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楼顶正发生的诡异变化,足以影响整方世界的大势格局。
原本浓郁到极致的血浆此刻逐渐变淡,随着脊骨和魔纹流窜全身的红蓝纹路而逐步凝形,渐渐化出五脏六腑筋络血脉,还有一道道并不坚实却极为紧致的肌肉纹理。
血的色泽越来越淡,到最后逐渐化成石灰粉一般苍白无血的纯色,遍布体表凝聚成一整张新鲜紧实的皮肤,五官也逐步凝成一张惨白无血的俊俏模样。
他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指向温白书,温白书见状立刻了然,扯开自己的袖口并指如刀,割开腕口利落放出鲜血,下一刻滚滚血脉便化作长龙飞向缸中之人,被他撑开的血腥大口咕咚咕咚饱饮了个淋漓畅快。
这次割腕足足耗尽了温白书一半的自身精血,他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可却自始至终没发出一句不满的怨言。
缸中之人喝到一半也不再继续,手指转向林奕的方向,林奕见状也利落割开手腕以血喂魔,同样也没有一丝一毫迟疑之色。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喉结吞咽的滚动声响极为清晰,缸中之人也只是喝掉林奕的半身精血后便停下。
此刻林奕二人皆虚弱无力勉强维持跪姿,失去了半身精血的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当然短期内修为会受到一定伤损,不过这些损失对他们来说完全能承受得住。
而喝完了二人的半身精血后,再加上之前吸纳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位修士精血,缸中之人已经足足吸纳万人之血脉!
藏万人之血而此刻苍白无血,如此诡谲离奇颠倒常理的场面着实令人惊叹。
缸中之人变得越来越白,整具身躯渐渐化形圆满,从头到脚皆晶莹如玉白皙如一片空无,唯有那双眼眸和那张嘴巴依旧赤红如血,连带着舌头和牙齿一样浓郁如新鲜宰杀的猪肺般殷红。
可能是因为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如此白皙的皮肤配上如此撞色的血红五官,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妖魔异化,随便一瞥都有一股摄人心魄的臣服之感。
从整体上看,完全化形的缸中之人年纪不过二八,看起来好似一位情窦初开的稚嫩少年,可偏偏那副血腥容颜又极为诡谲莫测,令观者隐隐有一种拒之千里之外的畏惧,着实不像红尘大世中的寻常人物。
再有,此人的眉弓极其深邃,血红的双眸完全笼盖在眉弓阴影之中阴翳满满,双眸中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完全被混沌缭绕的血红充斥塞满,看起来好似两片被血腥屠戮的陌生宇宙。
他没有眉毛也没有头发,浑身上下的皮肤也没有一丝一毫汗毛,反倒是九颗受戒戒疤在头顶极为明显,看起来浑然是一位走火入魔的盖世妖僧既视感。
令狐睛明!
十三万年前那位令世界颤栗的盖世魔祖,于今时今日再次实实在在的重临世间!
他没有复原成最初令狐公子的温润模样,而是化形成了出家修佛时期的高僧法相。
这也是林奕和温白书第一次看到这位魔道祖师,可能和他们预想中的模样并不吻合,此刻二人的表情也异常紧绷且满是复杂。
令狐睛明的身躯并不魁伟,甚至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贴切。
他的两颊完全塌瘪,雪白的身躯上没有一丝一毫脂肪,一条条肋骨形态毕现,看起来好似一只长手长脚的邪祟恶灵!
令狐睛明没有施展任何神通大法,而是像平凡人一般扒着大缸的外沿伸腿翻了出来,他的动作极其僵硬且不习惯,可能是许久都未以血肉之躯行动的缘故,怎么看都有些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般满是困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令狐睛明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出黑铁大缸,坐在面朝林奕二人的缸沿上剧烈咳嗽。
他的外形实在是太过瘦弱,远远看去好似一个生了白化病的痨病鬼般羸弱不堪,若非林奕二人知晓他的身份,估计都会担心他会把肺子给咳出来。
“魔宗现世弟子林奕恭迎魔祖重临人间,魔宗冠绝天下千秋万载永世昌隆!”
“魔宗现世弟子温白书恭迎魔祖重临归来,魔宗冠绝天下千秋万载永世昌隆!”
