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大牢深邃压抑,厚重的青石墙和铁铸的围栏隔绝外界的联系,这里关押的只是一些普通的囚犯,他们或是恶贯一方的地痞流氓,或是朝中妄言被施以惩戒的臣子,总的来说,关在这里面的人多少还有些活路。
拓跋风瑞被关在一处只有他自己的监牢里,再往深处走就是散发着浓郁潮气的死囚牢,不时地从里面传来濒死之人无力地哀嚎。
据说这是典狱长亲自给拓跋风瑞安排的地方,说是那长国公赵爷下的令,让这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件精致的狐裘早就被狱卒扒了占为己有,正是秋末冬初的寒冷天,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长袍不免也有些寒冷。
而对此,拓跋风瑞也是束手无策,甚至连他的刀都被赵爷收走了,如今留给他的只是空荡荡的双手和一件勉强遮风的衣物。
“我说,看你长得像个蛮子,怎么现在蛮子还敢在云京城出现呐!”
隔壁的石墙上扣了一个小眼,一双眼睛透着缝隙望向拓跋风瑞的牢房,他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另一端的铁栅栏外传来。
“瞧你这话说得,蛮子怎么就不能出现在云京城了?这云京城是你家的?”拓跋风瑞没好气地翻了白眼。
谁知那边竟然传来了尖锐的笑声,像是野鸟的长啸。
“算你小子开眼,这云京城还真是我家的!”
“那你倒说说,你姓甚叫甚?当朝什么职位?”拓跋风瑞戏谑着问道。
“你个翰北蛮子给我听好了,我姓苏名启曜,是当朝的三皇子,当今官家的嫡子!”
“大言不惭,当朝三皇子和我一个蛮子关在云京大牢?”
“嘿,臭蛮子见识短浅,我关大牢那完全就是因为被那些大臣们构陷的,他们非得说,衍国公镇守江南一代,靠着他,江南才能安定,官家夺了那么多兄弟的爵位,偏偏夺不得他的?放屁嘞!”随着一口唾沫坠地的声音,那人接着说道。
“我看那衍国公必须要伐,但不宜举兵相向,江南土地肥沃,良田万顷,又多善战之士,兵伐不是上策,要缓而图之。”
拓跋风瑞一听提到了衍国公,顿时来
了精神,连忙问道,“怎么个缓而图之法?”
“这个嘛……听说那衍国公手下有个翡翠十三卫,个个身手不凡,不如……”那声音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有些恼怒道,“料你个傻蛮子也听不懂,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那倒不一定。”拓跋风瑞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可知我为何入狱?”
“我听了,你小子也够狠的,扰民乱业也就算了,居然连巡检司的人都敢打,谁不知道那王业王指挥有‘王阎罗’之称,像你这种蛮子,这巡检司十八般酷刑怕是要让你尝个遍。”
“张口闭口的蛮子,你有那么恨蛮子?”拓跋风瑞声音低了几分。
“废话!虽说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当年若不是没有长国公赵风岳固守北芒关,那号称翰北尖刀的苍朔骑就要踏入云京城了!”那人极为愤恨地咬着牙,“你们这些蛮子,走到哪里都要屠城!真是一群牲畜!”
拓跋风瑞哑然一笑,对此他却不以为然,虽然他长着一副翰北蛮子的样子,可实际上,他的父亲拓跋澜只是当年负气从部中出走的一支,而后辗转反侧来到了江南一带,并在那里定了家。
当年那一战他的父亲也是力主抗击翰北人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招募了一批逃难的翰北人组成了一支号称“无当飞军”的骑兵来抗衡另一线路进攻的翰北部族,而那一战,也令得拓跋澜得到了衍国公的尊重。
不过这一切,拓跋风瑞也是难以解释,当人们习惯了某一件事情的时候,纵是千般万般的理由也不过是掩盖错误的借口罢了。
见得另一边突然安静,苏启曜生怕这人不陪自己说话,这些个时间里在牢中都没人敢和他说话,因为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黎民百姓都觉得衍国公是必须要重兵讨伐的,可毕竟是兄弟一场,官家是不愿意撕破脸皮的。
明明知道自己父皇的意思,自己只是表达了出来,可父皇却将他关进了大牢,甚至还要剥夺他的爵位。
“唉,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一介庶人罢了,什么蛮子、衍国公的,与我都没关系了。”
“我来云京城,是来见官家的,我能替官家解决了心中最为担忧的事情。”拓跋风瑞淡淡说道。
苏
启曜不禁嗤笑,“我都不懂我父皇心意,你又怎知?”
