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比舞’,不是‘比武’吗?”
“你这个人真是!这就是‘比舞’啊,这么大一个‘舞’字,你没看到吗?”
孔笑苍带着十丈怒火扯着嗓子和那司马家门口的家奴吵嚷不休,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喷了对方一脸唾沫。司马家的那位还来不及擦脸,便被孔笑苍奉送了一拳,当即就挂了彩。
吴希夷渴酒,不耐多等,便先与杏娘去了北街上的一家名叫“归去来”的客栈安顿下来。
二人坐下不久,忽闻街上沸沸扬扬的,犹似炸开了锅。二人本不在意,可是听着听着,二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路上七嘴八舌的人中,有人说“司马家有人寻衅滋事,打死了人!”还有人说“司马老丈都被那人打死了!”
杏娘和吴希夷面面相觑,均感不妙,慌忙放下碗筷,直奔司马家而去。
到得那里,汹涌的人群早已把司马家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高耸着脖子,拎着那一双双只恨事小的眼睛拼命往里头挤,唯恐错过了什么热闹。
吴希夷在人群外高喊了几声孔笑苍的名字,怎奈人声鼎沸,他这副苍老的喉咙根本无法与这百舌之声相较,每次他的喊声一出口便如石投水一般立即堙没无闻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吴希夷始终未见孔笑苍身影,又久呼不应,没有办法,他只得绕道至司马家的一侧墙处,欲潜入其中一窥究竟。
于是,吴希夷带着杏娘飞身而起,偷偷潜入了司马家,只是他轻功一般,落地不稳,差点连累杏娘一起摔倒。
时风雪初停,二人尽量沿着无雪的地方小心地往前走,不过雪地上依然清晰地留下了两串足印。
话说这司马家的主人司马丹举办这场比舞,原是为了悼念他一年前过世的爱妾木盼盼,木氏生前能歌善舞,风情万种,司马丹甚是宠爱,乃至她过世这么久,他还念念不忘。
一晚,他独卧木氏昔日之闺阁“燕子楼”,忽梦见木氏音容,欣喜不已。
梦中那木氏楚楚可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柔情似水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睛,脉脉含情地说道:自己久不闻歌舞之声,甚是寂寞清苦,希望那司马丹为其在“燕子楼”上安排一曲歌舞,以慰其在天之灵。
那一夜高唐虚梦,让司马丹至今神魂颠倒。
因着盼盼说,只要能欣赏到世间最美的舞姿,她便会再来与君相见。故而,司马丹遍请乐工舞师,日日在这“燕子楼”下翩翩起舞,只为再复昔梦之欢,可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佳人入梦。
三日前,有一道士前来叩门,说是以双泉金波为赏金,便可心愿得偿。
司马丹依计行事,今日已是第三日,这位痴情的男儿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脸的惆怅,心里一直哀叹道:盼盼,为何我对你朝思暮想,你却还是不肯入我梦呢?盼盼,你可知道我对你一片痴心,盼盼……
这位年逾四十的司马丹哀怨缠绵地在心底揽泣,手里抚摸着木盼盼曾经使用过的一柄合欢扇。可惜,如此忧伤的眼睛里却始终挤不出一滴真挚的泪水。他专注地望着扇面上那一对穿花蛱蝶,大有睹物伤情之悲思。
美人过世的时候,她日常惯用的那些用用具都一应化为灰烬,随她而去。惟有这一柄合欢扇,他舍不得将之焚化。因为他想给自己留个纪念好作凭吊,还有就是他真的舍不得将之焚化。
因为这扇子的扇面可是以缂丝织就的;
因为这扇子的扇面可是天下第一缂丝大师沈子蕃以缂丝织就的;
因为这扇子的扇面可是他花费千金才换来的。
俗话说“一寸缂丝一寸金”,寻常的缂丝织都是极其难得珍贵的,而这位沈子蕃的缂丝作更是价值连城,他原出生于并州缂丝世家,擅长将缂丝技术与绘画技巧相结合,质素莹洁、高雅秀丽,极具艺术性和观赏性,其缂织的人物、花鸟形态生动、栩栩如生,堪称“织中之圣”,宣和年间便以一副《梅鹊》而被宣和画院收录,从此扬名天下。南渡之后,他精妙绝伦的缂丝作更是为达官贵人所热捧,趋之若鹜。
当年,这位司马丹在姑苏城三十六鸳鸯楼中遇到木盼盼后,便茶饭不思、魂不守舍,一心一意要为之赎身。
时有一个名叫柳云辞的年轻人也钟情木盼盼,仗着自己家财万贯,便出来与自己相争,司马丹一时气盛,豪掷千金,与之斗富,结果,柳云辞仗着地利人和,轻松夺魁。
可最后,那位本可以抱得美人归的柳云辞却反悔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露似真珠月似弓的夜晚。
那个年轻人坐在三十六鸳鸯楼合欢厅的正中央,神姿清发,风流蕴藉,从一进门就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自己在他面前,不仅瞬间相形失色,还无端多了几分寒酸潦倒之色。
可当他听家人报讯后,他的神采就变了。
他将其手中的那柄合欢扇一挥,然后对司马丹说,只要自己仍愿意以千金之数为木盼盼赎身,他愿意相让,并将自己手中的这柄“穿花蛱蝶深深见”的合欢扇作为贺礼送于自己。
司马丹本不识货,好在周围的看客都十分识货,纷纷站出来为其解说这柄扇的来历,那垂涎欲滴的眼神、那蠢蠢欲动的手指,无不流露出艳羡觊觎之意,就好像只要自己再有片刻的迟疑,他们这些人便会趁机抢夺了去。
司马丹见势,自然爽快地答应了这笔交易。千金易得,一扇难求!这意外之财,焉能拱手让人?