此刻下方二人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不断叩首根本不敢再抬起头。
耳畔的咳嗽声还是那般剧烈,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趋于和缓。
“都起来。”
一道和往常一样的老僧声音缓缓出口,二人方才如获大赦一般恭敬起身,而方才他们叩首的地面已经满是水渍,那是他们刚刚流下的如瀑冷汗。
令狐睛明的语调还是跟以前一般充满慈悲和伪善,他静坐不动身上升起黑雾,于转瞬间便凝聚成一身烟霞缭绕的黑色袍子。
这袍子的色泽极为浓郁,通体纯粹到极致的乌黑毫不反光,加之此刻中元之月天地黯淡,令狐睛明仿若溶于夜色之中,仅剩露在外头的四肢和脑袋煞白泛光,乍一看去好似漂浮的碎尸现场一般令人震悚!
纯粹的黑和纯粹的白,完全阴阳对立的二者在一人身上突兀出现,令此刻的令狐睛明显得亦正亦邪,进而又完全正邪不分。
如此装束在当世还有一位至高存在,也是如他这般黑袍白肤且佛法精湛,正是如今远在瀚海某处不知所踪的天照大祖顾苍生。
只不过相比之下,此时的令狐睛明很明显比顾苍生更邪更凶,明明看起来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却能够为这方世界带来难以言喻的威压折磨和无尽苦难。
老祖之威,恐怖如斯!
一时之间,白玉楼上没有人说话。
令狐睛明抬头望月默然不语,下方二者完全是心胆皆寒不敢言语。
良久后,已经喘匀气息不再咳嗽的令狐睛明叹出一口气。
“我不喜欢今晚的月亮。”
一句话平平淡淡,平淡到下方二人面面相觑满溢苦涩,因为他们实在是无法理解老祖的境界,更不晓得这话究竟应该怎么去接。
二人又开始流下如瀑的冷汗,不知该说什么又不知沉默是否正确,一时间心乱如麻双臂哆嗦如筛,两颗心脏全部被猛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回话肯定是不对的,可回了话更容易冒犯出错,即便一向巧舌如簧的儒修温白书,此刻也彻彻底底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家伙。
说到底还是令狐睛明这话说得太寻常了,寻常到从他口中说出来极度不寻常。
就好比一位农夫在抱怨今年的收成不好,好比一个卖伞商贩在抱怨今天的艳阳高照,好比一个不懂世事的顽童在抱怨娘亲做的烩菜放了太多盐巴,好比一个青楼常客在抱怨今天的如花姑娘没有在做工时先刮胡子......
没有人会觉得思考一句看似平淡的回话是小题大做,因为此时此刻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位老祖,一位从十三万年前活到今日的盖世魔主!
正因如此,令狐睛明的一切举动,他们二人都必须谨慎度之。
毕竟伴君如伴虎,更遑论相伴这位从青灯古佛中脱胎的大魔。
短短几次呼吸的留白与静寂,令林奕二人感觉如过百年般煎熬难耐。
苦思冥想良久都未敢张口的二人,正想放手一搏时便听见了令狐睛明的第二句话,这令他们把心又吞回到嗓子眼儿,当然还是无法彻底放回胸腔里藏着。
“贫僧于白日中得见真佛真性,照见五蕴皆空却不能度一切苦厄,观沧海浮沉大世蹉跎飞廉陨落,最终还是堕入黑暗不复见如来光明。”
令狐睛明这话随着那声长长的叹息一同落下,言罢也缓缓收回望向月光的血眸,开始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面前二人。
“所以说,我不喜欢今晚的月亮。”
又是一句极其没头没尾的平淡的话,好似一道无坚不摧的祭师秘法般贯穿温白书二人,令他们再次困扰在如何答复的无尽樊笼之中。
好在是这回令狐睛明没有故意去刁难他们,他双手合十缓缓跳下大缸,看起来好似一尊被黑暗包裹的立地白佛。
“这一甲子以来,你二人始终追随于我忠心耿耿,值得拥有更加圆满的功参造化。”
令狐睛明轻轻喃喃一嘴,下一刻面前二人便如遭雷击一般瞪大了眼珠。
“这......这是......大道真谛?”
“多......多谢魔主点化!”
此刻的温白书和林奕皆大喜过望,这种难以抑制的巨大喜悦是根本掩藏不住的。
他们皆能感受到自己境界上的开悟,修行者越到高深境界越需要体悟红尘意,此刻令狐睛明以自身意加持二人感悟,于瞬息间令二人茅塞顿开修行畅通无阻,这简直比使用黎水古玉还要强大数倍。
毕竟,这是一位活生生的老祖至尊在临场授道!
“我知你二人这些年来心有怨气,贫僧也始终不愿被他人驱使,不过在生死大念之前一切都不丢人,你们能有违背初衷的纯净衷心,对尔等来说便已然是最难能可贵的修行大道。”
言罢,令狐睛明缓缓点了点头。
“尔等,已有资格入我门下魔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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