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遇刺后,阿伊以“清君侧振朝纲”为名,在底比斯官场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调查运动。
不仅仅针对纳克特敏将军,还有一系列手握重权的高级官吏。为官那么多年,谁没有些小过错,但在这节骨眼上,只要被查出来,严重性危害性就会十倍百倍放大,逮捕、下狱、判决,如同开了加速器,完全不给这些官员抗辩的机会,该降级的降级,该罢免的罢免。
而这些人有一共同点,都是图坦卡蒙曾经赏赐过或口头赞扬过的有才之士,在法老与宰相的王权斗争战中,属于法老派系或者有希望未来效忠于法老的肱骨栋梁。
阿伊以此为契机,削弱年轻的图坦卡蒙在政治上刚刚建立起来的影响力,企图斩断法老一派伸向朝廷深处权力中心的枝干。
图坦卡蒙若再多休养上几日,醒来后就会发现身边竟无一人可信赖。
所以,为纳克特敏将军洗清罪名,不仅对于法老继续掌控王城军队至关重要,更对阻止阿伊趁着法老不能理政时洗牌官场,具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阿伊这一波行动搞得整个朝廷是人心惶惶,生怕朝不保夕,每天送礼求情的人能把宰相府邸的院子塞满。
比斯尼清点着今日又塞进来的礼品,“宰相大人,这些都是下面给您的孝敬,门外又来了好多人求见您,希望您举荐他们补上空缺职位。”
无论是何等奇珍异宝,阿伊从来不收。
他想要的是那顶红白双冠。
有人能送给他吗?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要收,白白污浊自己廉政的美名。
阿伊沉声开口,“按上面的名字,全退回去!”
“老爷。”
略带沙哑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提伊披着一条柔纱披肩姿态高贵端庄地走了进来,作为埃及最有权势的贵妇人之一,她保养得很好,四十八岁依然身材窈窕,只是眼角有了些许皱纹。
正厅里大箱子小箱子堆积成山,十箱里面有八箱装的是都是精致布料和衣裙,送礼的人不知道阿伊大人的喜好,却打听到提伊夫人酷爱收集各式各样的裙装,便投其所好,满世界为提伊搜罗最上等的衣料,寻找最技艺精湛的裁缝,不惜砸下重金只为求一件别出心裁的奢侈品女裙,献给宰相夫妇。
阿伊挽过提伊的手,“夫人看看,可有想留下的。”
提伊面上很是冷淡,抱着胳膊,朝宰相府管家比斯尼说,“去,把我那些裙子都烧掉,新雇佣的那批裁缝也统统赶走。
“夫人!”阿伊忙制止,提伊有多喜欢那些漂亮奢华的长裙他再清楚不过,当初提伊夫人补身体爱喝鸽子汤,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全城鸽肉一时价格疯涨,提伊只能一年不食乳鸽,才让市价恢复正常水平。
作为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甚至不能有特别的嗜好。
提伊帮阿伊耐心地整理着耳边的假发,“老爷,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让您动摇,包括我。”
他们夫妇二人行事素来谨慎,所有这么多年也未有把柄落入他人之手。
一件件珍品礼服被丢进火盆中,化为灰烬,提伊望着火光,终究是不舍地别过了头,阿伊轻叹,“得夫人如此,阿伊此生无憾了。”
“这是什么?”提伊打开一只外表很是普通的木箱,作为帝国宰相的妻子,她什么宝物没有见过,可看见里面躺着的这条卡拉西斯长裙时依然掩饰不住眸中十足的惊艳。
阿伊看了一眼提伊,她太过专注,都没有发现丈夫正在打量自己,阿伊唇角扯起一抹的宠溺的笑意,“夫人若实在想要,就把这件留下。”
“谁送的?没有留名字,”提伊惊讶道,“这是......薄雾月光!阿布萨特的特产薄雾月光。”
薄雾月光是埃及最顶级珍贵的衣料,一匹价值千金,直供王室,旁人不得穿着。
