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白柔似面有惭愧,随后转过身子背对着顾音书,好似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瞧见自己,因为她即将要告诉她的事,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在我之前,辰国蜃族的蜃师子弟辽阔,而我作为师傅最小的弟子其实是极其不情愿的,我出身皇室,从小千娇万宠,在皇宫里也可以横行无忌。十一岁的时候随着皇兄出宫游玩遇见了当时的蜃师族族长,也就是我后来的师傅,他老人家只一眼便说出了我俩的身份,他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若是能加入蜃族一定会让辰国发扬光大的。”
一个真正的蜃师,是可以借助纯正的术法达到群体控制的效果的。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四年后,皇兄被立为太子,为了巩固政权以及他的地位,他向父皇进言,可让皇室之人慢慢渗透到蜃族内部,又提到幼时曾与我一同遇见蜃族组长的事。蜃族的蜃师们能在战场上发挥莫大的作用,只不过,却以一个独立的状态游离在皇室之外,这让本就心存忌惮的父皇早有盘算,皇兄的进言,正中下怀,我成了那个绝佳的人选。”
对于这种痛苦,顾音书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人一念之间的决断而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本来的人生道路,只是,既然,母亲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为何又要让自己再重蹈覆辙呢?
白柔背对着她依旧在说着自己的不甘,“真正痛苦的却不是失去了自由,而是,他们要磨灭我的人性,让我彻底沦为一个杀人机器,一个辰国在吞并他国道路上的一个战无不胜的机器。晋朝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国家,却屡次在辰国吃瘪,这个硬骨头让他们恨得牙痒痒却没有任何办法,即使他们兵强将多也经不住自相残杀。辰国完全有能力自保,也没有必要参与到这场屠戮中,可是,我终究是个女子,不懂他们的雄心也没有他们的政治远见,我只想像普通女子一样过些简单的生活,直到我遇到了史力将军。”
“你们相爱了?”顾音书道。
“是。可是,蜃师的伴侣是由天定的,而不是由着自己心意来选,我很快就有了你,于是我想着师傅肯定会将我逐出蜃族的,可是,事情出现了偏差,我没有被逐出师门,而史力将军他也误会我是因为要逃离蜃族才与他虚与委蛇的,从此竟与我断了往来。”
白柔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了些微不可闻的颤抖,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她都无法忘怀当时的心痛无助。人在极度痛苦之下,会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让他觉得很在意的事情上。
“我对这人世充满了失望,便认了命。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你出生后,师傅算出你未来会与晋朝有所牵连,却看不真切,便想着先入为主,占得先机。他们私自抽取了你的一缕魂丝以此来要挟我,假意相救那个晋朝的将军,我没办法只能同意,因为那个将军手里有固魂的法器,可以保养你的残魂,也因此,我与史力将军彻底分道扬镳。”
顾音书只觉得浑身寒凉,原来这一切还是因为自己,兜兜转转的因果。
“史力将军,他,后来,你没有告诉他真相吗?”顾音书原是想说史力将军一直都恨着她,但是,此时早已物是人非,知道了又如何,况且,她觉得母亲心里应该是知道的,其实,她才是这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白柔发出一声悲凉的笑声,“告诉他又有什么用?终归是回不去了,难道告诉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到头来竟然恨错了?不,那绝对不是为他好,因为他的使命是整个辰国的所有百姓。”
“小书!小书!”
不知是谁在喊她,头痛欲裂时,周围的一切都坍塌了,母亲不见了,入目又都成了混沌。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双眼,便瞧见容尘正焦急地盯着她,“小书,你梦魇了。”
她默了默道,“容尘道长,你怎么在我房里?”
她的意识里住着母亲的心魂,方才与母亲说的久了些,竟被这道人看出了些不妥,他大概也只能往梦魇处想,万万不会想到她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心魂。
“你记得我了?”容尘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的隐忧像是枯木逢春,催散了死气而焕发出勃勃生机。
顾音书坐了起来,目光定在了,床沿上,她和他交握的手,“当然,不过,你能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吗?”
顺着顾音书的目光看过去,容尘猛地反应过来,松开了她的手,尴尬道,“此事,说来话长。”
顾音书别过头,“那就长话短说。”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同旁人生出什么感情的模样。
容尘被哽了哽,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下摆,这才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个略卖人?”
