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像是有贵人到访, 爆发出阵阵喧嚣。
是郑老爷子到了。
郑老爷子九十高寿,身子其实一直不好。
年前ICU进进出出了好几回,如今算是恢复了些, 但也只是靠高额医药费在吊着一条命。
老爷子头发花白,穿一身中式服装,坐在太师椅上,是被两名身穿黑西装的保镖抬进来的。
身后跟了几个儿女, 也包括郑怀野父母。
宴会厅内爆发一阵掌声。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宋亦可便也照做, 而这一站,两人便离得更近了些, 郑怀野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她的。
郑怀野一米八七的身高,人偏瘦,这一身西装裁剪也偏瘦,显得他整个人更加颀长。
长身玉立于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像一个鲜衣怒马的公子王孙。
客席间不知是哪一位喊了声:“老爷子身体健康!”
“长命百岁!”
“老爷子气色好多了!”
老爷子人很清瘦,几乎是皮包骨头,看着有气无力,却又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脸上没什么表情,双眼轻阖, 也不知听不听得见大家说话。
而等老爷子入席, 大家才纷纷落座。
姐姐姐夫一直在门口迎客,这才带着白玉兰、宋家辉夫妻俩姗姗来迟。
路过主桌, 宋家辉笑容可掬,向老爷子作了个揖。
老爷子挥挥手,请大家入座。
在寿宴的嘈杂下,宋亦可脑袋懵懵的, 时隔两周见到了爸妈也没什么反应,还是白玉兰路过时拍了一下她的肩,她才愣怔怔回过了头,冲他们摆摆手说了声“嗨”,仿佛只是偶遇了熟人。
反倒是郑怀野坐正了些,回身道:“叔叔阿姨。”
白玉兰瞧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小野嘛!又长高了,都有一米九了吧。小野不读博士啦?我们都以为你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呢。”
郑怀野只道:“不读博了。”
白玉兰又满意地看了一眼道:“改天到阿姨家来,阿姨给你烧菜。小时候还到阿姨家来,还跟可儿一块儿写作业,后来长大了就爱不来了。”
郑怀野回了句:“好,改天。”
后来长大了,他拱了人叔叔阿姨院子里的小白菜,也就不敢再去吃饭、
写作业了。
宋亦可则拉了拉白玉兰的手:“妈,你快坐下吧。”
-
之后便是敬酒、拜寿。
郑家是个传统的大家庭,小辈拜寿还要磕头的。
年近四十的大堂哥“扑通”一跪,“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大响头,把宋亦可看得一愣一愣。
郑怀野也要拜寿。
他那一身剪裁偏瘦的西装,跪下去显得不大方便,但明明是个略显狼狈的姿态,郑怀野做出来,却又莫名带着一丝清冷的贵气。
老爷子很疼这小孙子。
其他人拜完,他挥挥手也就罢了,郑怀野拜完却要伸手去扶。
旁边小姑便替老爷子扶了一把。
拜完起身,郑怀野便被长辈们抓住问他的人生大事。
二伯道:“怀野有女朋友了没有啊?”
“还没。”
“那二伯给你介绍一个?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从政的,从商的,喜欢性格温柔点的还是开朗点的?”
郑怀野只道:“别了,已经有心上人了。”
“有心上人了?”
简直是一个惊天大料。
旁边那一桌子表哥、堂哥便纷纷问道:“哪家小姐啊?说出来听听。”
“没哪家小姐,就一个同学。”
宋亦可留心听着,只是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她的“热病”仿佛转为了“寒症”。
或许是亲口听郑怀野说自己有心上人了,又或许不是。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的,已经分开五年了,郑怀野大概早就重新开始,女朋友也不知换了多少任。
这么多年,她又何尝没有尝试过重新开始呢?
只不过一直遇不上罢了。
郑怀野异性缘一定很好吧,大学时一定有很多女生撩骚他,他又不是个圣人,挑一个不错的试试又如何。
他说——那个心上人是他同学。
会是那个乌克兰人吗?
她蛮漂亮的。
而那个在家里等他,他还会给她买棉条的人又是谁?
堂哥那桌又问起:“大学同学?”
不过接下来的话她已经一句也听不到了,她脑袋像是灌了铅,整个人愣愣地杵在这喧嚣的空间。
他们的声音时近时远,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对了怀野,你大学不是双学位又读了个商科,听说你们商科很不简单啊,班上
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可能都是福布斯榜上哪个大佬的后代,是不是真的?”
