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今晚的派对在大家借着烧酒升起的困意中宣告结束。
酒量惊人千杯不醉的硝子手上扶着脚步虚浮但神智勉强清晰的冥冥,怀里横抱着烂醉如泥的歌姬,感觉自己要被两位学姐压成一米六了。
“那我先带学姐们回去咯, ”她扭头看向夏油杰, “太宰老师和五条就交给你了。”
夏油杰低着头, 狭薄的眼皮微微沉下, 脸上时常挂着的笑意因醉酒不受控地敛起, 月光照射下的五官显得有些冰冷锋利。
“好。你呢, 能搬得动吗?”他勉力抬眼, 望着少女身上的学姐们,“背庵学姐可能有些冒犯,但我应该可以帮你扶一下冥学姐……”
“不用, 感觉冥学姐还有力气在, 能自己走路, ”硝子偏头问,“对吧?”
冥冥拍拍额头,像是在把自己被酒精占据的脑子唤醒。
“嗯, 我还好, 稍微缓一会儿就没有大问题。你多注意歌姬, 她酒品不是很行,等下可能会耍酒疯……”
硝子肃起脸色:“是吗?那我们快点赶回去。”免得被这三个男生看到。
女孩子都是不想在异性面前出丑的,尤其是其中一位异性还很招人烦。
被歌姬厌恶到骨子里的招人烦的五条悟盘腿坐在旁边, 好看的蓝眼睛蒙着一层浅淡的白雾,看不出他是否保持着清醒。
既然两位女孩子都坚持不需要帮忙,夏油杰也不多说, 朝她们挥手礼貌地道了晚安。
等她们的身影拐入旁边后, 他站起身, 先去看太宰的状况。
太宰喝的酒并不多,一整个夜晚玩下来只被罚了两杯。少年反应迟缓地眨眨眼,问夏油杰:“酒精中毒致死,需要喝多少才够?”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个。
夏油杰叹了口气,醉酒令他眉心发涨,仿佛有一团火焰在不停跃动,难抑的热度灼烧着他尚且清明的感官神经。
杀人游戏的后半部分他没参与,在收拾大家留下来的残局。
酒量还算过得去的他没有立刻回答太宰的问题,闭目稍微缓了会儿,再睁开眼时已经好受了很多。
“喝多少都不够,我会带你找硝子把你救回来。”
他说着,向太宰伸出手。
“还能站起来吗?”
太宰点头,握住他的手站直身子。
虽然身形有些摇晃,但正常走路应该没太大问题。
夏油杰拉着他走向宿舍房间,看他进门后第一时间往床铺走,于是开口嘱咐道:“第二天早上可能会头疼,先喝杯水再睡。”
太宰拖长了腔回答:“好——”
然而下一秒,或许是地板上有什么东西横在他面前,夏油杰眼睁睁看见少年一时不察被绊了个趔趄。
……完全没办法放心。
夏油杰叹了口气,本着善意询问:“太宰老师,需不需要帮忙?”
听到这句话,太宰蓦地停下脚步,随即发出一声憋不住的闷笑。
“夏油先生。”
他回头,语调放得轻缓柔和,在空荡的房间里环绕出飘渺的回声,仿佛倚坐于墨海礁石上的海妖。
海妖用极具穿透力的低喃,为深陷迷航的水手驱散浓雾。
快往那边去。
“不要见到谁都这么温柔哦。”
灯塔就在那里。
“你的好心,终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你。”
**
等夏油杰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太宰说完那两句意义不明的话就快步走到床边,从床头的收纳柜里拿出一瓶密封完好的医用酒精,要趁现在试一下新的自杀方法。
“之前喝过,但只喝了医用酒精而已。这次在喝了酒的状态下进行第二次尝试,可饮用和不可饮用之间或许会产生什么出乎意料的反应,运气好的话可能会当场毙命、等不到家入小姐来救我哦,”他拧开盖子,“水我会记得喝的,但要在这次尝试之后——”
夏油杰只好扭头去喊硝子,让她来处理这个反复作死的自杀狂。
至于少年刚才说的那些,他只当是对方喝醉了说的胡话。
对谁都很温柔?他并不是那种大善人。幼时带着恶意偷偷捉弄他的孩子,他最后全部一个不落地双倍讨了回来。
并盛是座小城镇,每户住民之间都是熟识。因此当新面孔夏油家搬入这里后,大家都用新奇友好的态度上门拜访过他们。
夏油杰是个乖巧有礼的好孩子,会认真地喊叔叔阿姨,会给每位到访的客人沏茶,也会在父母同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解决作业。
他不吵不闹,比起出门玩耍更喜欢待在家看书,面对大人们的夸奖也只弯起眼说声谢谢。
夏油家知道其中内情。不过是小夏油杰发现自己负面感情波动过大会导致奇怪的力量在体内出现,于是尽量压抑孩子的本性而已。
写作业也好看书也好,都能令他沉下心来投入,负面情感的流动趋于平稳;家里自然比外面好得多,至少这里咒灵稀少,就算他一抬头被某个咒灵吓到也没关系,能看见他过激反应的只有对他知根知底的家人,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来访的客人们不知道,他们发自内心地感叹夏油杰真懂事,然后回家拿夏油杰与自己的孩子做对比,不少家长都会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你不能像夏油君那样听话?”
于是毫无悬念,夏油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听闻此事的夏油夫妇只得苦笑,咽下那句“其实我们也挺羡慕你们的”。
校园暴力与等级施压是日本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后,新来的夏油杰就逐渐体会到了被同学孤立的感觉。
首先是冷暴力。这没什么,夏油杰表现得很适应。
但接下来,是明晃晃的欺凌。
他看着自己被泼满红油漆的鞋柜,看着被刻划得不成样子的课桌,看着藏在文具盒里的图钉,只能深深叹气。
愚昧的,无可救药的,滑稽到他想发笑的——
该怎么称呼比较好?
