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休息卧室。
白大褂男人恭顺站在床边, 为床上笼罩着阴影的老人讲述外界的情况。
“……咒术师们已经进入我们的地域,现在正从电梯那边赶来,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到。”
老人张口想说话, 但这一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他嗓音虚弱糙哑,嗬嗬粗喘着, 话语断断续续。
“和……彭格列的……交易……”
白大褂男人把头低得更深。
“很抱歉, 首领。彭格列家族派来的负责人在即将抵达大厦前遇到了车祸,虽然没有受伤, 但他带来的十年火箭筒的炮弹被不慎消耗掉了。”
就在今天, 蓝波抵达横滨,首领终于把交易内容告诉了深受自己信赖的私人医生。
人到晚年, 总是会对自己将尽的寿命胡思乱想, 甚至对死亡感到恐慌, 这位年轻时野心勃勃颇具才干的老首领也不能免俗。
逐渐癫狂的大脑令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肆意妄为的野兽——在把横滨害成现在这副样子后, 老首领本就混沌不堪的神志已经所剩无几。
于是他遵循野兽的指引, 渴望能利用十年火箭筒的五分钟时空旅程, 偷看一眼自己的未来。
老首领命令部下联系异国的黑手党魁首彭格列家族,并且选择亲自与对方协商, 交易过程完全保密, 没有人能探听到任何内容。
受困于床榻间的他完全明白, 自己以这副病躯很难完成接下来的交易流程。
因此今天,老人决定将收尾部分交给亲信——悉心照料他的白大褂男人, 使他的身体慢慢有了些好转的私人医生,森鸥外。
森鸥外平稳说完,接着像是预料到老人会气急攻心般快步走上前, 熟练地帮他抚平呼吸。
“那三个……据说术式……能治好我的……咒术师……”
“已经去抓了, 请您放心, 那边很快就能传来消息。”
首领长长舒口气,骨瘦如柴的手掌放到森鸥外的手臂上,可怖的神情露出欣慰,似乎是在说幸好有他在。
森鸥外回以温和沉稳的微笑。
尽管对方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最近被日渐上涨的贪欲和暴戾冲昏了头脑的可悲老头子,但他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尊敬,仿佛面对的还是年轻时那位叱咤两道呼风唤雨的枭雄。
这也是他受老首领重用的原因之一。
当四周遍布同情、怜悯与幸灾乐祸的视线时,森鸥外这个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他的私人医生就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之间温馨的君臣互动。
森鸥外眼神一凛,高声喊道:“爱丽丝,去招待一下客人,注意不要打扰首领——”休息。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呼啸传来,经过特别加固的实心木门刹那间碎成粉末洋洋洒洒飘到空中,还没存活多久就又被能量波湮灭成肉眼不可见的颗粒,瞬间散尽不留痕迹。
空荡敞开的门外,三位少年的身影逐渐明晰。
为首的五条悟平静扭头,仿佛牵拉出细长箭矢状的顺转术式[苍]破坏掉整扇门的人不是他。
“杰,看见了吗?”
夏油杰直直盯紧室内的一切,目光似乎落在虚无的空气中,瞳孔倒映出只有咒术师才能看到的庞然大物。
“嗯,很难看不到,这可是个大家伙,”他深呼吸,嗅到湖底沼泽吞噬许多鲜活生命后的浓重腥臭味,声音蓦地放轻,“而且,吃过不少人了。”
说着,夏油杰抬目看向阴影深处的两个人类。
“医生,啊,床上的那个就是首领吧,”他眯起眼,一缕木槿紫仿佛封进冰河里的精魄,漠然慑人,“从咒力链接上看,拿人命给它喂食填饱肚子的应该是首领大人。”
现在拉近了与咒灵间的距离,六眼能看到的信息再度深入。
五条悟屈起指关节把墨镜拉下鼻梁,沉下声音飞快道:“你喂的是异能力者,而且人数不少。”
森鸥外瞳孔紧缩,下意识看向床上的老首领。
这件事他不知道。
几乎要把整个组织纳入囊中的他,竟然不知道首领在用异能力者的生命养育那只怪物。
“异能力者的灵魂强度本就比普通人高得多,再加上是非自愿被你拖进来喂给它吃,模糊的怨念不断累积膨胀,最终残留的异能波动彻底爆发。”
他停顿两秒,又继续道:“量变引起质变。咒灵体内逐渐形成了新的咒力体系与它以普通人为主的本身体系对抗。”
五条悟的双眼满含兴致盎然的光芒。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诶,这种人工制造出的变异咒灵。喂咒术师是肯定达不到的,但异能力者就可以——或许是因为特殊力量体系之间的冲突矛盾,换成灵力和魔力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变化……”
他将墨镜推回原位,指尖抬起准备释放新的顺转术式,脑袋却侧到旁边对着同伴。
“好有趣,收服之后给我玩玩吧杰?”
