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报仇 第28章 错杀刘

小说:杨将军传 作者:烈马狂歌
    杨六郎一行,还是三人行。

    下了梁山往北行不到五十里,便是大名鼎鼎的大运河了。

    人说“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又说“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更是说“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膏脂是此河”。可见大运河开凿之艰巨,凿成后交通之繁忙,以及在皇朝经济命脉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王临川既然与杨六郎这个扈从有了那晚的冲突,彼此心照不宣了,就索性放开手脚,一路沿河北上饱览两岸风土人情,在关键的汊口、码头、县城等处逗留,做那绘画地理,记录户籍风情的事。

    方小虎这书童做尽职尽责,极力讨得王临川的欢心。王临川便每日在路上讲些经典故事给方小虎听,还每日教他识五个字,方小虎便满心欢喜如痴如醉如似在梦中。

    三人一路北行,十余日后便到了博州。博州自大运河建成之后,便是山东一等一的繁华地,客似江鲤,货如轮转。

    王临川要走亲访友,带着一个阴气森森的大个子,总让旁人不舒服,便临时分开几天。

    杨六郎掏出那块象形小玉坠子挂在腰上,沿街漫无目的闲逛,然后就被一个流里流气的地痞带进一家脂粉勾栏里,见到一个相貌无奇的龟公。

    杨六郎拿出四支形状相同,但大小有所偏差的飞镖来,说要尽快送到梁大先生手上。

    四支飞镖,一支是荥阳道上刺客的,两支是高衙内的,还有一支是陈济九的。这事,肯定不是巧合。

    第三天,还是那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来到杨六郎投宿的僻静小客栈里,带来了一个买卖的消息。要大象去杀一个人,本地的一个有名的嚣张蛮横的混混头儿,刘金。

    刘金没有一丁点儿金子,估计银子也是没有的,铜钱有也不多。

    杨六郎按照指示,穿街过巷,来到刘金的住处,也大感意外。二间没门没窗的破烂屋寮,门口只是用个树枝织成一个栅栏挡住,估摸就是不让鸡狗进去屙尿屙屎的意思。

    未进屋寮,便能对屋内一目了然。

    屋内真正的家徒四壁,一个瘦高个汉子盘腿坐在屋中央的火塘边,火塘里烧着几根木柴,搞不好就是桌腿椅脚了。火塘上支着一个铁三角架子,上头搁着一只黑色粗陶大碗,有酒香从大碗里传出来。

    汉子脸面额头上尽是皱纹纵横交叉,胡子拉碴,一脸苦难像,就一乞丐。

    有名的混子头头就住这地?饶是经常混迹在梁门外鸡屎狗粪堆的杨六郎也对刘金这个人困惑起来。

    “刘金?”杨六郎用手上的刀拨开门口的栅栏,一抬腿迈进屋子。

    刘金抬头看了杨六郎一眼手上的大刀,却不意外惊慌,低头拨旺火堆,平静道:“等我喝完这碗酒再动手?”

    长期处于饥饿的人,最是浪费不得饮食。

    杨六郎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酒香愈浓。

    “来一口?”刘金端起碗,向杨六郎抬了抬示意。

    杨六郎摇摇头。

    刘金一仰颈,便鲸吞了一碗酒水,酒碗放在左脚边的地上。站了起来,右脚往边上一撇,腰身一沉,双臂一张,摆了个拳架,毫不拖泥带水。

    “来吧!”刘金平静开声。

    杨六郎从刘金的屋里出来,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杨六郎在江湖和沙场上,杀过不少人,也看着不少兄弟在自已眼前咽气,但从未见过有谁像刘金死得那样平静从容。

    刘金的拳脚功夫不错,练的是开碑手一类的刚猛路数,但可能是身体出了毛病,十六招之后,头一股内力使尽,便明显手上无力,被杨六郎格开手臂,一刀割开了喉咙。

    刘金死前没有挣扎,也没有像绝大多数脖颈受创的人那样徒劳地用手捂着流血创口。刀锋掠过喉咙,刘金便主动撤了拳架,后退到屋墙边,靠着墙盘腿从下,双手叠在腹部,双眼看着杨六郎,没有恐惧,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脊恋不舍,好像有一丝丝的放不下的那种不甘,然后眼睑低垂,仿佛疲倦的人睡了过去。

