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以雁不知道为何会走进一条又黑又窄的隧道。
隧道口有光,但离得太远,那光看起来便如同天边的星子,微弱微小。
她只能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踟蹰而行。
有很多奇怪的声音在周围回荡,低沉的、零散的、絮絮叨叨,没有完整的内容。
她感觉自己像一尾深海里的鱼,想浮到海面上呼吸空气,却只能在巨轮的阴影下不断游走。
缺氧的感觉……伴随着眩晕、恶心、难受。
脑袋胀得发痛。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着她。
她的身体轻盈得如同气球,在狭长黑暗的隧道里风一样穿行。
那一点光逐渐氤氲开去,变得越来越大。
她知道自己正在接近出口。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光亮刺激得不断流泪,但她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
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眼前豁然开朗的那一刻,无数影像纷沓而至,宛如面前铺开了巨大的荧幕,轮番上演着一场场喜怒哀乐的折子戏。
美丽的少女含情脉脉地看着英俊的少年,许下甜蜜的誓言……我等你回来,秦二哥,你一定要回来娶我。
少年的承诺坚定而深情……等我,雁雁,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离别的难过压在胸口,让她无法喘息。
少年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上了精致的手链。
刻了你的名字,我的雁雁……
少女笑靥如花,幸福得立刻死去也愿意。
秦二哥,爱你……
镜头切换。
三年又三年,少女渐渐地再也收不到少年的回信,她从一开始的悲愤伤心到后来的难过死心。
在她心如止水时,父母给她张罗了一个结婚对象。
刚开始少女并不想去赴约,后来架不住父母软硬兼施,最终还是去了。
第一眼,她以为那个站在喷水池边的青年就是出国后逐渐失去音讯的少年。
但看了第二眼后,她知道,那个人不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移情,她最终还是喜欢上了那个人。
她的内心又回到了那个十四岁天真无邪的少女,重新憧憬一段幸福完美的婚姻。
她像是把不能跟少年厮守的那些遗憾都转换成了对青年的执着和深情,明知道他正在被仇家虎视眈眈,也义无反顾地跟他同进同出,甚至不惜豁出性命替他做掩护。
为了引出藏匿在暗处的仇家,青年想出了一条瓮中捉鳖的计谋,她二话不说就跟着青年的替身上了车,好让一直在暗中窥伺的仇家信以为真。
那一次,她差点死于枪林弹雨中。
谁死死地守护着她,将她从地狱平安地带回了人间。
那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拽着她拼命往前跑。
风在耳边,低醇的声音被风吹散。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有多快跑多快。
敢拖我后腿,我先崩了你。
那人说话非常尖刻恶毒,但抓住她的那一只大手去,却片刻都没有松开过。
那人……是谁?
她想努力看清楚他的脸,但视线却一片模糊。
镜头再次切换。
美丽的少女孤立无援地站在雨中,面前是秦家美轮美奂的豪华宅邸。
阴沉的天色和细细密密交织的雨水将这栋建筑物渲染得冰冷无情。
而更无情的,是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管家。
我们老爷不在,你请回。
这句话管家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说过了,而且在此之前,还重复了七八次。
少女从一大早开始在这里等待,寸步不离,中午的时候烈日当空,晒得她口干舌燥,香汗淋漓,到了下午,却风云色变,刮起了阵阵大风,随之下起了雨。
她很想反驳管家,刚才那辆劳斯莱斯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明明从车窗里看到了后排坐着秦伯伯,为什么管家现在说他还没有回来?
但管家还在说,你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个欠钱的不哭穷?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总觉得自己的钱是钱,别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于是她沉默了。
离开之前,她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雨中的豪华宅邸,心里想起那个英俊少年温柔中透着深情的笑容。
雁雁,你能来,我很高兴。
雁雁,我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你,你要常来。
少女哭着离开了,她知道她以后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眼前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再次看到画面时,却是时过境迁。
她躺在病床上,高大冷漠的男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娶你。
接下来的每一天,少女都过得痛苦和惶然。
嫁给不爱的人,照顾着整天除了吃就是哭个不停的宝宝,她曾经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着真累。
但如果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少女哭着问他,你为什么要娶我?