一级咒灵而已,就算存在变异也伤不到五条悟,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他在玩咒灵时可能造成的公共建筑损失费。
不过没关系,注意一下就好了,再不济也有五条家帮忙买单。
夏油杰思忖两秒便点头答应。
森鸥外挡在老首领前面,冷声问:“外面的异能力者守卫呢?”
几只咒灵从拐角处晃悠过来。
“被它们解决了。”夏油杰抬起手臂,最先收服的咒灵之一猫又轻巧跃上,蹲坐在他脸颊旁。
“爱丽丝……”他话语一顿,瞥向面无表情的太宰,“原来如此,刚才感受到的异样,是你把她消除了啊。”
太宰治的异能力——[人间失格],效果是将触碰身体的一切异能无效化。
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森鸥外当然清楚少年层层绷带包裹下的身体拥有怎样绝对克制性的异能。
“那个洋装小女孩?对,干干净净,至少要等十分钟她才能再出来。”
太宰和刚才的夏油杰相同,都在望着房间里臃肿庞大的丑陋咒灵,语气颇为敷衍。
“顺便一提,他喂给怪物吃的应该都是组织里的成员,我们遇到的守卫里没有任何异能力者。”
什——?!
森鸥外僵住身形,差点没维持住温和恭敬的表象。
“一路上见到的几乎都是普通喽啰,妄想以量取胜,威胁性还不如机关。从通话来看,硝子那边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咖啡店好像也快要迈入尾声啦。”五条悟又笑嘻嘻地开口补了一刀。
太宰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突然恢复精神夸张地叹口气,随后摆出不太甘心的模样:“这不是完全没派上用场嘛,我的[人间失格]。啊,不对,至少把爱丽丝送回去睡觉了。”
森鸥外:……
他眼角一抽,闭上眼缓了片刻才勉强接受“就算我成功篡位了,得到的也只是个无人可用离毁灭不远的烂摊子”这个残酷的现实。
夏油杰在旁边看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笑着摇摇头,随即对森鸥外道:“带上你们首领赶紧离开这里吧,否则祓除咒灵时,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连你们一起杀了。”
森鸥外没来得及回答。
他的身后,传来了幽森的冷气。
老首领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坐起,干瘪如橘子皮的脸庞扭曲得像盘踞成团的毒蛇,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老人挣扎着,嘶哑枯朽的喉咙深处发出索命般的凄厉尖啸,语言支离破碎——
“休想!我的命……我的寿命……我的永生啊啊!”
……
寿命,永生?
夏油杰反应迅速,立刻抓住他身上突然爆发开来的咒力异状。
是咒术师的气息!
五条悟和太宰被老首领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两个少年几乎同时窜到夏油杰身后,分别拽住他的左右衣角。
被打断思路的夏油杰:“?”
合着我又多了个便宜儿子?
但事实上,相比起有演的成分的太宰,五条悟是真的被惊到了。
与他的茫然相反,五条悟对这个陌生咒术师的气息非常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动用六眼就能判断出此人的身份。
是羂索的咒力残秽?!
