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一念之差,命运转置

    阿伊以为自己的手会落空,当手掌结实地挨上霍普特细腻的肌肤,一声脆响过后,他也惊了,登时从眼底崩出无边悲愤,“傻子!为什么不躲!”

    一瞬间,霍普特已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冷静得如同没有知觉,“您打的,我就受着呗。”

    那极重的一巴掌下去,阿伊的手也是又红又烫,阿伊颤抖着收回手掌,托在额上,垂着头,眉梢紧蹙,皱纹更深地塌陷入苍老的面孔,整个人笼罩进悲痛的阴霾中,似是在忏悔,“我不是真的想打你,想了盼了十八年的儿子,我怎么可以打你,打在你身上,痛的是我......”

    霍普特已经决定把真实的自己,把那个渴望父亲疼爱、在深夜无助痛哭的男孩子永远封闭起来,不会在阿伊面前流露出半分真情,就算阿伊真的不要他了,他也绝不会像梦中那样挽留恳求。

    就算阿伊和他撂尽狠话,他也不会哭,他会冷漠地永远切断和他的牵连,可听到父亲说想他盼他爱他,他本来能忍住的眼泪反而忍不住了。

    好在他已经把脸别了过去,就任凭眼泪肆虐流淌着,他竭力不发出声响,但泪水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忍不住轻轻吸鼻子。

    阿伊知道这小子自尊心强,不想被人知道他哭了,就没去看他,阿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絮叨闲话,“霍普特,自从我当上宰相,就再没人敢这样猛烈地抨击我了。你让我在朝堂丢尽了老脸,但我其实心里挺高兴的,知道吗?因为你已经承认,你是我阿伊的儿子,所以你觉得无论你做得多么过分,我都会宽容你原谅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给你十个胆子我谅你也不敢!”

    霍普特没有反驳,因为这就是事实。

    阿伊开诚布公,“我知道你还在怀疑我,在你质问我之前,我给讲个故事,关于我的故事。”

    霍普特也不想现在就同阿伊争吵,耗尽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温情,霍普特点头,安静聆听。

    阿伊娓娓道来:“我十四岁只身来到底比斯闯荡,什么低贱的活都做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幸进入图坦卡蒙他爷爷,阿蒙霍特普的宫廷任职。那时我是王宫里最低等的侍官,谁都可以欺负我,谁不高兴都可以拿我出气,连宫里的宠物猫狗都比我高贵。

    宫中有个叫萨鲁的大哥对我一直很好,特别照顾我,在我想不开的时候开导我,处处接济我,也是他举荐我,做了阿蒙霍特普的车马官,让我和他一起侍奉车马。

    我很感激他,认他当了义兄,我们向神发誓,共患难,同享乐。

    有天,他和我一起为阿蒙霍特普法老抬轿时,萨鲁突然头晕摔倒,轿子倾斜,法老的额角一下子磕到华盖的支架上,肿了起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伤,但跟在法老身边的那群高官们为了标榜他们所谓恶心的忠诚,将我大哥诬陷为蓄意谋杀,法老下令即刻杖毙。

    那天我把脑袋都磕破了,但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看着法老身边那群高官厚禄的贵族们,他们脖子上的黄金耀得我睁不开眼,他们的笑声像敲击铜器一样清脆爽朗,他们满脸都是享受,把这刑罚当作一场有趣的表演。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他们有一个人愿意为萨鲁求求情,哪怕说一句话,萨鲁都有活下去的可能,可是没有。

    我被人按住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在我面前被活生生打死,地上好多血好多血,那景象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萨鲁的眼睛就看着我,久久不愿意闭上,他的妻子儿子也被牵连,被逐出了底比斯。

    那时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想守护你的朋友家人,就要变得强大。

    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一定不做那样草菅人命的狗官!

    后来,我当上了埃赫那吞法老的一个改革顾问,有了权力,也找回了萨鲁的妻子和儿子,他那时都有孙子了,但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妻子临终的时候,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否则不会心安。

    她说,萨鲁那天头昏摔倒不是偶然,萨鲁在出事前一天晚上买了一袋能让人眩晕无力的药粉。

    第二天中午,我在他家里吃饭,他给我倒了一杯酒,是下埃及出产的很名贵的麝香青葡萄。

    我不舍得喝,悄悄倒回了他家的酒罐里,他反复问我酒味道如何,喝没喝完,我骗他都喝了,后来他也取来喝了。

    于是,混着药粉的酒就从我的杯子里到了他的腹中。

    我终于知道,原来,那天该死的人是我啊。

    而他会因为反应灵敏,救驾有功,受到重赏。我唯一的朋友会踏着我的尸体,走上他辉煌的仕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咽气前,看着我的眼神那样奇怪,是不甘,是怨恨,还是忏悔?”

