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双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整个厨房除了锅里水开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
姜言意用同样的刀法很快切好了火腿丝和笋丝。
放下刀时, 她微微拧眉,用这具身体拿刀切菜到底还是有些手生,不然能更细些。
李厨子有些惊讶,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人看走眼,姜言意这一手刀功,没练上个五六年, 绝对拿不出来。
但他依旧板着一张脸, 似乎觉得姜言意能切个菜算不得什么, “以后你来厨房这边给我打下手。”
能进火头营,至少以后可以靠本事吃饭。
姜言意赶紧道:“多谢军爷!”
她本以为至少得做出几道拿手菜, 才能得李厨子这句话,眼下倒是比她预想中的容易许多。
李厨子没理会她的热络, 转身忙活自己的:“进火头营做事要手脚勤快,莫想着偷奸耍滑。你把剩下的嫩豆腐做成豆腐脑。”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又嘱咐一句:“味要重些,那是给大将军的, 出不得差池。”
姜言意不太明白李厨子的话。
但是厨房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带了些同情。
姜言意心中有些疑惑,她只是做个豆腐脑,怎么在这些人眼中好像是她要上刑场了一样?
姜言意回到锅炉前,帮她烧火的圆脸女子欲言又止。
姜言意认出这圆脸女子是中午见她被春香欺负,还准备过来拉架的那个, 看着面善,想来是个好说话的。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大将军脾气不好?”
圆脸女子抿了抿嘴,看了一眼四周, 才小声道:“这位新上任的大将军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先帝在时封他为辽南王,麾下十万铁骑,主宰生杀大权,如今不知怎的突然过来接手西州大营了。”
“听闻那位幼时在宫中吃了一碗御膳房做的豆腐脑,说是没味道,吓得御膳房的厨子重做了好几碗,调料放了好几倍,那位尝了还是说没味道,以至于御膳房的厨子被砍了头。偏偏从那以后,那位不管到哪儿,餐餐都要有豆腐脑……”
听完圆脸女子的话,姜言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西州大营新上任的大将军竟是辽南王!
原书中辽南王虽没有正式出场过,但在男主和朝臣们口中都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
男主的皇位不是从他老爹那儿接过来的,而是从他爷爷手中接过的,男主老爹当了一辈子的太子,年纪轻轻就嗝屁了。
反倒是男主的爷爷老当益壮,晚年还跟宠妃造出了个小儿子,对小儿子宠的没边,那小儿子自然就是辽南王。
男主还是皇长孙时,朝臣们就分为两派,一派拥护男主,一派拥护辽南王。
很多人都觉得以先帝对小儿子的宠爱程度,十有八九会把皇位传给小儿子,谁料先帝驾崩后却传出两道圣旨。
一道是传位给男主,一道则让小儿子裂土封王。
原书中,男主从头到尾都在忌惮自己这个叔叔。
辽南王也的确是出了名的凶残暴戾。
姜言意想起刘成做毁的那一锅豆腐,顿时心中明了:刘成八成是故意的,他也担心掉脑袋。
自己现在算不算是上赶着当了替死鬼?
圆脸女子看出姜言意的后怕,宽慰道:“你上心些就行了,这些年没听说过大将军因为豆腐脑不合口味砍人脑袋。”
在军营里得称呼其军职,所以军营上下都管辽南王叫大将军。
姜言意勉强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哟!厨子做菜做得不好就得掉脑袋!
她可以请求把砍脑袋换成给差评吗?
姜言长叹一口气,收起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知道做好豆腐脑才能保住自己小命。
她找了小葱、香菜切细,把独蒜拍碎剁末,食盐撒一点,酱油和陈醋都浇上!
但没找着辣椒,问了圆脸女子才知道,这个朝代根本没有辣椒这种东西,调节辛辣味用的是茱萸。
姜言意脑中灵光一闪,那位大将军说没味道,是不是觉得不够辣?毕竟茱萸的辣味远比不上辣椒。
在姜言意原来生活的世界里,辣椒明朝才传入她所在的国家,不过一开始不是用来吃,而是被当做盆栽观赏。
吃辣从清朝才开始盛行,川菜也是那时候起源的。
姜言意觉得等自己安身立命了,有必要四处走走看看,指不定这里已经有辣椒了,只不过还没有被摆上餐桌而已。
有了辣椒,她一定得让这里的古代人见识一下火锅是什么人间美味!
到时候还可以开个火锅店!
想着以后的日子,姜言意干活又有劲儿了。
她按照做油泼辣子的法子,起锅烧了热油往碗里的混了香辛料粉的茱萸上一浇,做了一碗油泼茱萸酱。
茱萸的香味和辣味都远比不上辣椒,但被热油一浇激出的辛香味还是引得附近切菜的几个火头军都凑了过来。
“好香!这是什么酱?”