小夏油杰思考片刻,最终举起手,对刚踏进教室的班主任道:“志村老师,学校里混进了猴子哦。”
“什么猴子……等下,夏油同学你的课桌?”
“猴子做的,”夏油杰侧首,视线绕过周身逸散的咒力最明显的男生,“因为比较蠢,所以只能用这种笨蛋方法捉弄我,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猴子。”
“只是猴子罢了,老师不需要在意。请问有替换用的课桌吗?”他露出抱歉的笑容,“这个,我可能不太能用……”
不能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公开场合向老师揭发他们,只会造成反效果。
因此,当放学铃响起,夏油杰整理完书包后一抬头,看到了门外气势汹汹来找他的男生们。
真奇怪。明明只是小学生,却已经开始欺负弱小了。
夏油杰想着,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感。
又开始了。
他立刻弯下腰,捂住嘴不让那些密密麻麻的漆黑圆球得逞,干呕的生理冲动缓慢压下。
被他们欺负过的人肯定不少吧。
明明有这种力量,为什么非要选择欺负大家?就不能帮大家变得更开心吗?
这样会给爸爸妈妈添麻烦,会被大家讨厌,会变坏,会让那些怪物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可怕——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他挣扎着把负面情感抚平。
不能再想了。
那些怪物……快要冲出来了。
面对门口那些孩子的叫嚣,夏油杰没有和他们争执,也没有和他们打架。
他只是指向教室窗外的走廊,那里站着脸色黑沉的班主任。
“志村老师在那里,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讲。”
再之后,回家的路上看到沢田纲吉被一群同级生堵在小巷讨要保护费时,夏油杰走了过去。
强者保护弱者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连强者都不愿意担起责任,甚至变成令弱者恐惧、令怪物出现的罪魁祸首,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要看到花。
要听到大家笑。
怪物很可怕,放眼望去全是黏稠恐怖的恶意,铺天盖地、滚动翻涌,像腐烂的池沼想把他扯进去做祭品。
他艰难克制自己不去看,不去听,用路边刚绽放不久的野花和身边路人的欢声笑语转移注意力。
他要保护的,就是这些能够洗涤他眼中脏污世界的事物。
这样才是有意义的。
——当然,这都是他小时候的想法,现在的想法已经成熟了不少。
夏油杰看着硝子指责太宰“不要偷医疗室的东西,让夜蛾老师知道会让你写五千字检讨”,确定这边不需要他再操心后向他们打了声招呼,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他想表达的是,自己从小就不算什么温柔的家伙。好人先不提,面对恶人他几乎从不手软。
如果这样都算温柔,那被他硬是灌下三杯烧酒的五条悟肯定第一个不服。
“诶——你是这么想的吗?”
要是太宰听到他在想什么,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然后抹去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对他说。
“看,这还是温柔嘛。”
傲慢的好心人,你遇到的那些可不算真正的恶人。
那些是弱者的恶,伤害的也是比他们更弱的虾米。
万一某天,你直面了比你还要强的弱者的恶,而他伤害的是你眼里的最强者呢?
自认强者不愿低头,蒙着眼睛不去看怪物有多可怕,只固执地觉得能诞生怪物的弱者同时也是净土。只愿意接受他们最表层的白,根本没见过更深层的黑。
“没有人点醒你,你肯定会死。”
溺死在这份自以为是的温柔里。
在硝子离开后,太宰哼着歌,又从储物柜深处扒拉出一本书——睡前看故事书可以助眠。
啊对,还有水,是温柔的夏油先生特别吩咐过的。
他把书籍随意扔到一旁,迈着步子走进厨房。
……
而夏油杰那边。
黑发少年对着眼前的景象默默无言。
本来以为,照顾醉酒的五条悟会非常难办……
他向自己的床铺走去,俯下身试探性地戳戳五条悟的脸颊。
没开无下限,确实是喝醉了没错。
但喝醉了的混蛋不是应该变得更气人吗?
夏油杰盯了会儿他的侧脸,不敢置信地得出结论——
五条悟,真的已经睡着了。
他都做好了要哄对方一整夜的准备,结果完全不需要他照顾,这家伙自己就能睡得很香。
挺好的。他又不是受虐狂,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这样他也乐得清闲。
夏油杰松了口气,直起腰去给自己倒白开水喝。
想了想,他又倒了第二杯,端出橱柜里的蜂蜜罐舀了两勺放进去,粗略搅拌几下后拿到床边。
夏油杰施加了点力道,重重戳刺五条悟的脸颊。
“醒醒,喝完再接着睡。”
他没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视物。
夏油杰凑近,依稀看到五条悟被自己触碰的区域泛着嫣红,灼烫感几乎要破开少年冷玉般雪白的肌肤,把那捧皑雪融化成温软的水。
摸上去确实比平时软。
他指尖微移,动作从戳刺变成捻抚。
悟有起床气来着,我这么叫醒他会不会不太好……
夏油杰犹豫两秒,露出狰狞的笑容拧了把五条悟的脸。
当然好,好极了,他这几天晚上吵我睡觉可比这过分多了。
他如此想着,另一只手把蜂蜜水放到床头,然后拽住五条悟的另半边脸一起往外拉,力道狠得能让太宰咽下那句“你好温柔”。
睡个屁,给我起来喝水,免得第二天又嚷嚷着说自己难受给我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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