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停云写完答案后,等了一刻钟,收了继承类的这道课堂考题,交给了罗伯玉。
罗伯玉点点头,说今天讲授——‘化外人有犯’。
单看字面意思,魏停云之前也会以为是出家人犯罪的条款呢。
而实际上,是外邦人在大昭犯罪,如何判罚的各项规定。
这里的情况就又分几种,简单来说就是:同一个国家的外邦人在大昭自己干起来了;两个不同邦国的人在大昭干起来了;外邦人和大昭人干起来了…
这时候怎么适用律法的问题。
大家读了律条后,罗伯玉则直接给大家举例子。
若,甲国人打死了甲国人,即同类相犯,这时候就是适用甲国的律法;(属人)
若,甲国人打死了乙国人,则统一适用大昭律法;(属地)
若,甲国人打死了大昭人,或大昭人打死了甲国人、乙国人,也统一适用大昭律法。(属地)
有生员问:“先生,甲甲相犯,用甲法,是由我大昭有司判罚,还是交由甲国呢?”
罗伯玉却并没有好脸色给这个虚心好问的生员:“你说呢!我泱泱大昭,□□上国!”
生员缩回了脑袋。
一回身,魏停云又举起了手。
罗伯玉:这个碎嘴子又来了。
“说。”
罗伯玉表面上嫌弃,但当即盘手坐到了书桌上,还往那边倾着身子,着实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魏停云:“先生,我以为甲乙相犯、甲乙与大昭相犯的判法都没毛病;
只是甲甲同类相犯,用甲国的律法,我认为不妥,化外人既然来了我大昭,就应当遵守我大昭律法;
学生假设,若甲国律定——杀人不为罪,那甲国人岂不是可以在我大昭肆意杀戮?天理何在啊?
不过幸好,大昭三年的《大昭律》新编,大昭疏议中又增补了一条——若化外国律法与大昭律法有冲突,以大昭律法为准!
听闻先生参与了大昭律修订,不知此条是谁添加的?”
生员们也都很好奇。
魏停云问到这里,罗伯玉突然面有悲戚之色:“诸子可知,京城曾有一悲剧:某撮尔小国的混账,奸|杀我大昭姑娘,偏偏
此蛮夷国贵族奸|女不为罪,妈的!”
罗伯玉说着就忍不住飙起脏话。
“那后来如何了?”
生员们也都义愤填膺!
这混账大摇大摆从衙门走出来,一时间,京城女子人人自危,白日尚不敢出门;
姑娘父亲年迈,几次想与这混蛋拼命,都没能成,反而被他打伤;
后来老汉做好准备,在夜里进到那厮家中,点火和他同归于尽,大火烧了一整夜……
清晨,人们在灰烬中找到尸首的时候,老汉依然死死扼住凶手,骨头掰断才得以分离开,见着莫不落泪啊。”
有生员听着也都听哭了。
罗伯玉挥袖站起:“此老汉为我大昭血性男儿,布衣之怒是也!那一年,就是大昭三年;
今上由国舅爷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在殿上大发雷霆,不许那蛮夷国之人再踏入我大昭半步;
将混账枭首,曝尸乱葬岗,以国|丧之礼下葬老汉,举国同哀;
也正是此事才直接推动了修律,因为之前有卫道朝臣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
罗伯玉这样说,魏停云忽然想起来,自己刚穿来那一年,确实天下缟素,从朝臣到百姓皆要穿一月孝服。
魏停云问罗伯玉:“先生,为何不直接将《大昭律》正条改为:化外人在大昭犯罪,皆依大昭律呢?”