前王后纳芙缇缇有件宴会晚礼服,就是薄雾月光制成,穿在身上轻盈无感,如同牛奶般丝滑柔顺,勾勒出女性最美好婀娜的身形轮廓,在宫灯映衬下,光影流动异常美丽,犹如沐浴在薄雾轻纱般的月光之中,灵气逼人,贵不可言。
提伊羡慕极了,做梦都想拥有一件这样的裙子。
夫人喜爱精巧织物,阿布萨特又是埃及着名的纺织村,薄雾月光的唯一产地。
很久之前,阿伊便结识了阿布萨特村长麦鲁,计划私下里违规操作,哪怕帮爱妻搞一小块薄雾月光做个发带,也能让妻子在家里过过干瘾。
十九年前,阿伊和麦鲁一次闲谈中,麦鲁提到村里的事,有个苦命的女人叫罗茜,丈夫病死了,肚子里有个遗腹子,偏巧罗茜孕中得病服用了大量药物,导致胎儿受损,就算能生下来估计也无法存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时候霍普特的生母也怀着孩子,巧合的是,两个婴儿竟然只相隔了半天出生,还都是男孩子。
霍普特不能留在身边养大,于是阿伊就利用他在阿布萨特村的人脉,玩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
把那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的死婴,掉包成了自己的儿子,给霍普特精心伪造出了假身份和假父母。
又在如今的节骨眼上,法老遇刺,霍普特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捕,阿伊就收到了来自阿布萨特的薄雾月光。
理清前因后果,阿伊眸色渐深。
这根本不是一份礼物。
“夫人,收下。”
“太贵重了,不能留。”
阿伊分析到,“能搞到薄雾月光这种王室才能使用的衣料,足以证明他的手段。他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官位向我行贿,他图谋的更大,他想要的东西恐怕我也给不了。这十八年来,我虽然没去看过阿布萨特看望过霍普特,但我频繁往村里送信,恐怕早就被他盯上了。”
阿伊得出结论,“霍普特这臭小子把自己暴露了。”
提伊是何等聪慧的女人,瞬间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这是阿吞在警告您!”
“嗯,阿吞背后那个男人,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难对付。”阿伊摸了摸下巴。
提伊忙问:“那他知道你是霍普特的亲生父亲吗!”
“这不就来试探了吗。”阿伊手指轻揉了一下那件长裙。
如果此时阿伊动手救下狱中的儿子,那他们两个的关系注定就瞒不住了。
提伊顿时恼火,“老爷,你提醒过他不要和那疯子死磕,但他不听劝,现在捅了大娄子,还要把我们拖下水,我觉得乌瑟庇的处理办法就很合适。”
乌瑟庇是怎么做的。
昨天下午听说自己的逆子竟敢刺杀法老,吓得直接从诺姆府的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他找了曾经侍奉过梅多罗亡母的一个女仆,逼她承认梅多罗是他母亲和别的男人私通生下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事实上,他在事发前就已经着手准备,让儿子与自己脱离关系了。
真是讽刺极了,梅多罗生前最讨厌野种,结果死后自己变成了野种。
他那所谓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他残缺的身躯裹着一张破烂的草席,随地挖个坑就埋了。
没有葬礼,唯一的随葬品是那只木质的小猴子玩具,还碎成了两半。
如果他在冥界有知,会不会哭泣呢。
好歹父子一场,实在让人寒心。
阿伊淡淡道,“你让我不要管他。”
提伊点头,“阿吞向他寻仇,不要连累咱们啊。”
阿伊闻言,松开了握着提伊的手,“夫人,他虽然不是你生的,但你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不该这么狠心。”
他语气温和,但无法消除话语中尖锐指责的意味。
“老爷,我也是为了你啊......”
