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温沁下意识就是一怔,抓住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简弈哪怕再想压抑自己,却还是藏不住眉眼间的焦虑,说道:“你以为你可以应对,但是你不知道这些人心有多坏!你今日唬住了他们,明日,后日,再后日,怎么办?他们会想一万个办法,把控海权夺过去,把你彻底吃空!”
温沁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一家人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的,你都教我,好不好?”
简弈急道:“你不懂!和他们过招,不是看我这些年学会什么,是靠着我比他们还狠,还坏!只有这样,我才能看得到人心最黑暗的地方,只有这样,我才能胜得过他们!”
温沁见他一着急,心跳的速度又上来,急忙伸手抚着他的胸口,说道:“好了好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有这件事我们要商量。你先不要急……”
简弈怎么能不急?
这个孩子,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啊!
他说道:“你不知道,你没见到!当年孔家一倒,就算是孔家防御那么严备,怎么抵得过万人之口?他们造的那些谣言,先是逼死了孔太太,又逼死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孔家小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女人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们,而不要命的男人则不会!你就算是带着我的人,扛得住外面的刀枪剑戟,你扛得住他们造谣的那张嘴吗?”
温沁抓着他的手,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安抚她,笑道:“扛不住,就学着扛呗。他们再怎么说,刀子也戳不到我心上,我不听就是了。”
简弈气得倒在枕头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体仿佛被什么贯穿。
那日遭受死劫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痛苦过。
不是因为温沁不听话,只是因为那一瞬间,已然残废的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那种强烈袭来的无力感,像是无尽的海洋,将他彻底吞噬。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唯一爱过的人……
难道他就只能这么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吃干净,连骨头都不剩下。
终于,简弈无力地说
道:“我在大陆已经为你安置好了一切。学校,家庭,身份……”
“现在你高中还没有毕业,回去的话是很优秀的海外学子身份,那边很多情况都会对你照顾很多。等你到了务工年龄,很多事,就不方便了。”
温沁抓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简弈想把手从她的手里抽走,却被她死死抓住。
简弈闭着眼睛,痛苦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知死活呢?回去了,什么都好,留在这里做什么?”
温沁说道:“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有些爱,在阳光下,像是飞扬的蒲公英,四处都可以落地生根。
有些爱沉默着,自始至终,没有声音,无处可去。
简弈说道:“你累了一天,去休息。我约了辰逸,他很快就该来了。我看你很不喜欢他,还是日后少让他给你添堵。”
温沁不得不承认,简弈的眼睛狠毒。
之前的时候,他看出来徐辰逸对温沁有好感。
这一次温沁只在他提起徐辰逸的时候没有接话,他就已经看出了温沁对徐辰逸的反感。
见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徐辰逸,温沁也就不瞒他了,直接说道:“你不见徐辰逸不行吗?”
简弈看向她,没有问原因,只是说道:“你不高兴吗?”
温沁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想告诉他真相。
可是最后,话语终于停止于喉咙。
现在的简弈,瘫痪了,失去了一切的力量。
不仅腰部,他的后脑也受到了创伤,医生说以后可能会影响记忆力,更会影响到智力。
温沁已经注意到,曾经在棋盘前一坐就是一天、无比镇定的简弈,已经更容易焦躁,且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手会无意识地颤抖。
所以,每次温沁和简弈说话的时候,都要抓住他的手,希望可以让他镇定下来。
所有的这些创伤,都是不可逆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严重的伤势,或许凭借昔日的简弈,这一切在他这里都不是问题。
可是现在由于他的创伤和彻底的情绪崩溃,心口的剧痛就会把他击垮。
那个曾经像是钢铁一样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简弈,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时候,徐辰逸是他最后信赖的朋友。
难道温沁真的要这么残忍,在他的伤还没有恢复的时候,就告诉他最残酷的真相吗?
终于,温沁还是说不出口。
她只好故作无事地笑笑,说道:“我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你太喜欢他了,我有些嫉妒。”
简弈紧绷的神色,直到这一刻才放松下来。
自从他醒来之后,他总觉得是自己活下来拖累了温沁,像是一个紧张的孩子,生怕惹了家里人的不悦。
温沁说道:“我还有一些功课要做,出海权的事情,我会先和你过去的顾问们商讨,商讨好了,我再来问你。”
简弈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温沁站了起来,主动伸出手,像是摸小朋友的脑袋似的摸了摸简弈,说道:“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哟。”
她一摸简弈的头发,简弈就是一怔,下意识想躲。
他的头发很久没洗了,有点脏。
但是他又意识到这是温沁的手,不能躲,只能顺从地让她摸了摸,身体十分僵硬,生怕她嫌自己的头发脏。
温沁见他身体僵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就问道:“我这样让你不舒服吗?”
