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承然站在这栋又脏又破的居民楼前做了好半天的思想工作,终于还是打开手机手电筒抬脚往里走了。
一路上眉头紧皱,落脚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踩到什么污秽。
光照射到墙面,最外面一层涂的是腻子,但被各种污渍掩盖得已看不出白色,到处都贴着开锁、刻章的小广告。
空气中弥漫的臭味让庄承然抓紧脚步,终于来到四楼。
“你下地狱去吧!”是女人的尖叫声,听着像是从右边传来的。
他看了眼右手边第一间房门号——401,那再过去一间就是402了。
近了才发现那声音就是从402里传出来的,而且402房门也没关。
屋内布局很简单,只有里外两间屋子,并且直接就可以看到最里面。
所以庄承然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江轶站在那双手紧紧握着一名妇女的手腕,而那名妇女手上握着一把泛着白光的菜刀。
庄承然心下一惊,急喊一声:“住手!”
江轶闻声看过来,见是他时脸上写满了惊恐,他忙说:“你别过来!”
庄承然没听,大步走到两人面前。
庄承然凝眉,妇女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停下作,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般,双眼仍死死地盯着江轶,虽手腕被捉住了,但还在艰难地小幅度挥菜刀,刀刃与江轶手臂只有一指距离。
“江轶,把她手抓紧了,待会我让你放你就放。”庄承然迅速想出对策,冷静地对江轶说。
江轶艰难地说:“你千万要注意安全,她……精神不太正常。”
庄承然点头,绕到周媛身后紧紧抱住她的腰,周媛立刻挣扎起来,“放开我!别碰我!让我杀了他!”
庄承然喊:“放!然后躲远点!”
江轶看了眼两人,十分担心周媛会不会伤到庄承然,但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喊了句“我放了,你注意!”松手之后迅速退开。
在江轶松手的那一瞬周媛立刻挥菜刀超前砍去!庄承然抱着她的腰忙将人往后拖了两步,刀刃堪堪从江轶胸前几厘米砍过。
要是没有庄承然,后果不堪设想。
见江轶离自己远了,周媛又开始挣扎
着大喊大叫,不停地挥舞菜刀。
“你别走!你不准走!你这个杀人犯!我要为江成报仇!”
庄承然侧眸,对上了江轶的视线,他的眼神里有浓郁的叫庄承然看不懂的东西,想前进又退缩,宛若一只长期被囿于牢笼里的鹿。
庄承然很快敛眸,将视线转移到周媛的手上,右手伸出一把将她的手包裹住想从她手上夺下菜刀。
周媛拼死抵抗,左手去抓挠庄承然手背,江轶一惊要来帮忙,被庄承然制止住:“你就在那别!”
庄承然成功从周媛手上夺下菜刀,江轶松了口气,看着他手背上的划痕愧疚地说:“对不……”
三个字还未说完,周媛突然暴起,双手抓住刀背狠狠地往下一按!
庄承然手背和胳膊都要平行,他吃痛松开了菜刀,刀刃从他小臂上划过,剌开一条一指半长的血条子。
刀“哐当”掉落地上,被庄承然一脚踹向江轶那边,江轶忙停下要过来的脚步,把刀捡起放到碗橱上——周媛够不到的位置。
菜刀被夺走了,周媛莫名地安静下来,只是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小语速快叫人听不清。
庄承然松开了周媛,周媛像是被卸掉了所有力气一般,软软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低垂着头。
他伤口的血顺着小臂流过指尖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小朵血花。
“你快过来,我给你止血!”不知何时江轶已经拿出了医药箱,在外面那间房等着他。
屋里没有沙发,庄承然坐在小板凳上,江轶蹲在他身边,在用医用棉给他清理伤口。
庄承然看了眼那个医药箱,用鞋盒改做而成的,里面放的全都是纱布、酒精和医用棉。
“不用管她吗?”他开口问。
江轶拿着镊子的手微怔一瞬,摇了摇头,“让她冷静一会吧。”
庄承然的伤口有些深,皮肉都微微外翻,江轶把血迹擦干净,拿酒精消毒后,说:“伤口太深了,得去医院。”
话音刚落,里间突然传来周媛带着哭腔的喊叫声。
“江成,我来找你了!”
然后她一头撞向了墙壁,脖颈一弯晕倒在地,墙上炸开一滩红。
***
救护车是庄承然叫的,一趟拉两个伤员。
在车上时医护
人员对周媛做身体检查,时不时问一些基础情况,江轶回答得很清晰,看不出有什么慌乱。
一旁的小护士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是病人的儿子吗?”
