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霍普特刚迈进卡尔纳克的门,眼前一晕,身子就突然与地面平行,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躺着前进。
法老对霍普特的任命早已传遍神庙,同级的祭司们一早便守在门口,他一露脸,就被四个祭司抬走了。
都是霍普特平时打过照面,但没有深交的同僚们。
八只温热的手分别撑在自己背骨和腿窝处,霍普特尴尬羞涩得浑身不自在,紧紧攥着裙摆,“你们干什么!”
他们笑着没有说话,将他抬到一片宽阔的空场。
十几个祭司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两两面对面站立,伸直手臂,彼此手拉着手。
四个祭司将霍普特放到那张手臂支成的弹床上。
祭司们高声呼喊口号,一二三!手臂一齐向下弯,然后猛地将霍普特用力抛上空,接住,然后再次抛上空。
霍普特看着自己的衣带被风吹动着向上飞扬飘舞,视野变得朦胧,发丝一下子一下子刮着他的面颊,像是不太锋利的小刀片。
天空时而离他很近,时而又变得很远,又很近。
祭司们雀跃欢呼着,最后将他抛得足有两米高。
这是卡尔纳克特有的庆祝仪式,昭示着他,从此将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霍普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喜悦吗,也不见得,想到阿伊,想到娜芙瑞,他哪里高兴的起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害怕下面人接不住他,唧一声摔死。
祭司们庆祝够了,将霍普特放了下来,围在他身边道贺。
“恭喜霍普特大人。”
“恭喜霍普特大人。”
其实霍普特在卡尔纳克的等级还不够高,叫大人有些勉强。
谁都没想到,霍普特竟然是千里挑一的丧葬祭司生,天赋异禀,而且人家随便捡个窝囊师父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第二先知,还得到了法老的青睐。
前途无量!
他们要抓紧时间抱上大腿,晚了就来不及了。
梅多罗死了,之前拥护他的那群人,害怕霍普特报复他们,现在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巴结霍普特的祭司顿时多如牛毛。
霍普特行走在人堆里,分寸得当地应对着,赢得了一圈子好感,可眼睛却一直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道贺的人避开了一条小路,霍普特终于看到了那个他期待的身影。
莫尼尼慵懒地靠着一根立柱,右脚抬起,蹬在左边小腿上,双臂交叠,顶着一张与我无关的臭脸,彻底置身事外。
见到霍普特朝他走来,才冷脸吐出一句毫无感情的“恭喜”,甚至连表情都不屑于伪装一下,假得不能更假。
霍普特不会和他计较,“明天和我去市场,挑一辆马车赔给你。”
纳克特敏已经支付了他的报酬,他现在可以还清欠莫尼尼的所有账。
“什么意思?”莫尼尼放下胳膊,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呦,刚亮出身份就嫌弃我了,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霍普特忙解释,“我没有。”
“看不上我了,觉得我配不上你的能力了?”
“不是的,”霍普特轻声细语安慰着他敏感的小伙伴,“你别多想好不好?”
莫尼尼伸出三个手指,“三十年,说三十年还完就三十年,这三十年我一直都是你的债主,你别想摆脱我。”
说罢,气呼呼别别扭扭地走了。
霍普特刚要追上去,就被道贺的人群再次围了个水泄不通。
“霍普特大人,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是啊,他就是小心眼,嫉妒您!”
“他看不得您好,这种人,你搭理他做什么?”
霍普特扫视了他们一圈,“请你们不要这样说我的朋友。”
然后马上提步,去追还没走远的莫尼尼。
霍普特真不明白,为什么在他孤立无援人人嫌恶的时候,莫尼尼对他一片真心,现在他出人头地了,莫尼尼反而要远离他。
“尼尼!尼尼!”
前面的莫尼尼猛地刹住脚步,扭头看向他,神情还是淡漠的,“法老亲自任命你做建筑助理,是什么感觉啊?”
“像是在做梦。”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法老!”莫尼尼语出惊人,分量极重的一句话震得霍普特脸色骤变,立刻环视四周,再三确认这句话有没有被旁人听到。
霍普特第一次在这个小男生面前搬出严肃面孔,“这话你别再说了!”