“配这酱,我粗米窝窝头都能啃十个!”
姜言意心中稍安,把油泼茱萸酱淋到了豆腐脑上,只盼着那位大将军能满意才好。
*
主将帐中。
封朔看着手中的折子,一双狭长的凤眸微眯。
暮色四合,帐中已经点了烛火。
他卸下沉重的盔甲,换了一身墨色长袍,身上的煞气淡了些,看着倒像个自幼饱读诗书的世家清贵公子。
清俊的面容一半映在烛光下,一半隐在阴暗中,面上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唯有浅浅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嘲弄。
“这几年西州并无战事,朝廷拨下的几百万两军银怕是全进了樊威的口袋。”
樊威是上一任西州大营的大将军,家中还有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女儿,如今被调去了达州当总兵。
军师池青抱着一盆盆栽刚进帐,闻言便道:“我还以为你不心疼呢!用达州那富庶之地换西州这么个穷乡僻壤,所谓的西州大营也就只剩个空壳子,亏大发了!”
封朔抬眸睨他一眼,池青耸耸肩,识相闭嘴。
过了一会儿又嘟嚷:“只盼着龙椅上那位能信守承诺,你交出达州,他就准许太妃娘娘出宫安享晚年。”
封朔眼底闪过一抹寒意:“他不敢食言。”
说起京城那边的事,池青想起自己过来时遇到的两个抬棺木出营去埋人的士兵。
他皱起眉头:“姜家嫡女死在西州大营,绝对是个阴谋,姜家现在说自家女儿是暴毙而亡,日后指不定又改口说是迫于你的权势才没敢为爱女伸冤。”
“姜家女儿死了?”
“死了。”
池青被问得一愣,“你怎还问起我来了,不是你派人去收尸的么?”
他是看到有人抬棺木出营,多问了一句,才知道是封朔让人用棺材把死去的营妓敛尸葬了。
办事的小兵不知死去营妓的身份,但他还能不知道吗?
三天前姜家嫡女撞墙寻死,磕得头破血流,池青当时就觉得人肯定活不了。
封朔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道:“派人查姜家是怎么跟小皇帝结怨的。”
他垂眸时瞥见池青手中抱着一盆花。
说是花,倒也不像花,因为盆里的植株结满了果子,青的红的都有,形状跟秃笔头似的①。
封朔扬了扬眉,问:“这是什么?”
池青献宝似的把盆栽往封朔跟前一放:“西州换了天,城里的商户们自然得重新找关系。不仅送来了金银玉石,还把关外特产也捎了一份,我瞧着他们送的这盆栽怪有意思的,就给你拿过来了。据说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叫番椒。”
封朔显然对这盆栽没甚兴趣,凉凉看向池青:“我让你把樊威留下的眼线处理干净,你一下午就干了这个?”
池青后背狂冒冷汗,眼神飘忽:“那个……我这就去,这就去……”
言罢逃一般出了大帐。
亲卫从火头营拿了晚膳过来,进帐时险些被池青撞到,他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他准备摆膳时,见桌上放了个盆栽,结满青红的果子还怪好看的。
亲卫把盆栽移到一旁的高几上,摆好膳食后,才对还在看公文的封朔道:“主子,先用饭。”
封朔只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压根没从折子上移开。
亲卫知晓自家主子一向不重口腹之欲,从来不见他挑剔什么,也不见他喜食什么菜肴。
等了好一阵,封朔才批完公文过来用膳,菜已经凉了大半。
亲卫忙道:“属下拿去火头营热一热。”
“不必。”
封朔瞥了一眼火头营送来的菜式。
他幼年时在宫中食了一碗有毒的豆腐脑,捡回一条命后却味觉全失,知晓此事的宫人都被处决了,而今只有太皇太妃知晓这个秘密。
这十多年来,他吃任何美味珍馐都只能尝个口感。
军中伙夫做的吃食再精细,也比不过府中大厨。
他视线触及那碗豆腐脑,倒是多停留了几秒。
白瓷小碗中的豆腐脑嫩生生,颤巍巍,仿佛只是一团微微凝固的牛乳。上面铺着一层诱人的红油茱萸,点缀碧绿的葱花和香菜,还洒了油酥黄豆和花生碎,看着便十分可口。
亲卫忙递上银勺。
封朔挖了一小勺浅尝。
因为碗里有汤煨着,豆腐脑还是温热的,嫩滑软腻,入口即化。
带着一丝淡淡的咸辣味,倒是不错。
等等,咸辣味?
封朔握勺的手猛然顿住。
姜言意收下铜板,向李厨子和赵头儿道了谢,赶紧进营房弄吃的。
两个哨兵见状不满道:“李头儿,您不亲自下厨啊?”