江轶低垂着头,浓密的睫羽下压遮挡住他眼里的情绪,他没有回答护士的提问。
倒是庄承然替他回答了:“不然你是?”
小护士尴尬地耸耸肩,不说话了。
周媛被送进了急诊室,庄承然对江轶说:“你去陪阿姨,我去挂号。”
江轶犹豫了一会,“好,你多注意点,这边完了我去外科找你。”
庄承然伤口挺深,得缝合,还得打破伤风。但是外科医生快到下班时间了,又给他转去了急诊。
急诊室里没看见江轶和周媛,估计是已经转走了。
庄承然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将近晚上八点,江轶打来了电话,问他在哪。两人约在急诊室外的休息区见。
庄承然和江轶认识两个多月,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疲惫。
不是因为睡眠不足或者体力透支的那种疲惫,而是好像这副身体躯壳是完好无损的,但里头的血肉全部被挖空一般,他举步维艰,虚得像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
江轶坐在了庄承然左边,目光落在他裹了一层又一层纱布的小臂上,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还有些抖,“对不起……你的医用费用我会出的。”
“江轶,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补偿吗?”庄承然侧身望向他,迫使他与自己目光相接。
江轶怔了会,“你想好要什么补偿了吗?”
庄承然“嗯”了一声,伸开双手,右手因为顾虑伤口,只虚虚张开,他说:“我现在好累,江轶,能抱抱我吗?”
江轶疑惑:“就只要抱一下?”
庄承然笑着说:“多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急诊室外的大厅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在这一隅两个大男孩相拥。
江轶的头发两个月没剪了,长长了许多,他的发质细软,摸起来手感很好。
庄承然下巴抵在江轶肩头,轻嗅他身上的青柠味,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最近都不好好吃饭?怎么感觉比上一次抱你时要瘦一些。”
“没有,体重还是一样的。”江轶说,“谢谢你。”
庄承然笑的时候眼尾
上扬,又细又长,眼下那粒红痣都漾了起来,他说:“是我要谢谢你才对。今天我去补考了,题都会做,肯定能过。”
“那就好。”江轶的声音闷闷的,音尾颤抖一下,是在极力压制哭腔。
庄承然其实挺想看看现在的江轶的,兴许因为拼命忍住泪水而咬紧下嘴唇,淡粉色的唇都变得青白,眼眶发红,泪眼朦胧,却还佯装坚强。
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江轶的头,手心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震颤,肩膀感到一丝温凉,像是什么液体滴落穿透衣服,濡湿了皮肤。
庄承然安静地抱着江轶等,江轶情绪收拾得很快,只不过三五分钟,他安静下来,嗓子有些哑,“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庄承然老实回答,又说,“阿姨今天要住院的吧?先回去给她收拾些东西。”
两人再次回到江轶家,晚上这栋楼有了人气,孩子的哭闹声,男人的吵骂声,女人的哭叫声,东西的破碎声。
所有人都活得不容易,却仍在努力地活着。
周媛的衣物很少,江轶全部都装进袋子里,又拿了些日常用品就要走,出门时看到一旁散落的苹果,那是他下午来时买的。
江轶去捡,庄承然也帮忙,看得出来当时江轶很焦急,好几个苹果都被磕出水,放了这么久,都氧化了。
苹果袋子旁还有一个袋子,袋子松开了,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几盒药,药名是阿.普.唑.仑.片,一种镇静药。
江轶看到药时蹲在地上僵住了,过了好久才发颤地伸出手去将药捡起来,他的头埋得很低很低,声音也一样。
“我对不起她。”
庄承然也蹲在他身边,他说:“你很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在救护车上时我在想,也许她就这样走了也挺好的,至少是追随着我爸去的。”
“啪嗒。”是水滴滴到地板上的声音,非常微小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庄承然听见了,或者说是感受到了。
“我怎么能这么想,我怎么能这么狠心,她可是……我妈。”
庄承然伸出手将人揽进怀里,顺着脊背抚慰他,沉默不语。
“可是她真的活得好累,她精神正常时都在哭,不正常时常常幻想我爸还在,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
“快乐藏在幻想里,现实只有阴霾,这几年她太累了。”
……
夜色沉静,所有的喧嚣都被阻挡在外,庄承然一点一点沉默地接收江轶的负面情绪。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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