    阿伊全程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讲完了故事。

    数年前当他知道事情真相时,那种强烈的情绪,无论悲痛也好,愤怒也罢,已经被时间完全冲淡了。

    霍普特许久沉默,哪怕内心无限感叹早已波涛汹涌,到嘴边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慰他,当然,阿伊这样强大坚毅的人根本不需要安慰。

    阿伊自嘲,“也许三十年前,我就该死了,也不会有你,有诺杰美特,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霍普特问到:“那你想过报复他吗?”

    “没有,我依然感激他,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一念之差,我的命运和他的命运调换了,也许众神还不想让我死。”

    这么多年,阿伊一直善待着阿尔的家人。

    阿伊又道,“萨鲁的孙子,你也是见过的。”

    “啊?”霍普特还在想这个人是谁。

    穿着夜行衣的椰枣从门外走进来,喊了声,“小叔叔。”

    小叔叔?

    霍普特没有兄弟,怎么突然就多出来了一个侄子?

    一道灵光击中霍普特,“萨鲁是你爷爷!”

    阿伊曾经认萨鲁当义兄,算下来霍普特的确是椰枣的长辈,霍普特虽然比椰枣还小上两三岁,但按辈分椰枣还是要叫他一声小叔叔。

    “小叔叔,我叫耶华林,我很感激阿伊大人宽恕我的家人。大人告诉我,他对不起一个人,他建隐匿者,也是为了一个人,大人让我无条件听命于他,无条件跟从他,无条件保护他。”

    霍普特垂着眼睫,默不作声,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阿伊不会白费口舌讲故事,耶华林也不会平白无故冒着风险出现在宰相府。

    “葡萄,我那天给你看的资料是假的。乌鸦不可能是乌纳斯,一个月前,乌鸦被我抓到当晚,就已经自尽了。因为是我的疏忽导致他的死亡,追查幕后主使的线索又断了,我不敢上报,所以擅自篡改了档案。”

    霍普特浑身发凉,失措地大叫,“椰枣!!”

    如果乌鸦早就死了,他不可能是乌纳斯。

    乌纳斯是为了诬陷纳克特敏将军才自爆,那么,阿伊绝不可能有时间买通乌纳斯。

    那么,他对阿伊的指控全是无稽之谈,怪不得阿伊会愤怒,怪不得阿伊要装病,哪里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是给霍普特一个台阶下,不想让他丢人现眼。

    “葡萄对不起,因此让你误会了大人,我现在必须改正我的错误,椰枣任凭小叔叔处罚。”椰枣跪下叩首。

    “你......”霍普特语塞,他的过错,现在置自己于此等不仁不孝的境地。

    阿伊扶起耶华林,“下去,我和他谈。”

    霍普特深吸一口气,捋了捋繁乱的思绪,“大人,真的不是你吗。”

    “乌纳斯是阿吞暴徒,一切行动听命于阿吞背后那个男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普特依旧半信半疑,“那玛德基瓦呢。”

    阿伊显得很不耐烦,“我根本就从不认识他,这显然是赫梯人和我政敌的诡计,你怎么就信了呢!”

    “可,我认为......”霍普特还想说什么。

    阿伊厉声打断,训斥,“你认为?你认为梅多罗要在旅馆杀死赛赛的消息是自己查到的,但还不是阿吞暴徒设的陷阱,让你自投罗网,连累法老受伤!这次的教训还不够你长点记性吗!能不能不要这样幼稚自以为是!”

    霍普特低下头,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肯相信父亲!告诉我!”阿伊拽住他的手臂追问,因为太过用力在霍普特的胳膊上掐出了红印,阿伊一定要问出来个答案,霍普特心虚地不敢和阿伊那双锐利的眸子对视,慌乱地躲避着视线。

    阿伊痛心疾首,“孩子,就算是全埃及都指责我,都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我维护我。你知道父亲有多难吗,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波诡云谲,今日高高在上,明日就跌入深渊的人不在少数。坐在这个位置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拽下来,万劫不复,我从不敢有任何疏漏,谨小慎微,而你呢,背后捅我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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