郑怀野道:“没那么夸张。不还有我这样的嘛。”
小表哥便打趣道:“怀野这么好的姿色,不如去给人入赘算了,靠婚姻实现阶级跨越嘛。”
郑怀野回了句:“去步你的后尘吗?”
小表哥娶了江州城里有名的千金大小姐,大小姐她还是个独生女,在家里备受娇宠,脾气骄纵任性。
岳父大人也是不好惹。
成天替女儿盯着他,恨不能派个保安队二十四小时跟着。
而就这,小表哥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
兄弟们在一块儿是什么话都敢说,只听郑怀野道:“那我倒不如去卖.屁股,至少比入赘自由。我这么好的姿色,一晚怎么也值个几万吧?”
大堂哥道:“也就一千吧。”
桌上便爆发一阵大笑。
这几句宋亦可倒是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卖.屁股?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怎么还会对这种人有留恋的。
那一桌又问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好奇了,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是中国人吗?”
“你要娶一个外国女人回来,你爸估计不答应。”
而郑怀野只回了一句:“就有那么一个人,别问了。哪天万一追到了,带回来给大家瞧瞧。”
“行,哥哥等着呢。”
聊完,郑怀野转回身,又瞥了宋亦可一眼。
她脸蛋红扑扑的,双目无神,看着呆里呆气。
她那条 V 领的白裙子有些显胖,不过他刚好喜欢丰腴一些的女性。
她又坐了一会儿,便从位置上站起来道:“我去趟洗手间。”
郑怀野原本径直在向餐桌走去,见宋亦可起身走向宴会厅门方向——他鬼使神差拐了个九十度的弯,便像被下了蛊一样跟了上去。
而刚走两步,便听身后响起一声:“小郑总!”
郑怀野回头看了一眼道:“唐总。”
唐总拍了拍他的肩,和蔼地笑了一下道:“今天叫叔叔就好。”
东洲区的双子塔项目,郑家的鼎盛置业是甲方,唐总则是总承包商。
唐总端了一杯红酒,像是刚去了老爷子那儿贺完寿回来。
唐总人颇为圆滑,
情商很高,十分亲近地语气道:“老爷子寿辰嘛,过来贺寿。哦对了,今天萌萌也来了。”说着,环顾了一眼客席,却没有找见唐萌的身影,“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等一会儿结束了,怀野,要不你和萌萌出去吃点甜品、逛一逛。好久没回来了吧,江洲变了挺多,让萌萌带你逛逛。她毕业了就一直在家呆着,也没什么朋友,天天跟我说‘爸爸我无聊!’‘爸爸,我在家呆的快发霉了!’。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我女儿发霉了。”说着,爽朗地笑了两声。
唐总显然是以同学家叔叔的口吻在说话。
郑怀野往宴会厅门口望了一眼,见宋亦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他无法当面驳回一位长辈的热情,便回了句:“这几天有点忙,改天吧,改天。”
“行,改天一定。”
郑怀野“嗯”了声,便跟了出去。
-
出了宴会厅门,宋亦可径直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只是刚一走进隔间没多久,便听外面又来了两个女生,像是不知道隔间里还有个人,两人在一边上厕所一边闲聊。
宋亦可很快听出,她们一个是唐萌,一个是陈欣语。
女生是很爱搞小团体的生物。
记得高中时,宋亦可、叶一涵、刘裕慈三人是个钢铁般的小团体,唐萌、陈欣语是另一个与她们对立的团体,其他女生则属于“中间派”。
那两人聊了两句包包、饰品等无聊话题,话锋一转,唐萌便说了句:“他竟然说有心上人了。”
这个“他”,显然是指郑怀野。
宋亦可坐在马桶上屏住呼吸,留心听她们讲。
只听陈欣语道:“是啊。”
“同学……大学同学吗?”
陈欣语不大走心道:“谁知道呢,可能吧。”
两人上完厕所冲了水走出来,并排走到洗漱台前洗手。
唐萌冲了一下手,话题又在郑怀野身上绕不开:“不会是中学同学吧……他不会还喜欢宋亦可吧?”
“也有可能啊,两人当年异国恋谈得轰轰烈烈。”
唐萌轻“嘁—”了声:“雷声大雨点小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吵架,要我说,宋亦可也是作,好好一段感情作没了吧?”