“无所谓,”莫尼尼不以为意,抽出细腰上系着的舞蹈彩带,重重甩在地上,“小爷早不想干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霍普特将莫尼尼拉到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莫尼尼这才开了口,“我家老的又没有通过法官资格考试,他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他已经考了二十年了。我爷爷、曾爷爷都是埃及着名的法官,但我父亲只能做法官助理,不是因为他能力不够,而是因为我的姆特。”
“你的姆特?”霍普特问。
“嗯,她曾经是陛下母妃的医生,也是她的挚友,为她接生了第一胎,也负责照料她第二胎。可是王太妃不幸流产了,没多久就去世了。我们家也因此被迁怒,母亲被驱逐出王宫,侥幸得以活命,而父亲十几年都得不到晋升。我和姐姐都没有继承父亲的事业,可我们两个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捣乱为难,我们什么事都做不成功。”
霍普特眉眼温柔,耐心地开导,“尼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和法老没有关系,陛下绝不会插手你父亲的任命。”
大埃及的君主怎么可能会这么小气记仇。图坦卡蒙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当然不是,是我父亲头顶上那群老家伙,卑躬屈膝缩手缩脚,打压我家来讨好陛下。”
一向吊儿郎当又没心没肺的莫尼尼,揉着毛绒卷发,颓丧地一声长叹,“唉,我们百年法学大家族就要断在我这一代了,是我没出息。可当年是基娅王太妃自己在花园里滑了脚,丢了孩子,和我母亲有何相干,为什么我们要倒霉......唔唔。”
听到他口无遮拦爆出如此机密之事,霍普特立刻扑过去堵住他的嘴,“乖乖啊,小声点儿!!”
莫尼尼甩开他,坚决道,“所以,霍普特,别和我交往了,我这样的背景迟早也会连累你,你有你的大好前程。”
原来这就是莫尼尼故意和自己疏离的原因,看似无情却是处处有情,霍普特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笑容温和,“莫尼尼,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因此远离你,走了,净身去。”
“还愿意和我洗啊。”莫尼尼矫情地白了他一眼。
“你说的,我们还要一起洗三十年啊。”
莫尼尼嗤笑,心里却暖洋洋的,三十年后,四十八岁的霍普特和四十六岁的莫尼尼两个浑身皱巴皮的老头子再在一起泡澡,会是怎么一幅情景呢。
霍普特从圣湖出来,就被普塔莫斯叫了过去,“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宰相府。
阿伊气息微弱地瘫在床上,连喝口水都需要人伺候。
普塔莫斯在床边和宰相寒暄了几句,阿伊病得起不来身,都是管家比斯尼代为感谢。
普塔莫斯说完话准备离开,交代身旁随从,“霍普特,你留下,替我照顾宰相大人。”
普塔莫斯见霍普特迟疑了几秒,“不敢?”
“好的,师父。”
关门的声音落下很久,卧室里一片寂静,阿伊一直在假寐,霍普特跪在床前盯了他足有十分钟,终于按耐不住性子,沉声道,“起来,别装了。”
闻言,阿伊蹭地坐起身,“你还敢回来?!”
你还敢回来?
霍普特依稀记得在风雨夜,他的梦中,阿伊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敢回来,此时梦境与现实交融,瞬间将他带回了当时深夜痛哭的无边恐惧中。
当知道阿伊不会有生命危险时,他狂喜到几乎昏厥,但现在,喜悦依然存在,更多的是恼火,已经压倒了他的理智,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了。
“为什么耍我!”
阿伊见这小子不知悔改还敢大吼大叫,顿时火冒三丈,啪的一巴掌朝他的脸飞去。
耳边一声脆响,霍普特直接懵了,身子一偏,歪倒在地。
从小到大,只有他不听话时,罗茜气急了会揍他,前几天被盛怒的提伊扇过一个巴掌,但根本触及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平生第一次被男人扇耳光,还是来自父亲的一巴掌,伤了他的自尊,伤进了他的心底,霍普特咬着下唇,努力保持冷静,一滴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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