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考虑到要让邴绍去面坊当管事, 楚忠大部分时间又得照顾楚言归,便在姚厨子的介绍下又招了个跑堂的伙计,厨房也再招了一个墩子师父,这样郭大婶就能出来帮她做事。
这天她正在盘算账目上的开支, 楚昌平突然来了店里。
正值午后, 店内没什么客人, 几只小猫趴在柜台下方的火盆子处打盹,难得清闲。
姜言意给楚昌平斟上一盏热茶:“舅舅怎过来了。”
楚昌平避重就轻道:“你跟言归出来有一阵了,老夫人惦念你们, 这几天若是得闲,可以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姜言意道:“最近做了新菜式, 我正打算过去做给外祖母尝尝。”
楚昌平点点头,又道:“我要离开西州一段时日, 怕她老人家担心, 你和言归辛苦些, 时常过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能叫她老人家开心些。”
姜言意诧异问:“舅舅离开西州去哪里?”
西州有辽南王封朔坐镇,哪怕南边乱成了一锅粥, 但还是没人敢闹到北方来, 生怕惹到封朔,偷鸡不成蚀把米。
楚昌平看着外甥女, 终说出了实情:“承茂带着承柏从永州赶往西州,路上承柏的妾室生产耽搁了, 被朝廷的追兵追上,如今他们都落到了朝廷手中,我带人去劫囚车。”
楚昌平话里的信息含量太大,姜言意缓了一会儿才消化完。
楚承柏是楚大爷嫡长子, 因为楚家只有楚昌平一人在朝为官,楚承柏考了几次科举都没中,楚大爷便把楚承柏托付给楚昌平,说是让楚昌平带着楚承柏多历练一番,让他长长见识。
“此事不能叫你外祖母知晓,她若是急出个好歹来,也是个事。”楚昌平交代姜言意。
姜言意这才算明白了楚昌平前来的真正目的,她跟楚言归时常回去看楚老夫人,分散她老人家的注意力,这样她才不会过分忧心。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楚昌平是去救楚承茂和楚承柏的消息传到了楚老夫人耳朵里,先前姜夫人的死已经给了老人家太大打击,只怕老人家会急得一病不起。
上了年纪的人,都禁不得折腾了。
姜言意掩下心中的担忧,道:“舅舅放心,我一定会多过去多陪陪外祖母的。”
楚昌平叹道:“你大舅母是个不会管事的,你大舅和二舅也只会窝里斗,几个表姐妹性子不坏,但经事太少,担不起大局。我今日下午就动身,楚家那边若有个什么,还得阿意你过去看着些。我留了百来十个护卫看家护院,你这边若是人手不够,也可从那边调些人过来。”
“西州这边出不了什么乱子,舅舅你前去救人,多带些人,路上自己当心些才是。”姜言意眉间笼上一层愁色。
楚昌平点了头,看着外甥女顶好的容貌,又想到这消息是辽南王的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先前一直没好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辽南王派了人增援。阿意,你母亲去得早,有些话,本不该舅舅同你说,但舅舅怕此番若是一去不回,将来就没人同你说这些了。辽南王是位枭雄,他这辈子要走的路还长,他现在对你重情固然是好,但将来这情分若是淡了,免不得会有新人。”
“别学你母亲,磋磨自己一辈子,该看开的时候就看开些,不管是攒些银钱也好,还是做生意有点自己的人脉也好,这都是你以后的退路。”
这也是他找到西州后,见姜言意开馆子,他从不插手的原因,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楚昌平知道,他护不了楚家一辈子,只有让小辈们自己成才,他们下半辈子的路才走得顺。
外甥女被辽南王看上,楚昌平从未觉得欣喜过,王侯将相哪个不是个风流种?
今日说着喜欢,指不定明日就换了新人。
姜夫人嫁给姜尚书这些年,受气了跑回娘家,娘家人还能把姜尚书骂一顿。将来姜言意若是在王府受气了,他们连把人骂一顿都做不到。
私心里,楚昌平更愿意给姜言意找个家世普通的稳重后生。
只不过这些都来不及付诸实践了。
楚昌平见姜言意被自己的话说得眼眶微红,赶紧打住话头:“舅舅走了。”
姜言意用帕子抹了下眼角,追出去送他:“舅舅路上万事小心。”
楚昌平上了马,冲姜言意挥了挥手:“外边冷,回屋去。”
言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轻夹马腹,马儿便驮着他走进了茫茫飞雪里,他身后黑色的披风垂落在马背上,像是一面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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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姜言意自然得把其他事情先靠后安排,当天就把店里的事情仔细交代了一遍。
准备让杨岫去车行租车时,封朔似乎猜到了楚昌平会给她说这些,已经让府上的车夫把两辆马车赶到店门口了。
只不过这次用的马车低调得多,规格看起来跟寻常马车无异。
楚忠把楚言归抱上了马车,因为马车空间狭小,姜言意便让楚忠跟楚言归同乘一辆,自己去了后面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看见坐在里面的人时,还吓了一跳。
封朔一身墨色锦袍,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面容清隽俊美,只在看见姜言意时,狭长的凤目才柔和几分,吐出两字:“进来。”
姜言意怕被人瞧见端倪,赶紧放下车帘钻进了马车里:“你这是打算跟我一道去楚家?”