于是那位木盼盼就随着那柄合欢扇来到了司马家。
司马丹直到他揽着美人离开姑苏的那天,才知道,那个名叫柳云辞的年轻人当天反悔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的一个好兄弟要纳妾了!
司马丹不明白,木盼盼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草率地将二人的定情信物送于司马丹?他为什么会如此轻率地将自己转送与他人?
哼——说到底,对他柳长卿而言,她也不过是秋风里的一柄团扇罢了。
所幸,司马丹待她如珠如宝,宠爱有加,让她享受了一年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总算得了一个善终。
“郎主,有人偷偷潜入内宅!”
就在吴希夷和杏娘一跃而入后不久,正在燕子楼中与人对弈的司马丹即收到了消息。
“又是什么人啊?”司马丹撂下合欢扇,不耐烦地问道。
这燕子楼除了负责洒扫的两个婆子外,其余下人是一概不准踏足的,故而司马丹也不唤那人进屋。
“一男一女,看着不像本地人。”门外那人迟迟不见主人迈步出来,只得继续躬身垂首地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足前那一寸土地,不敢入内,也不敢向屋内觇望一眼,以免被主人指斥自己有非分之念。
忽听屋内传出一个女子温柔而明亮的声音:“一男一女,男的老,女的少,是吗?”
“是!”
门外那人低着头小心地应答道。虽然不敢探头相觑,但光听那女子柔润的声音,他也能猜出屋内女子一定漂亮极了,只可惜那位女子再未与自己说什么,让他平白生出了一段没来由的怅憾。黯然低徊之际,只听那女子又拖着她那曼妙的声音娇滴滴地佯辞道:“司马公,既然你有贵客临门,那妾身就先告辞了。”
“这是什么话,这翻高头的怎么能称得上是贵客?你才是我的贵客。”司马丹笑吟吟地双手扶起那位女子,只见那女子柔握微颤,纤腰一袅,忽然倒在了司马丹的怀里。
门外之人不知屋内发生了何事,只听屋内一阵奇怪的动静之后,两人都不知怎的都笑了起来,自己主人的笑声与寻常无异,而那位女子的笑声好听极了,娇柔婉转,犹似一缕骀荡的柳风从他心头拂过,挠得他心里直痒痒的。
过得片刻,司马丹才向他问起了方才被绑缚进来的孔笑苍。
“对了,刚那泼厮怎样了?”
话说这打人骂狗的孔笑苍送人一拳后,不知赶紧逃逸,还跟一只疯狗似地径直追着那人进了司马家的大门,不过,一进门,他便嗅到了一种名叫圈套的味道。
只听得身后大门“咣”的一声,眼前猝然飘来一片白如雪的粉末,恁是他反应快,当即闭紧了双眼,但仍感觉到一种令人畏怖的眩晕,之后他像一条自投罗的小鱼儿一样被人装进了一个臭烘烘的麻袋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
被装入麻袋的孔笑苍四肢很快失去了力量,无法施展出他圣人刀的威力,只能本能地蜷起身子用他的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不多时,他闻到了一股夹杂着臭气的血腥味儿,这股子憋屈而窝囊的味儿,让他觉得恶心欲呕,还好,他的心里还装着一味麻醉剂,不至于让他感到四肢百骸的疼痛。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
这句话从他被装入麻袋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挂在嘴边,像一件金刚护甲一样庇护着自己受伤的心灵,像一剂苦口良药一样抚慰自己屈辱的伤痛,让他一边怒不可遏地听着他们恣意满足的欢笑,一边又坦然自若地忍受着他们狂风暴雨般的报复。
“那厮顽固得很,一直不肯配合。”门外之人忿忿道。
“别太为难人家了,差不多就行了。”
“那……”
那人本想再问是否要抓捕吴希夷和杏娘二人,却听那司马丹不以为然地说道:“司马家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得了的吗?”
那下人不敢作声。
只听得屋内那女人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怅然一声叹息:“哎,南风不竞!这局司马公赢了!”
司马丹嘴角微扬,不无得意地谦虚道:“承让!今日与仙子对弈,真是让我收获良多啊。既然这一局胜负已分,走,咱们一起看舞去。”
“端平,去把他提到舞台上去。”
“喏。”门外之声应声而去。
梅心冻 htmlbook76030index.html
?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