“今上当时新帝登基。”罗伯玉恭手道,“不可大变祖宗之法,所以只能在疏议中附加了这条解释,让有司有法可依。”
本堂课结束,罗伯玉走后,教舍里长久没有人说话,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气氛。
魏停云想,大家是否也与自己一样,感受到了将来,若成为有司判官,生命之攸关、责任之重大,以及让《大昭律》更完善的使命感。
罗伯玉着实有三两拨千斤的厉害,比按头告诉大家要好好读书、要考取功名,还深入人心。
魏停云傍晚回到宿舍,发现都开学两个月了,又来了新人。
之前律学的被罗伯玉赶走了一些人,也有他们寝舍的,所以床铺宽松了很多,现在又来一个。
来者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我叫虞皎,县尉是我爹。”
后面那句,明显加重了语气。
众人纷纷拱手:“虞兄,幸会幸会。”
作为县尉的公子,后面跟着四个家丁,给他抱着被子、书本、画纸……
“公子爷,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这家丁的情商让屋里其他生员直想扁死他。
“要不让老爷给教谕打个招呼,给您辟一间雅室。”
“算了算了,入乡随俗,本公子就委屈一下。”
这几个人,把大家的铺盖推到一起,自己占了足有三四个位置,还在屋里熏香,弄得大家都很反感。
结果就是,这位虞公子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一掀被子,就看到两只死老鼠…
叫骂了半宿,说要把整个寝舍的都拖出去砍头之类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铺盖都扔了,然后训导大人还真的给他辟了一间雅室,只是靠近食堂,烟火气大了些。
魏停云昨晚被那厮吵得没睡好,所以早晨起晚了。
第一节课是诵读自习课,他负责考勤,所以不用担心迟到。
晃悠去食堂的时候,大家都早吃完了,已经没什么人了,粥也没有了,窝头都只有一个了。
“大婶,我要一个窝头,夹上咸菜。”
魏停云递上一文饭票,刚把窝头拿到手里,就被人往后推了一把,毫无防备,差点没站稳栽倒。
“你干什么!”
魏停云向来不是个好惹的。
虞皎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乡巴佬,窝头让给老子。”
嘿,特么脸真大。
魏停云一叉腰:“你要是狗,就叫两声来听听,说不定我会揪一口给你,嘬嘬嘬。”
魏停云就唤起来。
“信不信我让我父亲,把你抓牢里去!”
贵公子狠着说。
魏停云夸张的打哆嗦:“哎呦,我好怕啊。”
县尉又怎么样,在这县里也就排第四,还有县令、县丞、主簿呢。
何况昨晚魏停云就听梁登库跟他爆料:什么县尉家的公子,听说就是个外室的小妾生的,主母至今不让进门,县尉夫人家世很有些来头,所以这厮这一辈子可能连个庶子都混不上,就是个私生子……
即是如此,魏停云就料准了,县尉家不会为这等小事出头的,所以也不用怕这二代真报复他。
魏停云径自吃着窝头离开,看那贵公子无计可施。
魏停云暗戳戳想:有人的地方就有倾轧,人在
屋檐下,空有一身硬骨头远远不够;
封建王朝,他得快快考取功名,争夺更多话语权和真正直挺挺的腰杆。
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而过完年后,县试也就快了。
罗伯玉来上课,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诸位,这是新来的。”
罗伯玉介绍着。
虞皎敷衍的和大家行了个见面礼。
“这位是斋长,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他。”
罗伯玉指着魏停云。
虞皎瞪了魏停云一眼,魏停云回瞪了过去,老子5.2卡姿兰双眼皮大眼睛还会输给你?
“皎子,皎子!”
在虞皎走到罗伯玉给他指定的座位的时候,曹宾小声兴奋的喊着。
座位就和魏停云和曹宾隔着一个过道。
原来曹宾和虞皎家,比邻而居,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就跟魏停云和梁登库一样。
魏停云觉得这姓虞的,着实没什么出息,人家都不认你,还整天上赶着我爹我爹。
况且,不说县尉夫人阻挠,律法也不允许。
‘府州县亲民官,任内娶部民妇女为妻妾者杖八十,而枉法强娶者,以奸罪论,且处刑加重二等’,自己娶不行,出面为亲戚求娶、强娶也不行,同论同罚。(注1)
大昭官员也时常调动,但这位县尉大人却好似钉在登县一样,因他仅仅是个秀才功名,大昭授官,一般举人以上才可入仕,所以他凭着夫人家的帮衬,从书吏升任县尉后,没办法再高升了。
曹宾和魏停云说虞皎挺可怜的,别人都说他是私生子,其实他母亲才是县尉的原配,县尉当年去省城考试……回来就和离抛弃了原配,又娶得县尉夫人。
曹宾知道两人在食堂闹了点不愉快,张罗着给他们和解,两个人勉强假笑着握手言和。
“这以后啊,就都是朋友了。”
虞皎来的晚,拉下了不少课程,都是曹宾加班加点的给他补习,魏停云偶尔也帮着提点两句。
曹宾不在的时候,他也会主动请教魏停云,一来二去的,原先的不愉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这个人狂是狂的,但学习起来,倒还是很坐得住的。
魏停云不喜欢拉帮结派,但在县学有这样三五好友,一起学习,一起努力;
闲暇的时候,一起出去遛达,下下小馆子,吃吃美食,也是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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