻家的蜂须贺……曾经是那个人的初始刀。”加州清光慢慢回忆着埋藏在最深处的过去,“大概有一年,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那个人说蜂须贺是出阵时为了保护他,重伤碎刀,我们也没有怀疑。”
“他演的很好,甚至还将自己关在天守阁好几天,我们还做了糕点去安慰他。”加州清光的声音轻飘飘的,在黑暗中引人发毛。
“后来我们才知道,蜂须贺虎彻被他投入了刀解池。”
“最初的时候,他还没那么明目张胆,我们也只是怀疑。”
“我们也想过杀了他,就算所有人一起死也没关系。只是……带着杀意的话,还没靠近就被他身上的‘咒’反噬了。大概有十几振刀都是那样碎掉的。”
“忽然有一天,鹤丸殿发现了能够伤到审神者而不被反噬的办法。”
“不过,我们还是不能杀了他,但是那已经够了,只要把他削去手脚,控制起来,我们照样可以活下去。”
“可是这件事不知道被谁走漏了消息,鹤丸殿在行动之前就被发现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本丸表面的平和彻底撕碎,显露出原本狰狞的面目。
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不想再说,石切丸接道:“我们那时候才知道,本丸有几振短刀已经被他控制。”
“被他控制的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一一找出来,不过那时候已经没用了……鹤丸殿怕我们被牵连,没有将方法告诉我们。”
“谁知道,那个人居然将本丸的刀剑彻底清理了一番。”
“从那以后,他彻底将本丸分裂,毫不收敛。以折磨我们取乐。”
“鹤丸殿不在了,我们继续找方法,却一无所获。”
“在‘大清洗’中活下来的刀其实不少,但坚持到现在的,只剩我们几个……”加州清光轻声道,“次郎殿,石切丸殿,乱,还有我。”
听到自己的名字,角落里蜷缩着的乱藤四郎抬了抬眼,又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双臂之间。
“所以,我们只好……忍,总有一天……”加州清光眨了眨眼,再也说不下去。
“明天的出阵已经安排好了。”
高台之上,黑发红衣的小乌丸突然出声。
众刃纷纷望了过去,对于这振威望颇高的太刀,他们给予了极高的尊重,就算是平时,对方也竭尽所能庇护他们。
那双漆黑如鸦的瞳孔在暗夜里亮的惊人,他的目光朝向了房屋一角的今剑一行,“是三条刀派。”
“这……”饶是小狐丸和石切丸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做这样的安排。
小乌丸语气低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为父也没有办法。”
三条派的刀此刻全然明白:他在向他们施压。
日光一文字站出来,藏在镜片后的眼眸看不清神色,“在之前的会议中,我们已经做好了决定。”
空气霎时间紧绷起来。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为了本丸的大家,不得不这么做。”
就连刃数最多的粟田口如今也只剩下几振,而他的弟弟南泉早已被……现在的他们,早已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知道了。”石切丸答道,他回头望向身侧的小狐丸和岩融,看到了他们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难色。然而,最让他担心、也最应该出声激烈反驳的今剑,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低着头用一只脚摩擦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就好。”
小乌丸自台子上站起,理了理衣襟,“好了,已经这个时候了,大家都回去休息。”
待众刃散去,本丸的夜再次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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