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门前,苏启曜锦衣白袍等了许久,只望得遥遥一处天地色变,又归于寂静。
正待他心中惶惶不安之际,一绣花衣太监持着官家的手谕从天极宫中走了出来。
太监手捧着官家亲笔写就的谕旨,恭敬地呈到苏启曜的面前。
苏启曜展开细看,脸色不由得大变,再度迟疑地看了一下那风云聚集的地方,心中一番挣扎,最终是勒马步入了天极宫里。
诏书上是官家的一番大意之谈,简而言之就是对苏启曜在牢狱中数月所遭受的痛苦的慰问,但这并非谕旨本身的意思,最后的一句话,才是令得苏启曜不得不赶赴天极宫的关键
“长子戍边疆,儿子守西域,三子当为父解忧。”
在最后,官家不再以天下之君的身份向苏启曜说话,而只是以父亲的口吻,像他说出了心中之事。
从踏入天极宫之后,他下马步行,前有太监带路,步伐不紧不慢,这也让苏启曜有着更多思考的时间。
牢狱之事虽是苏启曜心中最为在意的一件事情,这件事令他看出了父亲的善变与皇帝的无奈。
不说这件事对与错,自己在朝堂之上舌战文武百官,不仅有失皇家颜面,还令得官家在这其中左右为难。
苏启曜思考了很久,他也在极力劝解自己要不计前嫌,官家只有五个儿子,却有两人早早夭折,大哥领兵戍守北芒关,以御翰北之敌,而二哥则在军屯制下西域亲自坐镇,执掌十万余兵士。
如今留在身边的也只有苏启曜自己,苏启曜明白,父皇想让自己在朝中学习,能够肩负重任,而他的那些哥哥,虽然名义上有着军队和封地,可实际上,掌握兵符的,是他们麾下的将军。
这些将军是官家安插在两位皇子间的底牌,他是经历过“夺爵之役”的人,深知挥刀向自己的亲身兄弟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自古无情帝王家,这看似辉煌耀世的大舜国,可是在曾经正南九国的森森尸骸上建立的啊!
官家不愿令衍国公的事由再度上演,可若是令几位皇子全都留在云京城,本就风起云涌的云京将会更加混乱。
在平定衍
国公前,这些个皇子也只会在边疆束手,若非万不得已,他们必然不可驰兵救援。
步至殿前,苏启曜看着那万分熟悉的宫殿不禁潸然泪下。
太监进去通秉,这还是当时赵子午来时的那个太监,官家所谓的“杀”也不过是令人割去了那太监的三寸发丝以代首级。
这老太监侍奉完了清辉皇帝,又侍奉当今的官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这勤勤本本饭份上,官家也舍不得杀掉他。
得到了官家的允许,那太监才站在门口,对着苏启曜做了了请的手势。
苏启曜没有半分犹豫,便快步走入殿中。
官家侧卧在床上,衣衫有些凌乱,他脸色苍白如纸,手旁是一副沾了血的丝绸帕。
“父皇!”苏启曜见状心头不由得一阵抽,他跪在官家的窗前,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
“好大胆子啊你。”
官家摇晃着坐起了身,披头散发的样子状若疯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扶着床沿,竟直接站了起来。
眼看着官家颤巍巍地抄起了床榻旁的铁树枝,上面荆棘满布,根根利如刀剑。
这根树枝是当时清辉帝,也是官家的父皇所留下的,翰北三路大军进攻大舜,清辉帝认为是自己的碌碌无为所导致,便在寝殿置一根铁木树枝,每日在手中把握三次,以此来告诫自己要时时都有如芒在背之觉。
可清辉帝不可不谓是一代明君,无论是翰北之战前的天下富庶,国库殷实,还是以身明知,节食简约以平定翰北之乱,清辉帝在崩后的十几年里每每有人提起都不禁扼腕叹息。
后来这根铁木树枝被留了下来,以告诫后代君主不要高枕无忧。
“云京城的文武百官,江湖草莽都可以去救那个拓跋风瑞!可你是当朝皇子,朕唯一留在身旁的儿子!你若是去救了,你让朕的脸面何在?”