简弈说道:“我很久没洗澡了。你……你不嫌我脏就好。”
温沁听他这样说,就问道:“徐辰逸什么时候来?”
简弈低头看了一眼表,说道:“还有半个小时。”
温沁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去,拿下简弈的毛巾,浸泡在热水里,又端到简弈的房间里去,拧干了,对他说道:“你不要动。”
简弈见她要给自己擦洗,一时间很是抗拒,说道:“我自己来。”
他一向是很独立的人,什么事情都自己着手,事事都是自己来。
男人的自尊心,让他不能接受,以后他就是瘫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温沁轻轻扶过了他的头,柔声说道:“没事,我来。”
“小的时候,我在外面跟朋友玩得一身泥点子,都是你给我洗衣服,给我擦头发。”
那个时候家里穷,没有自来水,简弈就一壶一壶的给温沁烧热水,让她洗澡。
温沁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简弈头顶柔软的头发,说道:“这才几年,你头上就有白头发了。”
简弈低
头,也觉得这个场景很温馨,从来不笑的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温沁轻轻擦着他的头发,说道:“东奔西走这么些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人就要老了。”
简弈不说话,只是无声地低头笑了笑。
这么一场横生的灾难,反而让他们两个变得更亲近了。
毛巾上拧下来的水,顺着简弈的头发滴下来,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滑,让他仿佛被小虫子咬似的,觉得有点痒。
脊柱上的痛,原本已经麻木了,但是因着小小的一滴水唤醒,一路向下,顺着脊椎的节儿柱子,好像有什么秘密在那里等着他。
对那个要命的夜晚,记忆好像已经模糊了……
就在这时,陷入恍惚的简弈忽然听到一句:“你们感情还挺好啊。”
猛然惊醒。
徐辰逸到了。
一有外人在,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一瞬间就显得不那么亲近了,反倒是有点疏离地彼此沉默着。
温沁拿着毛巾,向后退了一步之后,才对简弈说道:“我去给你换水。”
简弈见她一个人端着那么大的盆,像个下人似的跑来跑去,脚上还踩着高跟鞋,不由得有点心疼,说道:“你别接水了,你快去休息。”
这时,徐辰逸无比自然地从温沁手里接过了简弈的毛巾,说道:“我有时间,我来给大哥擦洗。”
他正要拿过毛巾,温沁的手忽然把毛巾攥紧,压根就不想给他。
徐辰逸拉了一下毛巾,没想到对方手里拽紧,他没拉动,一时间和温沁僵持着,有点尴尬。
温沁拉着毛巾的另一头,看着徐辰逸,说道:“你不是找他有事吗?这种事,还是家里人做的好。你们两个聊正事,我也不麻烦你了。”
徐辰逸则拽着毛巾的另一头,笑着说道:“小沁,你跟我客气什么,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当初找我给你挖一山雏菊的时候,难道也说过我们之间要提麻不麻烦吗?”
他一提这件事,温沁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真要命。
果然,徐辰逸这一提,简弈就注意到了这件事,顺带着问道:“什么雏菊的事情?”
徐辰逸温和地笑着,拿过了温沁手里的毛巾,在简弈身边站定,轻柔地给他擦着头发,说道:
“那天小沁可给我下命令了,说我要送她雏菊,不可以只送一点,要把整个圣期亚那的山都给刨了,所有女孩都不许带着雏菊出门。弈哥,你说你家这个小丫头,吃起醋来烦不烦人?”
简弈对温沁的心事,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一件事。
温沁是从来不和别人提过分的要求的。
哪怕是对他,也鲜少提出什么要求,说自己要些什么东西。
她能提要求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亲密的人。
徐辰逸一边给简弈擦头发,一边苦笑着,说道:“你说,她现在就这样,以后长大了厉害起来,我可怎么办呢?”
那些简单的话语,明明是小小的抱怨,却带着无言的甜蜜,隐藏在每一个字眼里。
简弈在毛巾的缝隙里看向站在一边的温沁。
默契这种东西,只有一点不好。
就是你明知道你知道的已经是你知道的了,只是你永远不能确定……
她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的。
而且,这默契,就像是一个永无天日的秘密,将永远,永远不能询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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