“衍国公,只要官家肯见我,无论是翡翠十三卫,还是衍府四君子,我都能解决。”
“哦~我知道了,你不仅是个蛮子,还是个走刀人!”苏启曜的声音更有几分讽刺,“蛮子,走刀人,怪不得给你关在那个地方,云京城里最下贱的两个身份你都占了。”
“走刀人如何?我走过的山川江河比你见过的日月星辰还多。”
“得了吧,一个个自以为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就因为戴着把刀,杀过几个人?真是笑话,战场上是万军搏杀,你一个走刀人再厉害,在翰北的铁骑面前,你连蚂蚁都算不上!”
“千军万马决于沙场,凡夫俗子战于江湖”
苏启曜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他还是头一次被人逗得这么开心,而且那人说起来还是那么义正言辞。
“兵伐江南,损的不只是精兵悍将,一旦战败,那衍国公全可凭江南之优渥,自立为王,而后是背南面北登基称帝,试问,从清辉年间与翰北一战,当今官家可有十足把握一举剿灭衍国公?”
苏启曜很是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这看似痴傻的翰北蛮子竟然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能,当今长国公手下天策军仅有三万,清辉年间与翰北蛮子打空了国库,天下的男儿都跑去寺庙做了和尚,不仅手下要养着那些十余万兵士,还要年年救济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庙。”
“伐又伐不得,罢又罢不得,这衍国公是官家眼中钉肉中刺,不除掉那是不心安呐!”拓跋风瑞悠悠说道。
“你到底是何许人!”苏启曜正色问道。
“苏州江湖客,翰北走刀人,拓跋氏。”
“苏州……”苏启曜脸色忽地一变。
前些个年间一直盛传,衍国公比武招亲,招了个蛮子做女婿,据说那蛮子还是拓跋澜将军的儿子,因为在与翰北一战时立下了赫赫战功,被衍国公封为了龙骧将军,但拓跋一脉之所以名震江湖,还是靠的拿一手堪称绝世的拓跋刀术。
拓跋刀术,极烈极刚,翰北苍朔骑之所以被称作翰北尖刀令得大舜万千骑兵都为之胆寒,就是因为他们平时操练的便是拓跋氏族流传下来的极烈刀术。
一柄翰北弯刀,铁马重甲,呼啸如山崩地裂,昏天暗地,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白骨森森。
而当初这位衍国公的女婿被称作不世的天才,就靠着一招拓跋刀术纵横江南,也只是在一人手中落败,那人自称上京赵氏,可苏启曜自己的心里明白,就是当初随父皇下江南巡游的长国公赵子午!
不过这位风光无限的国婿,不是在一场青楼大火中,怀春而死了吗……
“你当真是那个拓跋风瑞?”苏启曜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还能骗当朝三皇子?”拓跋风瑞笑了一声。
可苏启曜却是神色暗淡,三皇子?他现在被夺了爵位不过就是一介庶人,谁知道那阴晴无定的父皇又为何将他关在而这里?有时他也很羡慕长国公,跟随了父皇那么多年,竟然到现在还能全身而退,留得一世清明。
“你想见官家?”
“想,只可惜……”拓跋风瑞看着望不到尽头的监牢和摇曳不定的烛火,“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赵爷将他关在这种地方,就是为了告诉他让他断了想法,甚至还夺去了对于一个走刀人而言极为重要的刀,这叫他是纵有匡扶大世之心,却难于眼前一步之力。
苏启曜也是叹了口气,“可为何你又活下来了?”
“火,是烧给世人看得,对于你们这些人,信了,那才是有鬼。”拓跋风瑞不屑地一笑,“衍国公想用一把火,烧掉我的锐气,烧掉世人的猜忌,可是啊,我失去的远比我在他这里得到的要多。”
拓跋风瑞从出世到名扬天下也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说是风云变幻,但他自己却是平步青云,可对于他而言,他越加愤恨的,是世人口中的那个他。
世人口中说他不过是仰仗了先父的荣光,又承蒙衍国公的提拔,方才有今日之成就,可世人却不知当初七岁学刀,日挥七百次,只为斩出那极烈的一刀时又是何等的艰苦。
太多太多的一切都是他不能去辩解的,所以衍国公将这些话全都化作了一把火,烧去了他那无数人梦寐以求到底身份,和曾经的一切,而他,则是化作了一介走刀人,浪迹天涯,去开创自己的功绩。
拓跋风瑞野心很大,连衍国公都说过‘其子若是生于乱世,定可称雄一方,令天下诸侯拜服。’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和对拓跋风瑞而言,无疑是一种肯定。
所以,他才有了这样大胆的想法,颠覆朝廷,以自己走刀人的身份。
可殊不知,摆在面前的,是远比长白山还要峻峭的山峦,和远比天江还要宽阔的江河。
原本安静下来的监牢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长国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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