男人露出阴沉嘲讽的笑,你为什么生下我的儿子?
他们同床异梦,相看两厌。
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少女的绝望让画面再次染上了浓稠的黑色,心口有什么情绪即将爆发,却被死死压抑,让人完全透不过气来,堵得慌。
为什么会有种被藤蔓牢牢缠绕束缚的感觉?
是什么东西在控制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意识在浩瀚的深海载浮载沉,等到再次浮出水面时,画面出现了激烈的争吵冲突。
依旧保持着少女模样的她惊恐地退到墙角,浑身瑟瑟发抖,犹如一只落水后被打捞上来的小猫,想要虚张声势,张牙舞爪,却最终被惊恐打败,夹着尾巴,匍匐在地上,仓惶地等待着厄运降临。
男人用能杀死人的冰冷目光盯着她道,你动了我的电脑。
她拼命摇头否认,但男人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直直穿透了她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男人冷冷地说,自作孽,不可活。你如果安安分分地做我的妻子,我会给你尊荣,给你奢华的生活,现在,不可能了。
她本来就不想要他给的尊荣和奢华的生活。
她不爱他。
一点都不爱他!
巨大的疼痛在心底蓦然炸开,轰的一下,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身躯被炸得七零八落。
“啊!”
舟以雁倏然睁开双眼,额头一片冷汗涔涔。
“你记起来什么了吗?”
林文凡那张毫无特点的平凡的脸出现在眼前。
舟以雁没有说话,抬手捂着嘴巴,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林文凡惊疑不定地给她递去一包抽纸,看着她一张接一张地抽出来擦拭泪水。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能看的人。
仿佛水龙头忘了关水,哗啦啦地往外流。
舟以雁默不吭声地哭了五分钟,然后吸吸鼻子,终于止住了泪水。
“谢谢你,林医生。”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双手撑着身子想要从躺椅上起来。
林文凡立刻上前扶她,帮助她从躺椅回到轮椅上。
“不必客气,我是收了费的,做的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我想知道我的催眠效果如何,关太太你到底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舟以雁沉默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大部分都想起来了,但我还是觉得很乱,脑袋发胀,而且……很痛。”
林文凡端详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脑袋痛?”
不应该啊,虽然接受过他催眠的人也有过不适应的,但不至于感到痛的程度?
舟以雁抬手捂着胸口,道:“是这里痛。”
林文凡目瞪口呆。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刺激了你?”
他猜测舟以雁是这个意思。
但对方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之前一直都还好,的确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让我伤心难过,但最后醒来时,却突然觉得胸口很痛,非常非常痛。林医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文凡想了想,道:“关太太,我能问一下你醒来之前到底想起了什么吗?”
舟以雁的手指死死地揪着胸前的衣服,看得出,她又陷入了剧烈的疼痛中。
林文凡紧张地看着她,真怕她就这样突然晕厥过去。
舟以雁稳定了一下情绪后才道:“我就是想起了,原来我一直没有爱过我的先生。”
林文凡噎了一下,眼神变幻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也许这是催眠的副作用,有些人的确会对催眠不适应,就想有些人对某种药物过敏,没什么的,心痛也只是一种错觉,是你的潜意识想要抵抗我的催眠而产生的一种幻觉。”
舟以雁怔怔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谢谢你,我想我还是先告辞了,我哥在外面等了好久。”
舟尧其实并没有等多久,催眠只进行了半小时。
只是在这半小时里,舟以雁经历了自己十多年的人生。
舟尧看到她出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恢复记忆了吗?”
舟以雁看着他,眼神复杂。
舟尧立刻就懂了,他的妹妹的确恢复记忆了。
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失忆那会儿全然信任的眼神。
“哥哥。”她小声地喊了一句。
舟尧愣了一下,很久才“嗯”地应了一声。
“我送你回去。”他变得有点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曾经失忆过又恢复了记忆的妹妹自然相处。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不语。
到达关家后,舟尧不得不开口道:“今天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的事,你一定不能告诉关临渊,知道吗?”
舟以雁倏然瞪大了眼睛,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
对,不能让关临渊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不然,他就有可能再一次杀她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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