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潇羽本想询问那厨子的事儿,南星这一来,打断了她的话头,她只好暂且搁下。
“公子有事找我,吩咐便是,何劳您这般动手?”南星此刻一身男子打扮,故此田二以“公子”相称。他一声惨叫后,便是连声讨饶。
南星这猝不及防的一拽,抓得他手肘生疼,嘴里嗷嗷直叫,两眼睁得与一文小平钱一般大,本就弓着的腰这下弯得更低了。
“昨晚你报完信去哪了,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南星声色俱厉的问道,犹似在审问一个犯人。
方才吴祁二人议事前,祁穆飞差了竹茹去打点行装,让南星则去镇上买点吃食杂嚼,所以二人便再无暇去寻那田二的踪迹,不料在此遇上了。
为着之前全天权冒充帮闲趁乱偷袭的事儿,南星这回多了个心眼儿,未免重蹈覆辙,让那田二遁形而去,所以这回她先发制人,一上来便死死地扣住了他。不过一碰到田二,她立马觉出此人空具一副男儿之身,内里一点力气都无,要制服他,简直易如反掌。
“小的,昨晚哪儿都没去啊。师父的味八珍要人看火,可向来负责看火的那老头昨晚突然不见了,所以师父便找了我去。”田二诚实地说道。
昨晚后半夜南星和竹茹在七星楼里里外外的地寻他田二想要找他问个明白,寻至厨房外,听得砧板上密密麻麻的剁肉之声,二人从窗缝里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苍老而孤单的背影,再无余人,二人便匆匆离去了。
而后二人也有再次寻到厨房外,这次她们听到的是急急切切的捣蒜声,看到的依然还是那个苍老而孤单的背影,两人依旧没有看到灶膛后面的那只“煨灶猫”。
不过,当时二人认定了田二与全天权一样都是扮猪吃老虎,所以谁也没料到田二会如此胆大,藏身于那样明显的位置。当然,田二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两个人为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而寻寻觅觅,竟至于通宵达旦。
昨晚,田二报完信后,本想钻回他的狗窝去,却被他的师父揪住,要他看火去,说是权老汉失踪了无人盯火,田二想了想,厨房看火,总归还是个热乎的地方,况且师父难得开口留他一起,他自是满心欢喜,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回到“狗窝”里,他将自己原本那个破袋子中的铜板装入到师潇羽赠与他的那个钱袋中,然后就去了厨房,一夜未归。
“那我问你,是谁让你报的信?”南星的神色依旧严峻。
“这个小的不知。”田二一脸惶恐地跪伏道。
“你当真不知?”师潇羽目示南星稍稍松手,使其抬起头来。然后她从钱袋中掏摸出几个铜板,田二拿眼睛一数,有十个之多,顿时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十枚铜板在桌角一一堆叠起来,最后一枚被师潇羽捏起,夹在指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其余九枚。
换作平常,这铜板相击的声音,田二听来最是悦耳爽意的,可现下他听了却心里直发毛,再一想到那七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田二顿觉毛骨悚然。
见师潇羽的眼光扫在自己脸上,田二本能地向下一缩,听那师潇羽说“本想着你报信有功,给你点赏钱,看来——是免了。我还是一会出门给那叫花子吧,起码能让他们喊我一声好呢。”
田二当即哭诉道“娘子,你冤枉我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昨晚黑咕隆咚的,那人来找我,我真的没瞧见那人是谁啊。”
“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要不然就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南星恶狠狠地厉声问道,指间一加力,田二的脸顿时拧作一团,露出痛苦之色。
田二一边告饶,一边摆手否认道“没没没……没有的事儿。小的是贪钱,可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昨天你家官人救了我一命在先,之后娘子又给了我那么多赏钱,小的心里可是感激的很,只想着好好报答娘子。这不,晚上那人说是娘子你们的人出了事,我被子一掀,二话不说,立马就出门给两位娘子报信去了。没想到娘子居然疑心小的,这种昧心的钱,小的断断不会挣它一分一毫的啊。”
田二说得很硬气,可惜他这一身软骨头终究是撑不起他这最后一句昧良心的话。
原本以为自己通风报信是做了好事,不得赏,也能得一顿夸,不料被人反诬为帮凶,看来这十文铜钱替人报信的事儿是不能说出去了,不然不就坐实了自己帮凶的罪名,要是再被掌柜的知道了,自己的饭碗可就保不住了。
为了不让人瞧出他的心虚,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已哽咽起来,低着头,拿衣角揾了揾眼角,从眼睛缝里偷瞄着师潇羽的表情,见其并未收回铜板,心下稍安,只是这南星一直抓着自己不放,实在不好掩饰自己干涩的眼窝。
“真的没挣?”