封朔轻轻一挑眉:“你若是不介意,本王就这么过去也不是不可。”
见姜言意蹙眉,他才收起了戏谑,如实道:“突厥王子越狱,如今正在城内搜捕。以防万一,西州大营那边得时刻准备着打仗,本王得过去布防。你两个表哥如今在被澹州刺史押送回京的路上,本王派了三千精骑随你舅舅一同去救人,风险自是有的,但胜算更高些。”
姜言意没料到他特意来见她一面,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让她安心。
但封朔说的突厥王子越狱,很快让她联想到了原著剧情。
按理说,姜言惜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西州了才对,如果逃不脱宿命论的话,姜言惜和突厥王子极有可能已经相遇了。
姜言惜要想从京城到西州,肯定得有一张户籍文书,姜尚书是户部尚书,伪造一张户籍自然不成问题。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走南闯北的一般是商户,普通人不会轻易出远门,再说,西州苦寒,便是南边逃难来的人也不愿到这里落脚。
这样一来,筛选出近日从京城到西州的人就容易得多了。
找到姜言惜,或许就能抓住突厥王子。
姜言意想不到怎么把这个消息告知封朔,又担心突厥王子逃回突厥后两国开战,只能硬着头皮道:“或许可以查一查近日从京城来的人?”
封朔眉心微蹙,以为是楚昌平告诉了她,突厥王子之前能混进西州城的真相。
封朔虽信得过姜言意,但楚昌平在军中多年,应当知晓不能把军中要事告知旁人。
他想娶姜言意,知道女子在这个世道活得艰难,没有个强势的娘家,容易叫人看轻了去,楚家人有能力的,他愿意给机会重用,帮姜言意打造出一个强盛的家世。
但若只是一帮庸人,他也不可能拿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封朔问:“突厥王子跟京城那边有联系的事,是你舅舅说的?”
姜言意没料到自己歪打正着,但封朔这么问,可能是不能外传的机密,她犹豫了片刻,道:“我只是在楚家给舅舅送汤过去时,无意间听他跟下属提了一句。”
当着姜言意的面封朔自是没说什么,不过已然决定,等楚昌平回来,必须得告诫楚昌平几句。姜言意送汤能无意间听到,别有用心的人必然也能偷听到消息。
姜言意怕自己的说法弄巧成拙,偷偷看了封朔一眼。
她把担忧和害怕全写在脸上了,封朔心软了几分,道:“南边正乱着,北边若是再起战事,可不是朝堂愿意看到的。”
刚说完这话,封朔忽然语气一顿。
朝廷不想北边打仗,但被围剿的叛军希望啊。
北边一乱,分散了朝廷兵力,南边的叛军就得以缓口气。
樊家的人之前还跟突厥王子接头过,若是他们再次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封朔喊了车夫一声:“停车!”
车夫是封府是人,对封朔惟命是从,“吁”了一声停下马车。
他们的马车在后面,突然停下,在前面一辆马车的楚言归也发现不了什么。
姜言意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封朔的大掌揉了好几下,他嗓音里透着几分欢愉:“本王先去忙正事,回头奖赏你。”
等封朔一撩马车车帘离去,姜言意都还在懵逼中。
他前一秒才否定了她的话,现在这又是突然想到什么了?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捏揉过后的温度,姜言意不自在摸了摸脸。
还好她没涂胭脂,不然被他这么一顿搓揉,怕是得成个大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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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楚府门前停下,楚忠背着楚言归进去,管家前来相迎。
姜言意问他:“外祖母和外祖父近日身子可还爽利?”
