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说得平淡,目光却无比坚毅,晋太极想要安抚几句,惊见他一觉过后情欲全无,一时间无从劝慰,道:“都回去歇息罢,无咎,你本已练就三道上乘内力,如今‘两仪’更能合为‘太极’,回房以后,睡前运功一次,明早醒来再运功一次,当无大碍。”
晋无咎道:“是。”
晋太极却怎知他听见二人对话,反而轻松不少,心道:
“我还道我学会‘太极’,至少能有七成赢面,不想竟是老爷爷口中的‘九死一生’,既然此去盘龙峡谷凶多吉少,我还有甚么放不下的?难道我死了,还要玄炎为我守寡么?不,便如当日我待纤纤一般,我希望她找个比我更爱更宠她的男子嫁了,一辈子平安幸福,最好,最好能把我彻底忘记……唉!想想也是,盘龙上下万余教众,要是单凭三人之力便能攻破,正道江湖又何需召开甚么劳什子英雄大会?到时我们全力一战,能救出小姐姐固然是运,救不出那也是命,只要小哥哥杀了沈碧辰,为小姐姐我们几个偿命也就罢了,此外不必多增杀孽。”
仰头向空长吁一气,说不出的心灰意懒,胸中烦闷却随之大减。
回到房间,沈碧痕已侧卧在床,面朝晋无咎的卧榻,睡姿安详恬静,想是醒来后见床上无人,并未出门找寻,自顾自先睡了。
晋无咎何尝看不出两年过后,她仍未忘旧情,路远迢迢赶来报讯,却只换得一场冷遇,大是怜惜,可自己心有所属,这份浓意重恩,此生终究无以回报,对她多说一句,都是有害无益,深吸一气长长吐出,来到床上清空杂念,依晋太极所言盘膝运功。
沈碧痕悄悄睁眼,见他闭目打坐专心吐纳,不知这次相见,他的武功有否进步,脸上再看不见当年的纨绔稚嫩,而代之以沉稳沧桑,经受如此打击,只六个时辰又振作起来。
前前后后想了十百来回,心中柔肠百转,不辞辛苦远来卓府,却能与他同室而居,又有说不出的踏实温馨,随倦意涌上,夹带一缕甜蜜,合眼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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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过早餐,丐帮弟子传来口讯,让晋无咎到“仁礼堂”中议事。
一夜过后,卓府如粉妆玉砌,一片银白,晋无咎依言踏雪前去,绵软玉尘上留下一串深印,宛似白云呈线状散开,别有一番韵味,又不减其清莹秀澈。
堂中座椅早已撤去,晋太极与卓凌寒背对外侧,并肩站于中央地上一个方形托盘面前,托盘中立有高高一座假山,直通房顶。
晋无咎入内走到二人身旁,见假山占地径长丈许上细下粗,却只外围薄薄一层,中心立有一柱,十面凸镜成上一中三下六横于其间,中央一条粗绳垂下,高中低又各有另外两根铁链,回想起晋太极描述,立知他在模拟盘龙峡谷内的地形,瞥眼见卓凌寒眼眶通红,心道:
“小哥哥小姐姐情深爱重,一想到小姐姐被吊在空中饱受折磨,连我都悲痛万分,更何况小哥哥,小姐姐一旦救不回来,无论里边教众下不下杀手,小哥哥都不会独活的了。”
不欲增他忧伤,只作不见,道:“老爷爷,小哥哥,我来晚了。”
晋太极道:“不晚,你来得正好。”
手指假山,道:“我本想待三十日过完,沿途再对你们详述峡谷情由,可到时我们交战地形十分特别,倘若准备不足,胜算又低了几分,这才让丐帮弟子帮这个忙,不想三日便已完成。”
晋太极退后一步,手指托盘,一边比划一边讲解:
“二十七日后,我们走西北谷口,过陵园、地道,入‘振音界’,便是这盘龙正峰中空部分,六界弟子会以六方犄角之势将我们围在中心,分别为北方魔界、西北方鬼界、西南方人界、南方神界、东南方妖界、东北方仙界,六大界主悬空落座,六界弟子各站下方,必有数千人之众,更有万人蛰伏六界候命,只待沈墨壤一声令下,便成蜂拥之势群起围攻。”
卓凌寒呆望托盘,趁晋太极短暂停顿,道:“果然一切如冰儿所料。”
晋太极道:“冰儿料到甚么?”
卓凌寒道:“当日无咎只告诉我们沈夏两家所在,冰儿便推算出六峰方位,便和眼前格局完全吻合,更说六峰和六界有莫大关联。”
晋太极道:“这丫头,这丫头,唉!她若和我同在谷内,必是六界中我最钟爱的女弟子,以夏家这等平庸资质,竟能生出这般聪明的女儿……”
说到这里,竟有些老泪纵横。
卓凌寒假意眼角沾灰,伸袖擦拭两下,道:“被我打断话茬,到时我们该如何营救冰儿?还请太极公继续吩咐。”
晋太极道:“盘龙峡谷人数虽众,六界中真正能打的却只那么几个,都说上峰弟子武功高强,那也得看对谁而言,遇上一流高手以命相搏,他们便插不上手,只要我们占据要地,则未尝没有胜算。”
晋无咎道:“要地?”