李厨子锤了锤自己后腰:“在灶上站久了,腰疼。让新来的帮厨给你们做。”
二人一听方才那女子只是个帮厨,顿时脸上不好看,一个帮厨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吃食来?
他们好歹是花了钱的!
但顾忌着李厨子,对方又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到底是没好发作。二人不奢望能吃上什么好吃食了,只不耐烦催促道:“行行,随便弄些果腹的来!”
他们说话声很大,姜言意在营房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自然感觉到了二人语气中的不快。
她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其实不太清楚这八个铜板能买什么,原身是尚书府千金,经手的都是金玉宝石,碎银都没摸过,更别说铜板。
好在她之前帮李厨子去领过食材,知道各类食材的原价。
这么一估算,八个铜板差不多也就是两碗面的价钱。
她去库房取面粉,才发现预留的面粉已经用完了,剩下的是留着明早给将士们蒸馒头的,万不能动。
这可如何是好?
姜言意瞥见一旁有预留的芡粉和红薯粉,眼前一亮。
深秋寒夜,吃碗酸辣粉暖胃再好不过!
在这里,红薯粉的市价还远低于面粉。
她不太会用古代的称,但凭借自己多年当厨子的经验,经手一掂也能把重量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赵头儿放心自己一人来取食材,那是对她的信任,若是缺斤少两则会给赵头儿留下不好的印象,姜言意回头向赵头儿报账时为了避免万一,刻意把斤两往高了些说。
取了食材,她回营房生了火,起锅烧水。
她把芡粉和红薯粉倒进一个小盆里加水搅拌成至糊状,等锅里的水快烧开时,找了个大漏勺,把勾兑好的生粉倒入大漏勺里,用力拍打生粉,漏孔里瞬间溢出了粗粉条。
等粉条煮好捞起来,控干锅里的水,下宽油酥了一小碟花生米和黄豆。
粉条和配料都准备好了,姜言意找出两个大海碗调好底料后,放上油泼茱萸和陈醋再加汤一冲,那股酸辣味瞬间就出来了。捞入粉条撒上先前炸好的花生和黄豆,再放了些葱段和香菜末,光是瞧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可惜没有肉啊,这酸辣粉做得终究是不够完美。
她找了个托盘把两碗酸辣粉端出去:“两位军爷慢用!”
两个哨兵咋一抬头,被姜言意在灯下的那个笑容晃花了眼,心说这小娘子的容貌比起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一看碗里的粉,心中才压下去的不快又升了起来。
碗中的粉从未见过,颜色灰不溜秋的,远不如面条白净,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面粉。而且粉条都快抵上筷子粗了,这揉面做粉的功底真叫人不敢恭维。
他们花钱就吃这么个东西?
有心想发脾气说道说道,一瞧那小娘子还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们,二人又歇了动怒的心思。
自我安慰这粉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装碗好看,配料多,味道闻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其中一人犹豫了片刻,拿起筷子挑起一根粉尝了尝,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又尝了一根后,咂咂嘴回味了片刻,直接用筷子挑起一大口开始嗦。
同伴见他如此,还以为他是想讨好做粉的小娘子,心说这憨子在这些事上也不憨嘛。他也拿起筷子开始吃,乍一入口,眼都瞪圆了。
粉条又酸又辣,劲道十足,油炸过的花生和黄豆酥脆生香,一口下去,舌尖发烫发麻。
这其貌不扬的粉竟有这般滋味!
他赶紧埋头跟同伴一样开始大口吸溜。
边吃边含糊不清问:“这是什么粉?”
自己的手艺能被食客肯定这是一个厨子最大的满足。
姜言笑得见牙不见眼:“酸辣粉。”
外边有李厨子他们看着,姜言意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回厨房赶紧给自己也整了一碗酸辣粉填肚子。
李厨子方才见姜言意端出两碗这么粗的粉条来,就觉得辣眼睛。
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厨子,还没见过有哪个厨子把粉做得这么粗这么难看的,瞧着就难以下口,不免对姜言意的手艺有些失望。
两个哨兵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在李厨子看来是他们饿狠了,暗自摇了摇头同情他们。
但两个哨兵吃完后,临走时又掏了钱给他,说是明日还要来吃这粉。
李厨子觉得他们明日再来,只怕为了吃这粉是假,想看做粉的女娃子才是真。
收碗的时候,他瞧见碗里汤底都喝干净了,还有些纳闷。
须臾又笑着摇了摇头,暗叹一句果然是年轻好啊。
*
姜言意回到原先住的营房时已是亥时。
但营房里的女人们都没睡,里边灯火通明的,还有带兵的小头目拿着册子在登记什么。
姜言意一进门,就有好几个女人主动跟她打招呼,热络得让姜言意有些不习惯。
她问了句:“这几位军爷来这里做什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