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理智越从容,越能折射出我的崩溃有多无脑与肤浅。
食指与大拇指甲顶在一起打架,我嘴角勉强咧开:“好的。”
又扫我一眼,卓悦招来服务员,他一通比划后将餐牌翻到最后:“甜品的话,上草莓味的冰淇淋,来个特大份,饭后上。”
吩咐妥当,卓悦朝我笑得含糊:“所幸这家餐厅有冰淇淋,今天我允许卓太太放开去吃,直到把自己吃高兴了为止。”
鼻子里又像打撒了柠檬汁,酸意奔涌,我深深凝住他:“我发现我看不懂你。”
捏起柠檬水,卓悦气若神定:“那也别慌,太容易就把身边另一半看透,并不是那么有趣的事。卓太太还有几百个日夜可以用来发掘我,了解我。”
从情绪的顶峰落回原处,我渐渐被局促笼罩,捏搓着手指打滚好一阵,我才哑着嗓子:“卓扬,他还好吗?他….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能好起来。”
“去年接入假肢,他也很努力坐复建,现在可以拄着拐杖走一阵子。”
脸上又是褪去种种神色,卓悦一脸平坦:“他会越来越好。”
许多话梗在咽喉里,最后我因觉得不妥而将它们弃掉,重新组织语言:“我冒昧问一下,你那么努力避免我去接触卓扬,是因为什么?当然,你可以不回答,不勉强。”
眉宇有淡淡若有所思,片刻后卓悦娓娓道来:“卓扬有抑郁症,经过几年治疗已初见成效,医生建议他该保持生活圈子简单些,尽量避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社交。诚然,卓扬大学时和你关系很好,但他现在身体不好,他难免会有心理落差,过多接触到一些已经几年没来往的旧社交关系,对他的康复没有好处,我不想功亏一篑。”
停了停,卓悦又说:“哪天卓扬实现自我救赎,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现在的自己,他愿意主动重新融回以前的交际圈子,我才不会再限制你与他碰面。希望卓太太能够理解,卓扬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有义务保护好他。”
连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没劲,我垂下脸来:“知道了。”
奇怪得很,不久前那种山崩地裂的感觉宛若阵阵风吹过无影,剑拔弩张也被带走得一丝不剩,我再回望,既觉得自己就单凭周延挑拨几句就借酒劲向卓悦发难,这既很蠢,但它不是没效果。
至少我在这一场对峙里,有看到卓悦开诚布公的诚意。
而我心里因卓悦避讳我接触卓扬的倒刺,也略有痊愈之势。
这顿饭后,我们又像不曾有过矛盾那般,卓悦开车,我捧着没吃完的冰淇淋继续吃,甜蜜与冷冰一同在口腔里爆炸,深圳的夜色在璀璨灯火里变得通明剔透,我仿佛迷失一段又找到了归路。
又过了个路口,卓悦冷不丁说:“给我一口尝尝。”
愣住片刻,我勉强:“勺子我已经吃过了。”
卓悦平静如水:“只要卓太太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迟疑着,我挑起一大勺给他往嘴边送去,卓悦咬入,他随即笑了:“还不错。”
我的心忽然狂飙一千码。
我和他,好像情侣间的相处样式了。
有矛盾有斗嘴,起伏沉浮过后又交好,距离不远反近,还能分享同一杯雪糕。
疾疾将脸转望窗边的万丈灯火,我压了许久才压下不合时宜澎湃的心潮。
冷不丁的,卓悦说:“明晚不要安排活动,跟我去马峦山和旅源集团的邓总碰一碰。他是木雕爱好者,你从事字画古玩楠木行业几年,应该与他很有共同话题。由此产生你的加班费,回头你给个微信收款码给我,我会让徐菲在你薪资的基础上计出,另外转给你。”
终是被带回现实,不过既然他提出给加班费,我也该把该有的工作热情表达出来:“木雕我以前接触不多,但何西峰有,他留了很多关于木雕类专业的资料书给我,我明天早些起来,恶补一下。”
说到做到,翌日清晨六点我就爬起,临时抱了一顿很肥的佛脚。
谢天谢地啊,这个邓总虽然是爱好者,但他的理论知识也就属半吊子水平,倒是他的手工在业余组算好的了,我由衷赞美,他通通笑纳。聊得来,他执意招待我们吃了顿柴火鸡。
席间,卓悦适时抓住机会与他聊起旅源项目上的一些事,他初初有些排斥,后来我适时穿插些木雕古玩的话题,他渐渐放下戒备,与卓悦相谈甚欢起来。
吃完饭,邓总挽留我们在他工场喝茶,功夫茶过几巡,已过十一点半。
为了不出乱子,我将神经绷得极紧来应酬,一坐上车疲惫层层袭来,我迷迷糊糊瞌上眼睛。
感觉坐直着的身体不断往后倒,晕眩感反而使我睡得更沉。
将醒未醒间肩膀忽然被轻轻推了几下,我猛的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还身处车厢内,而车则立在旷野中,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本能的要弹起来。
眼疾手快摁住我,在晨曦临场前夕的灰蒙蒙里,卓悦心不在焉的口吻:“卓太太切勿激动,撞坏车顶就不好了。”
才反应过来映在我眼帘里的暗影是卓悦,我的慌乱迅速退散,疑惑接上:“这是哪里,我们怎么在这里?车抛瞄了?”
在浅淡的黑暗里,卓悦窸窸窣窣的动了一阵,他烟叼上嘴又摘下:“为答谢卓太太卖力与旅源的邓总交际并一举斩获信任,我请卓太太看日出。”
将被我乱动搞得滑下的羽绒服捡起重新披在我身上,卓悦语气更淡:“我们在马峦山平顶层。六年前我们来过几次,那时卓太太还处于不谙世事的天真年纪,每一次卓太太很高兴很奔腾,很率直很真实,很能感染我,希望我今日仍然有幸见到卓太太的热情。”
看样子,我睡着之后卓悦就直接把车往马峦山上开了。
若放在少女时代的我,我会觉得这样的浪漫高级得枝繁叶茂,可已历经过跌宕的我,只会无所适从后悲从中来。
我把他的外套摘下递过去:“大可不必。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山顶上蹲太阳出来这事,就适合那些不用担忧柴米贵的小年轻们干。好意心领,请问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想起我还没洗澡。”
说完,我手扳上座椅调节器想要把椅子调回正常弧度。
毫无征兆的,卓悦忽然一整个凑过来,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止住我的动作,他身体几乎要压住我。
眼看他的脸几乎要陷贴上我的,我的心像是被引线拽拨得飞快,声音哪怕起颤也试图用尖锐气压全场:“你要干嘛?美其名带我看日出,实际上是把我带到荒山野岭意图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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