许是楚昌平走前交代过什么,管家对她们姐弟二人的态度比以前恭敬了不少,“回二小姐的话,老爷身体尚好,就是老夫人这些日子胃口不佳,用不了多少饭。”
姜言意和楚言归都入了楚家的族谱,姊妹间的排行自然也变了。
楚淑宝排行老大,姜言意排行老二,二房的楚嘉宝是老三,楚惠宝则是老幺。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楚老夫人住的院子里,候在门口处的婆子掀开厚重的挡风帘子,楚忠背着楚言归进屋去,姜言意紧随其后。
屋子里燃了炭盆子,暖意融融,楚老夫人半坐在炕上,身后是几个宝蓝色的团花软枕,可能是姜夫人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之前还只是灰白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大半,额上戴了嵌祖母绿宝石的抹额,虽在看一旁的楚家三姐妹做刺绣,但精神头明显不太好。
见到姜言意和楚言归,楚老夫人脸上才浮现出了笑容:“我昨儿还跟老三唠叨,说你这两个孩子,出去了就不回来看我老婆子,今儿你们就回来了!”
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垫,对姜言意道:“坐到祖母这里来。”
楚家三姐妹也在看姜言意姐弟,楚嘉宝因为生母和离的原因,只瞥了她们一眼就移开视线,满脸写着不高兴。楚惠宝年纪尚小,懵懵懂懂的。
楚淑宝年长几岁,是个心宽体胖的,见姜言意接下来的斗篷上被热气一熏,还冒着水气,便笑着对楚老夫人道:“祖母,你先让言意妹妹烤烤火,这一路过来,天寒地冻的,只怕手脚都是冰凉的。”
楚老夫人笑道:“还是你细心些,意丫头和言归都把手烤烤。”
楚言归除了楚老夫人问话他答几句,其余时间一概一言不发,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来,半遮着眸子,肤色也是瓷器一般的冷白。
楚嘉宝暗中瞪他们一眼,楚言归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锁定了楚嘉宝,黑漆漆的眸子冷冰冰的,萦绕着一股子戾气。
楚嘉宝被吓了一跳,慌乱收回目光。
姜言意在一旁跟楚老夫人说话,没发现这一幕。楚言归腿脚不便,不方便坐到炭盆子跟前,姜言意拿了个汤婆子给他。
楚老夫人絮絮叨叨:“老三也不知是在忙什么,这些日子饭都鲜少在家吃,我问他茂哥儿和柏哥儿何时到西州,他只说在路上了。我昨夜梦见茂哥儿和柏哥儿出事了,这心里始终不踏实。”
姜言意心中也不安,但还是宽慰楚老夫人:“外祖母,您别太担忧了,承茂表哥自幼跟着舅舅习武,不会有事的。”
楚老夫人点了点她眉心:“还叫表哥呢,他如今是你兄长了。”
姜言意不好意思笑笑,这称呼,她一时半会儿是没改过来。
祖孙几人唠嗑了几句,眼瞧着到了做饭的时辰,姜言意想到楚老夫人胃口不好,便道:“祖母,我近日跟古董羹店里的师傅学了新菜式,做给您尝尝。”
一听说要做饭,捧着绣绷的楚惠宝立马抬起头来,眼巴巴道:“厨房里有鱼。”
上次姜言意做的酸菜鱼实在是好吃,小姑娘惦记了许久,可惜府上的厨子做出来,都不是那个味儿。
姜言意笑道:“巧了,我也带了条鱼过来。”
做烤鱼的铁托盘和烤炉她也一并拿了过来。
冬天钓鱼不容易,她店里没有稳定的货源供给,偶尔买到鱼,都只是做给自己人尝尝鲜。
为了吃烤鱼,姜言意还找铁匠打了个专门做烤鱼的铁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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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言意去厨房,楚惠宝是个只顾吃的,想跟过去看,被楚淑宝给叫回去了,反而是楚淑宝自己以打下手的名义跟姜言意一起去了厨房。
楚老夫人有些疲了,打算小憩一会儿,也没再把孙女们都拘在房里。
楚惠宝因为没被准跟去厨房,小嘴瘪着,不太高兴。
一出房门,二房的楚嘉宝就刺了她一句:“你个只知道吃的憨丫头,自个儿老娘是怎么挨罚的都不记得了。”
楚惠宝黑白分明的眼眸瞪着楚嘉宝:“姐姐说了,是母亲做错了事。”
楚嘉宝嗤了一声:“枉大伯母为你们姐妹二人挣破了头,楚淑宝是个没心没肺的,净会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个蠢的,脑子怕不是被狗吃了!”
楚惠宝被她骂红了眼,眼泪嗒嗒掉:“三姐姐你太过分了,大姐姐说你没了娘,才让我凡事不跟你计较。”
楚嘉宝冷笑道:“我没了娘是谁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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