看着田二在面前演下这一出声泪俱下的戏码,师潇羽的心头颇有些不忍,这时一旁观戏的杏娘干咳了一声,开口问道。
田二怯怯地勾眼觑了她一眼,见其面容端庄,神色和善,既不似南星那般凌厉,也不似师潇羽那般伶俐,心下不由得稍稍松缓了些,只不过杏娘为人持重,平素不常与人玩笑,眉眼之间少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亲近感,所以刻下田二也未敢轻意,只听杏娘温言道,“那好,你把你的钱袋子拿出来与我瞧瞧。”
师潇羽和杏娘对视一眼,虽不知杏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杏娘眼色,她便会意了几分。当下且不言语,只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南星则一脸迷茫地看着二人在那拿眼睛打哑谜,看不懂,也猜不出,只好沉默着看好戏。
“呃,要做什么?”田二下意识地捂住腰间,愕然问道。看看师潇羽,又看看杏娘,不知所措。
正犹豫间,南星一招“妙手摘星”便将田二的钱袋子从腰间勾了出来,田二一下子傻了眼,自己的手分明还在腰间紧紧捂着,怎的钱袋子就到她手里了呢。
不过,眼下,他也不敢张口索回,常说女人的眼神能勾魂,这南星的眼神简直能杀人,更何况他的一只手还在人家手里呢。
南星将那钱袋子交到杏娘手里,然后杏娘又从自己从怀里谨慎地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圆形暗红色螺钿粉盒,她双手相持,小心翼翼地安放于桌前,一边朝田二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听话。
田二一脸狐疑地往前一步,只听杏娘压低声音道“小二哥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这样东西?”
田二茫然地摇了摇头,心头暗自嘀咕道“这不就是一个粉盒吗?”
“这是一个粉盒。”杏娘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不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粉盒,它叫‘饕餮盒’。”
见着田二面色愈加茫然,杏娘接着说道“这‘饕餮盒’专识不义之财。只要把这铜钱放进去,盖上盖子,然后这么转个圈儿,它就可以辨识出这个铜钱是不是不义之财。”
一边说,杏娘还一边打开了粉盒,特意让田二眼前瞧了个仔细,盒中没有香粉,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乍看来,与一般的粉盒无甚区别。接着杏娘从田二的钱袋子里拿了一枚铜钱放入粉盒之中,欲待敷演一番。
田二将信将疑。
“若是不义之财,这盒子就会立马把它吞掉,再也找不回来。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是,它就会好好的,不会不见的。”杏娘特意补充了一句。
说完,她扣上了盒盖,将盒盖向左一拧,然后掐诀念咒似的一顿敷演。
田二自然不信这种偷天换日的江湖伎俩,他平常也见的多,每次见到那些神棍行骗,他都会本着一名看客的专业素养平静地看着那个受害者一步一步陷入对方的圈套之中,绝不啰唣一声。
所以,他坚定的选择不信。
可是,人的心是这世界上最难恒久的东西,田二的信心也不例外。
“南星,你松开他,让他坐下好——好——瞧着。”田二不敢造次,没有落座,只猫着腰,把一双眼睛往前一凑。
第一回,钱币安然无恙。
第二回,钱币不翼而飞。
第三回,钱币又不见了。
“呀——怎么不见了!”田二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锦盒,一眨不眨,眼见着自己的铜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顿时急了起来。
眼见杏娘将盒子放下,他立时把那粉盒抢了过来。
杏娘也不计较他冲撞无礼,任由他捧起粉盒翻来倒去地寻找钱币的下落,还在耳边晃了晃,铜钱入盒时,那金石相击的响动,分明声犹在耳,可这时这个粉盒就像是进了水的炮仗,全然没了声响。盒子里面也空无一物。
田二目瞪口呆,使劲揉了揉眼睛,拼命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瞧了一遍,恨不得将这粉盒开肠破肚。
“去哪儿了?我的钱呢?我的钱去哪儿了?”田二失声顿足道,面色惨然。
“去哪儿了,自然是被这锦盒给吞了啊。”师潇羽面带愠色道,说着,又掇了一枚铜钱放入了锦盒之中。
“来,我们再试试这一枚铜钱。”
师潇羽正要扣上盒盖,田二忙夺下盒身,低低地跪求道“别别别,……娘子,我说就是了,您可别再吞我的钱了。”一边哀泣着,一边还把钱币从盒底抠了出来,攥在手里,连那盒身也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怎是我吞的,是这‘饕餮盒’吞的。”师潇羽脸一沉,猛地掼下盒盖。田二全身一激灵,立即应承道“是是,小的嘴笨,说错了话,还请娘子宽恕。昨晚那人确实给了小的十个铜板。可是——”
南星闻言,当即提起他的后衣领,大声呵斥道“哼,十个铜板就把你收买了啊!你的良心够廉价的啊。”
田二缩着脖子抱着头,嘴里连声辩白道“不不不,小的真的不是和他一伙的,小的真的只是报信而已。”田二到得此刻,也不明白自己好心报信怎么就惹恼了对方,心里气苦,就跟哑巴吃黄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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