他下意识就近观察起夏油杰的神情,和猫又各占咒灵操使的半边肩膀,眼睛一眨不眨紧张地盯了片刻,确认挚友身上没被那个该死的千年诅咒师留下标记或者烙印。
猫又拿柔软的肉垫不满拍打起他的脸,好像在说别抢我的地盘。
……这个家伙。
夏油杰心平气和地把两个傻儿子拉开,往得寸进尺的五条悟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给我注意点气氛,笨蛋。”
五条悟嘶地捂住脑门,在夏油杰的凝视下不情不愿直起身。
“看出来了吗?”夏油杰问。
“当然——”五条悟拖长了腔回答。
“应该是专门谋财害命的诅咒师,长生啊财富啊百病不侵啊,这些都是他们忽悠人时惯用的伎俩啦。”
夜蛾老师似乎提到过……
进入咒术界没多久的少年垂眸,回想起课上夜蛾的教导。
诅咒师,也就是做尽恶事的咒术师。他们与咒术界敌对,势力最猖獗的时期一度侵占了日本数个城市,烧杀抢掠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正因如此,抓捕通缉令上的诅咒师也是咒术师们的使命之一。如果遇到罪孽深重的,咒术界特批可以直接就地处刑。
不过,夜蛾最后补充了一点。
[现在诅咒师一方早已式微,像过街老鼠一样苟延残喘不敢出门,基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至于原因……
他看向表情闷闷不乐的同窗。
是神子降世。
自从五条悟六岁起踏出五条家的大门、开始执行第一项祓除任务后,全日本境内所有为非作歹的恶势力都安分了不少。
尤其是诅咒师这边,几乎称得上伤亡惨重,咒术界也因此欣欣向荣河清海晏。
当夜蛾讲到这里时,五条悟正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玩橡皮块,面对两位同窗投来的视线还打了个哈欠,反应平平,仿佛夜蛾提到的神子并不是他,几乎把诅咒师们灭到绝种这件事也不是他干的。
如果要论咒术界里谁最了解诅咒师群体,那一定非五条悟莫属。
“有点熟悉,但我看不出这个敢露头的老鼠到底是哪位,”他皱紧眉头,“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很强。”
撒谎。
五条悟暗自叹息。
但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在这里没办法讲——
那家伙,可能正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黑发少年沉吟片刻,没有怀疑他的说法。
“五条,你先去和硝子会合,看看她们那边的情况。如果在她们能自行解决的范围内就不必多管,带着横滨教父尽量快点赶回学校,让老师们确认诅咒师的身份。”
咒术高专的信息库里登记了每个在案诅咒师咒力残秽的波动特征,运气好的话或许能从中找到答案。
五条悟并无异议,干脆利落地颔首应下:“好,没问题。那杰呢?”
“我留下来,和太宰先生一起对付这只咒灵。”
夏油杰望向太宰。
“不必担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太宰:“那个,请一定不要管我,能死在这种场面下也挺棒——”
夏油杰装作没听见,又去看刚才一直缄默不语的森鸥外。
“还不走吗,医生?”
白大褂男人回以无奈的苦笑,随后是感情难辨的悠长叹息。
“真是,没想到原本的胜券在握,全部在今天变成笑话了。”
或许首领突然发疯、大肆屠杀普通居民,也和他们口中的诅咒师有关。
疯狂残暴是天性、畏惧死亡是本能、渴求健康是常规,老首领做出的所有举动都合乎情理。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亲手诊断出的结果,并在这一结果的基础上谋划篡位,如今距离成功仅剩一步之遥。
然而,咒术师们的到来告诉他,这一步确实简单,但背后的阴谋宛如横跨天堑。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手,实际上也不过是棋盘上的兵卒而已。
“年纪大了,请容许我多说几句后再离开,”森鸥外没去理会身后不停叫嚣的老首领,神态自若地朝少年们微笑,“这次实在是劳烦你们了,算是组织欠你们一个人情。正如你们所见,我对组织内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仅知冰山一角,接下来要去调查背后的真相和清扫后续余尘,恕之后无法接待各位。”
“但等到事态解决,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下次来横滨可以由我们负责做导游。”
他的笑容很柔和,像是在对摇篮里的婴孩,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进去。
“横滨很快就能焕然一新。”
“她会活过来,变成热闹繁荣的聚集地,吸引越来越多的民众在此定居,绽放出港口城市应有的,海浪珍珠般的光彩。”
万丈深渊里,这座城市迎来了无边阴霾中的第一缕阳光。
决定管理混乱无序的黑夜、毕生为横滨鞠躬尽瘁的未来港口黑手党首领,现在只是个篡位计划被突然打乱、糊里糊涂跳过之后的步骤可以直接拿到烂摊子的中年医生。
医生嘴角的弧度从容不迫,对着他们施施然弯下腰身。
“到那时,欢迎你们再来横滨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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