“记得。”
顾音书想,怎么会忘了,那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世界上或许真没有什么绝对的性本善,有些人的恶是没有理由,没有由来的。然而,更让她心寒的是那些看热闹的人,就像是墙头的蒲草,谁声大就是谁占理。
其实,那天就算没有容尘赶来,她也能脱困,只不过要使一些手段罢了。若赶巧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那后果几乎是可以想见的严重。
“那日,咱们回去时,你忽然晕了过去,我这才发现你体内还残留着在柞水观时我师妹的毒,所以,只好暂且住下来,待你好起来。至于这手,”
他似乎有些窘迫,“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你非要拉着我的手,而且,一直喊着母亲,我只要一有松开的迹象,你整个人都躁动不已,我怕你走火入魔,便……”
顾音书皱着眉头,有些丢脸,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我再休息一日,明日咱们便启程去往辰国,待寻回那珠子,咱们便各走各道。”
说罢,也不管容尘是个什么态度,便转身继续睡了,她还有事没有问母亲呢,只是,或许是她睡了太久,辗转良久都无法入梦。
好在,容尘怕打扰自己,又或许是怕自己再拉着他的手叫母亲,便去了外间。
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她起身从发间拿下那颗珠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珠子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圆润亮泽。
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原因?待下一次入梦,她一定要问清楚一点,辰国还是要去一趟的,带着容尘更为保险,她想,那座宗庙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一个保镖而没有丝毫察觉的容尘此时正陷入无穷的烦恼,原先他担心顾音书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恢复记忆,后来又想,若是她不肯交出那颗珠子该如何,可眼下却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怎么样,甚至不想同他有任何的牵扯,仿佛只要那颗珠子到手就两清了。
可是,移魂是蜃族的术法,当世便只剩下她一人,恐怕她还不能两清。
深深叹了口气,容尘仰望飞檐勾角外的天空,喃喃自语,“师傅,徒儿,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让一切回到原点是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可原本,这事就是因为君鸣凤横插一杠才生出了这么多枝节,况且,白柔逆天改命的代价不可谓不惨痛,究其根本,还是君鸣凤占了人家母女二人以及整个蜃族乃至辰国的便宜。
吱呀,门开了,蹲坐在门口想事入神的容尘一时不妨背后的门会忽然打开,整个人失了平衡朝后倒去。
顾音书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不过,眼下这个姿势忽然让两人都尴尬不已。容尘更是接受不了自己像个柔弱的女子一般被人搂着肩膀抱在怀里,于是一个鲤鱼打挺便逃离了那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臂膀。只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高问题,一头撞上了门首,力道之大,声音之响,让顾音书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个道人,生的一副天人之姿,怎的行动如此毛毛躁躁,莫非,“道长,你们道门可也将就男女授受不亲?不过扶你一下竟这般反应激烈,早知道就应该任你倒下去,总比你撞的头晕眼花要好多了。”
容尘讪讪答曰,“多谢小书,我道门中人倒是不将就这些虚礼,修道即是修心,于外物没有关系,若是遇到天命之人亦可重入红尘。”
顾音书促狭道,“倒是开明,道长生的如此一副好容颜,这天下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住,若他日得遇命定之人,不知可愿红尘一游?”
顾音书毫不遮掩的夸奖让容尘生出了几分奇异的心思,可是,这人夸的如此自然,如此旁若无人,恐怕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不在乎才能置身事外。
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便干干道,“你怎的不睡了?”话题转移的无比生硬。
“哦,也没什么,大概是睡得时间太久,反而睡不着了,便想着,不若继续出发赶路,早日解决这问题,我便能早日获得自由。”
如此天真。
二人退了房,便直奔辰国而去,原本就距离不远,且容尘的功力深厚,即便是带着顾音书也走的飞快,是真的飞一样的快。
不到半日的功夫,他们二人就到了辰国,城门口的辰字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得看不出本来面貌,不过月余,曾经生机勃勃的一个国家就成了鬼气森森的死城。
城门一路走进去四处杂草丛生,虽不高,却平添一股森森之意,原本宽敞的道路中间被废弃的家具,木材和垃圾堵塞,不远处酒郭旗风任旧,却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入内把酒言欢。
“道长,此情此景你有何感想?”顾音书四下望了望便没再看一眼,对于百姓来说,虽然生命得以保全,但是离开生养之地的痛苦一样难以承受,遑论,这一路山高水远的迁徙途中又会遭受怎么样的苦难。
或许是整座城空了的缘故,容尘听见顾音书的声音像是自带回音,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朵,那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可他却分明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怨怼,愤恨。
于辰国来说,晋朝又何尝不是侵略者。
“我很抱歉,但是,对不起,我生于晋朝长于晋朝。”
顾音书未置可否,顺手从一边被废弃的摊面上拿起一个已经被压的褶皱不已的面具,小心的捋平褶皱,那是一只非常厉害的猴子面具,民间都叫它猴王,没有一个孩子不喜欢,辰国的男孩子们人手一个。
“以前,母亲和师傅从来都不允许我离开宗庙,偶尔看见院墙外的孩子们带着面具像雀儿一样欢快地飞过,我就无比羡慕,如今我终于也拥有了一个却与我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容尘看着她将面具带上,然后从发间拿下一个簪子放在了那个摊位,他忽然觉得脸烫的厉害,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径直朝前而去。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蜃族宗庙,从前重兵把守的高大恢弘的建筑此时竟沦为燕雀的欢乐玩耍处,城墙依旧坚固整洁,只是他二人刚一进去就惊动了一只硕大野物。
很快,顾音书就认出了眼前这个浑身毛发倒立,红着双眸,龇牙低吼的野物竟然是她留在晋朝托贴身丫鬟照料的香猫,它的体型在短时间内竟然大了好几倍,想必是遭遇了什么生命危险才吞下了肚脐里的香果。
“阿香!”
容尘不解地看着顾音书,下一秒那野物竟然直扑上来,他来不及多想就挡在了她的面前,拂尘像一把剑一样刺向了那野物。
“不要!”
“喵!”
随着顾音书的一声惊呼,那野物浑然倒地,容尘被挡在身后的顾音书一把推开,扑向了地上的野物,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那野物抱起来,像一位母亲怜爱地抱着自己的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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