阿伊抬手示意夫人,不必多言,“我要帮霍普特,就会告诉那个男人,我们关系匪浅,那人定会以此日后来掣肘我,才不会轻易杀掉他,这样反而能保住他的性命,你明白吗。”
提伊见劝不动丈夫,眼眶湿红,“老爷,我没用,没能保住我们的儿子。”
图坦卡蒙的爷爷阿蒙霍特普法老在位时期,阿伊曾遭人暗算,获罪流放到埃及与努比亚边境,甚至路上还有性命之忧。提伊为了救丈夫来回奔波,疲劳过度,第一个孩子流产了,那是个五个月大的男孩子,她也因此伤了身体,过了好多年,阿伊二十六岁、提伊二十二岁时才有了女儿诺杰梅特。
阿伊能一步步走上今天的高位,离不开精明能干的提伊鼎力相助。
他们经常一起讨论政事,提伊用她女性独有的智慧和理性为阿伊出谋划策,提醒他胜不骄败不馁,还要帮他搞夫人外交,应付那群高官的妻子们。
她经常举行夫人宴会,依靠女眷们的闺蜜友谊帮丈夫与各部官员联络感情,那些贵妇们都是些表里不一各有心思的人精。作为百官之首的正妻,提伊必须举止亲和能拉拢人心,又不能太过热切丢了脸面,分寸拿捏的技巧是门大学问,比打仗还要累上十倍,那可真是累极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丈夫,代表着丈夫的意志。
她不能让别人随意知道自己的喜好,不敢穿她最喜欢的裙子,不敢戴过分奢华的珠宝遭人非议,连自己喜欢的食物都不能多吃几口。
她还不如一个富商的妻子过得滋润享受。
如果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然站着一个女人,提伊就是阿伊背后的那个女人。
阿伊也无比怀念自己第一个夭折的儿子,但他是男人,不能像妻子那样流出眼泪,“甜饼,这些年,委屈你了。”
“为了老爷,不委屈,”提伊不再年轻的眼眸中依然是对丈夫二十多年不变的爱恋,她依偎进阿伊怀里,枕着阿伊的心口,像少女那样嘟唇撒娇,“老爷要是觉得亏欠了我,将来就把王后之位送给我作为补偿,好不好?”
阿伊拍打着她后背的手一顿,承诺到,“为夫一定会满足夫人的心愿。”
提伊笑着盈盈下摆,行的正是王后向法老丈夫行的那种埃及宫廷礼仪,“那甜饼就祝老爷早日登上至尊高位!”
阿伊拉起她,“收下,正好,我也想去会会阿吞背后的那个男人。”
提伊抱着心爱的裙子,欢喜地进屋试穿去了。
阿伊在书房处理政事,却总不能专注,纳克特敏的事情他已经料理妥当,明日庭议就会有最终结果。
可他却不知道霍普特被关在哪里。
霍普特是被艾第一时间带走的,比起扳倒纳克特敏,阿伊更想除掉艾,艾是图坦卡蒙的左膀右臂,对法老忠心不二,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他拉拢。
阿伊差遣心腹继续调查霍普特的下落,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在哪个阴暗的地牢里无助地哭泣,这样的场景让阿伊心痛不已,孩子不要怕,父亲就来救你了。
这孩子,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以后就能长记性了。
但阿伊万万没有想到,他牵挂的宝贝儿子此时正和他厌恶的娜芙瑞坐在一起,热烈商议着明天如何救下纳克特敏将军。
越狱事件爆发后,监狱加强了三倍警卫,艾趁此机会把自己培养的亲信送到了纳克特敏身边。中午换班后,看守将军的狱卒都是可靠的人,夏双娜就带着霍普特直接见了纳克特敏。
关押朝廷重犯的高级监狱里,纳克特敏喉管里发出一声失望的悲呼,“娜芙瑞小姐,这就是你说的能救我性命的人?!”
他上下打量着站在面前的霍普特,粗鲁地谩骂,“你这干净的小屁孩儿,身上一根毛都没有,脸比我屁股都光,大腿还没有我胳膊粗,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向看不起只会念诗的文职祭司,有本事就在武力上打败他,他只尊重强者。
夏双娜以为霍普特脸上会挂不住,想替他解围,霍普特扯了下嘴角,温文尔雅不卑不亢,不怯弱又不显强势,“纳克特敏大人,你现在能信赖的只有我,不妨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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