官家愤怒地呵斥,扬起手中的铁木树枝就要朝着苏启曜的身上打去。
苏启曜静静地低着头,等着父亲的责罚。
终归是于心不忍,官家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树枝又放回了床榻边。
带着说不清的愁绪,官家颓唐地坐会了床上。
“说一说,你的想法。
”官家面无波,声音平平。
“拓跋风瑞,事关父皇心头大事,儿臣以为,当用。”
“朕不是问你拓跋风瑞之事。”官家低垂着眼眉,将手旁的一份奏章递到了苏启曜面前。
苏启曜赶忙接过展开,原来是渡天口传来的军报,渡天口外便是天江,天江以南,便是衍国江南的地界。
似乎写的极为匆忙,那奏折上的字迹涂涂改改,也不难看出写字人内心的慌张。
上面写道:中曜七年十月十五,襄云口战船百余艘,增劳工一万。
襄云口是天江以南的一个渡口,也是江南的北大门。
“衍国公增劳工于襄云,此举,有违常理。”
“为何?”官家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来了兴趣。
苏启曜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襄云一地,位于天江缓流之带,却年年遭受水涝之灾,故此地不宜建城楼工事,也不可辟土开田,所谓增工,依儿臣之见实则增兵。”
“不错。”官家点头。
见父皇只是点头而不多语,苏启曜隐隐感觉出了一些父皇的心思,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确认,只好小声试探。
“儿臣可为父皇解忧。”
“吾儿甚善。”官家眯眼斜着看向苏启曜,“朝着关于你的非议不断,虽是王山辰死了,但残留的势力还会涌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留在云京,对你而言并非好事。”
“儿臣知晓。”苏启曜点头。
“此番前去渡天口,全权听命于上毅将军,不可擅自妄,待天江局势缓和,你再回云京。”
“儿臣,领命。”苏启曜伏身对着官家长拜,却已然心如死灰。
离了云京,就相当于离开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他一没有大哥在军中的威望,二没有二哥在百官中的地位,还要前去随时可能引发战事的渡天口,苏启曜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官家身体世况日下,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皇位的问题终究会是将来三名皇子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行了,吾儿能有这番心意,朕也算是颇感欣慰,你暂且退去,收拾收拾,不日便启程奔赴渡天口吧。”
“父皇.......”苏启曜还有问题想问。
官家疲惫地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快到了,临
走前你若是愿意,便再此再见他一面吧。”官家长长地叹了口气,侧身卧在床榻上。
苏启曜点点头,便安静地跪在官家的床榻边,听着官家沉重的呼吸声,苏启曜的眉头便更加紧皱了。
“陛下,门外是风中之月。”
太监敲响了大殿的门,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一并进来。”
官家遥遥招了招手。
大门被轻轻推开,盔甲铁环交鸣之声缓缓传来,铁靴踩在白玉石的地面上,深沉而又坚毅。
苏启曜忍不住地回头看去,见是两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人身披玄甲,头带铁盔,上坠一支白翎羽,甲衣上兽面狰狞咆哮,甚是威严。
而另一人,头上罩着麻布袋,衣衫破损,能看得衣衫下累累伤痕,头发散乱蓬松,像是刚刚洗过了一样。
没办法不洗,那个浑身沾着鲜血,菜叶,还有蛋液的拓跋风瑞实在没办法进宫面圣。
赵子午麻利地解开了拓跋风瑞头上的麻袋。
眼见回复了明亮,拓跋风瑞依稀看得床榻上侧卧的人,刚要行礼,便见官家挥手制止。
“免礼。”
“谢陛下。”
拓跋风瑞来到了苏启曜身旁,而苏启曜看着这个和自己在狱中有着一面之缘,甚至还帮自己脱身囹圄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很是想解释自己为何没有早早前去解救拓跋风瑞,他本以为车队会行到天元门前,结果却在半路上发生了变故。
可看着拓跋风瑞平淡的神情,苏启曜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
“陛下,云京狱中王业一脉亲兵共计五百八十余人,全部被截杀。”赵子午因为重甲在身只好抱拳行礼。
“那你们天策军,就该退出城了啊。”官家摇摇头,“王山辰,王业,真是好大的牵连呐!”
拓跋风瑞这时方才明悟,为何天策军会开入云京城,原来这一切就是官家为剪除王山辰余脉所布下的大局。
“云京城内江湖人士劫了死囚的牢车,并在云京城内掀起了一场杀戮,索性天策军及时赶到,但却令得那些江湖人士纷纷逃跑,死囚狄免死于乱军之中。”官家徐徐说道,“后查明,巡检司指挥使系衍国府人士,按谋逆之罪下发至云京大牢,听候发落。以这番说辞,可否说服朝中大臣? ”
“权循陛下心意。”赵子午恭敬道。
“那便如此。”官家挥挥手,“带着天策军,退出云京城吧。”
“遵命。”
赵爷恭敬地缓缓退去。
“再说说你,拓跋风瑞,朕这番对你的试炼,你可还满意?”
官家看向拓跋风瑞,眼睛骤然冰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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