晋太极手指粗绳铁链,顺势而下,在上中两层凸镜处停下,道:“便是‘太初盘龙’和‘三花盘龙’。”
卓凌寒道:“太极公的意思,是要我们抢占这四面凸镜?可我们毕竟只有三人。”
太极公道:
“不妨从最凶险的情形说起,凌寒你踏上‘三花盘龙’中的任何一面,立即开口向沈碧辰挑战,沈碧辰自视甚高,必会一对一和你较量,我则趁其不备抢占‘太初盘龙’高位,守住另外两边上镜通道,以老头子现下功力,苍维墨渊墨壤垂文他们四个,还能勉强对付得了。”
晋无咎惊道:“这是六峰中最顶尖的人物,虽然岳父大……虽然‘剥复双剑’失去‘祝融’、‘玄冥’,实力大打折扣,但剩下两个仍有不下于玄炎和沈碧辰的实力,老爷爷,你一个人,怎能对付得了?”
晋太极不答反问道:“你拿六界和‘青龙殿’相提并论?”
见晋无咎默然,又道:“只可惜老头子被穿过一次琵琶骨,所剩内力不过昔日二到三成,再难催动‘四象太极’,但以他们四个微末道行,要想破解老头子手中这两根索刃,也绝然没有那么容易。”
晋无咎曾亲眼见他囚于谷底铁笼的惨状,听他说话间非但没有自怨自艾,更有几分豪气,想他一身功力被夏家害得只剩十之二三,仍为搭救夏语冰呕心沥血,对他又是敬佩又是伤感,道:“可是老爷爷小哥哥把六峰中的高手全都分了,我又该做甚么?”
暗道:“难不成是要我直面玄炎?”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心知绝无可能,并未说出口来。
晋太极道:“你要面对的,才是‘振音界’中最为强大的对手,无论你小哥哥能在多短的时间内打败沈碧辰,甚至更能稳守一面‘三花盘龙’,减轻我的负担,可一旦四大护法将你打倒,转而攻上高台,则我们决计抵挡不了。”
晋无咎道:“四大护法……”
他曾多次听闻盘龙峡谷十大护法,前一次询问晋太极却未得果。
晋太极道:
“‘振音界’下层‘六道盘龙’六大护法头戴蓝橘相间玄武面具,依次为勇猛幢、无量宝、乐大施、天光、吉兴、超境界,中层‘三花盘龙’三大护法头戴黄紫相间朱雀面具,依次为一切主、不退轮、离众恶,上层‘太初盘龙’护法头戴红绿相间白虎面具,为一切智。”
晋无咎听这十个名字一个比一个古怪,道:“这些不是真名罢?”
晋太极点头道:“这十个名字全部来自《华严经》,不必深究其中内涵。”
晋无咎道:“所以老爷爷提到的四大护法,是说上中两层。”
晋太极道:“不错,入谷之后,双方免不了言语对峙,可无论对峙多久,最终总会说僵,一旦对方露出杀意,无咎须得眼疾手快,挥出你手中索刃,佯攻‘盘龙玉柱’。”
晋无咎微觉奇怪,转念又即想明,道:“玄炎曾对我说,十大护法负责看守‘十方盘龙镜’,毋须遵从教主号令,老爷爷要我攻这镇教之物,是否想让我将十大护法引到地面,好为你们占据高位争取时间?”
晋太极微微点头,道:“要想十大护法听人号令,倒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不提也罢……”
又道:“便是当年的我,也只和四大护法打个旗鼓相当,剩余六个最多于外围伺机而动,在你眼中不足为惧,可你要想击败他们,至少要能驾驭‘五气’,要想稳操胜券,则非突破‘六道’不可,但‘五气’通往‘六道’,实为天堑,以你目前功力,身子未必承受得住。”
晋无咎心想不论“五气”、“六道”,最多施展不出,又与身子承受有何关联?料想其中还有一些不熟知的因果,缄言不问,只待晋太极细道其由。
晋太极道:“我们三人各占要地,倘若皆能得胜,无咎以‘五气太极’制住十大护法要穴,凌寒以沈碧辰为质,我挟持沈墨壤,‘振音界’内大人物一半落入我们手中,我们便有了换人的筹码。”
晋无咎道:“可那日玄炎对小姐姐说,凡盘龙教众,宁死不为人质,要是他们坚决不换,我们又该如何?”
晋太极道:“则我亲自清理门户,取墨渊墨壤两兄弟首级,凌寒务须对沈碧辰痛下杀手,免得他来日为祸江湖。”
卓凌寒道:“是,便是没有太极公的吩咐,沈碧辰我也非杀不可。”
晋太极随口“嗯”得一声,转向晋无咎,道:“至于十大护法,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晋无咎道:“十大护法忠心耿耿只为护教,江湖中并无劣迹,我能制住他们便好,不必滥杀无辜。”
晋太极道:“好,好。”
眉色间极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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