宋亦可:
“……”
在外人眼里总是如此,觉得是她作,把感情作没了。
谁让郑怀野长了一张最是人畜无害的面孔,分了手,都不用自己甩,宋亦可这儿就一堆锅从天而降。
洗漱台前,陈欣语又道:“金凯西不是说,郑怀野有一年放假回来跟他们聚,喝了酒真心话大冒险。”
“金凯西第一把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他说有。第二把,金凯西就又问他心上人是谁。”
“郑怀野不准备说,要喝酒,金凯西就拦着他不让喝。”
“金凯西就问,‘还是那位 S 小姐吗?’,听说他当时笑了一下,点头了。”
而 S 小姐,可不就是宋小姐。
唐萌便问:“这不是大三时候的事儿嘛,都两三年了。”
“那也是啊。”
唐萌轻“嘁—”了声,又道:“就算他俩又搞到一起了,郑家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吗?门不当户不对的。”顿了顿,她用无名指指腹补了一下口红,又抿了一口道,“她爸不就是做衣服的嘛,她妈不就是做面包的吗?跟郑家这种门第能比吗?”
宋亦可:“……”
陈欣语道:“她大伯很厉害啊!”
“而且她妈妈,放在那个年代叫‘资本家的女儿’,放到现在,可不就是千金大小姐啊。”
“你看她妈妈,嫁了个丈夫门第一般,但看着就是比贵妇还贵妇,这种东西都是骗不了人的。”
“你再看江铭哲那个小后妈,勾搭上大款,一身的高定,但就是一股说不上来的穷酸劲儿。”
宋亦可:“……”
怎么陈欣语还处处替她说话。
不过这两人,也是当年出了名的塑料姐妹花了。
只听唐萌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而且她大伯是大伯,她是她。总之啊,宋亦可她就是高攀!”
听到这儿,宋亦可轻“呵”了声,冲了个水走出来。
她在两人身后出现,唐萌、陈欣语用镜子看到还吓了一跳。
老实说,论起门第来她们家是论不过郑家,不过似乎也轮不到唐萌这个暴发户的女儿在这里说三道四。
其实宋亦可爷爷那一辈也曾辉煌过,只不过爷爷过世早,在大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便去世了。
于是到了她爸爸这一辈……
其实单看她大伯也还
好,只不过就她爸这儿稍微有点没落了。
她爸人挺佛系,这从她爸给她起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亦可。
包含着一种“怎么都可”的处世哲学。
这一点上宋亦可随她爸。
她爸的小公司已经是个成熟的公司了,已经会自己挣钱了,她爸每天闲云野鹤的在家,真就躺着收钱。看着没有大公司、大集团唬人,不过糟心事也很少。有她们中学三个操场那么大的厂房也是自己的,也没什么贷款,压力小,赚的也挺滋润。
她觉得挺好的,身边却总有人喜欢拿这个说事儿。
洗漱台上一共三个台盆,仅唐萌旁边那一个空着,宋亦可便走过去冲了一下手,关上水龙头,抽出纸巾擦了擦手道:“那你爸是什么,包工头?”
唐萌轻笑了一下道:“建筑行业怎么也比做面包强多了吧?”
宋亦可擦完手,把纸巾丢入了垃圾桶,转身面向唐萌道:“南水湾的公共厕所不也是你爸一砖一瓦盖上去的吗?做面包总比盖厕所强多了吧?”
唐叔叔是纯的白手起家。
小学没毕业的学历,从建筑工人做起,后来又做上了包工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看惯了自己的咸鱼老爸,宋亦可其实很佩服唐萌爸爸。
不过唐萌对此,却似乎一直有着隐隐的羞耻心。
虽然嘴上说着自己爸爸白手起家,多么多么厉害,比祖上有家底的更厉害,但又带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觉得自己先天不足的自卑?
那句话无疑戳中了她的痛脚,只见她气急败坏道:“宋亦可,你拿这个说事儿有意思吗?”
“你有意思吗?不是你先说的吗?”
“……”
旁边,陈欣语便拉了拉唐萌道:“算了算了,别说了。”
的确是她先对宋亦可的家庭指指点点……
且中学时两人也发生过无数口角,唐萌哪一次能说得过她?
陈欣语便把唐萌拉了出去。
宋亦可在背后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骂了句:“傻逼!”
而在这时,却听洗手间门口传来唐萌一声:“郑怀野?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女厕啊!”
作者有话要说:郑怀野:“心上人是你啊,傻逼。”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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