    杨六郎未想到有那么多人给刘金送葬。运河边黑鸦鸦一大片,大多是衣衫褴褛破烂手脚粗砺面色苍黑的汉子,还有夹杂着一些娘们和孩子。个个头上扎着白色布条,腰系草绳,一些年轻的,身上还披着一片麻布,仔细一看,原来是装稻粟的麻袋裁开的。

    披麻带孝,家中死了长辈的规仪。

    送葬的人,大多沉默无言,脸色阴沉,眼神麻木、空洞和迷蒙。

    阴云低垂,地铺薄雪,朔风北来,运河凝滞。一支唢呐朝天号叫,调子高吭碜人,更显天地寂寥。

    杨六郎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又过十天,杨六郎一行三人已经在官道上远远看到陵州城的城楼。被豹子气急败坏的追上。

    王临 川拿着豹子写的纸条,在杨六郎冰冷如刀的眼神逼视下,悻悻地带着方小虎去往陵州城。

    “博州刘金是你杀的?”豹子看着王临川二人走远,原来露着一口白牙的笑容,立即换成一张阴沉得滴出水来的黑脸,死死盯着杨六郎戴着面具的脸。

    “是。四支镖的事呢?”杨六郎以眼还眼。

    “什么四支镖?”豹子一肚子狐疑。

    出大事了!豹子和杨六郎心中不约而同升起这样的感觉。

    杨六郎和豹子拼死在两天内赶回博州。

    还好,老鹰没事,中毒不深,只是那绰号公猫的龟公逃脱了。

    “一辈子小心,不想在浅水里阴沟翻船!”老鹰无奈自嘲。

    老鹰初见公猫,还没有觉察到事情端倪,最后是在吃饭时,菜碟里一只新鲜的死苍蝇,暴露了公猫的阴谋,公猫原本是有很大机会做掉老鹰的,但他的性格太谨慎了,老鹰的戏也演得很好,所以公猫才匆匆逃走。

    山东剿匪指挥使痛下决心砍完了二十多颗脑袋,立即把整肃兵营军纪的事飞报兵部,张庆之远在皖地,梁大先生是通过兵部一个棋子得到的讯息,然后博州又传出刘金被杀的消息。梁大先生坐不住了,因为新入伙的大象正沿这条线路北上,从杀人的手法,十有八九与这两事脱不开干系。

    杀手收钱杀人,天经地义的道理,哪用管得着被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又不是城隍老爷要考评奖罚人间善恶。问题是清绝楼的规矩,只有梁大先生才能拍板杀人的买卖,可是没有人找梁大先生谈过山东这两宗买卖。擅自杀人,这可是坏规矩的大事,所以老鹰和豹子都来追大象了。

    现在大象的问题搞清楚了,杀济字营都头陈济九是大象的私仇,清绝楼管不着,杀刘金是受公猫蒙蔽指使。剩下就是解决公猫的问题。

    解决公猫的问题,首先要搞清谁买刘金的命。老鹰出去二天后,再次回来与杨六郎和豹子碰头。

    一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不仅是皇朝命脉,漕运枢纽,除了养活京师不事生产的治人者,养活数十万辽东和河北的守边将士,还养活了无数的船工,养活了运河沿线大大小小数百码头上的无数的苦力挑夫脚夫。博州境内七个官批码头,就有四五千苦力挑夫靠河吃河。

    买刘金的命,是博州城附近河段五座码头的老板李大户。李大户一家辛苦经营二十年,最近终于吃下了博州城上下五十里范围内最后一座码头,便打算向苦力挑夫们开刀,每日工钱要压价一个铜板,一日就至少节省五贯钱,一年三百六十日,除了大雪封河的二十余天,就是亮锃锃的小两千两银子。

    刘金是黑白两道都混的混混头子不错,平日里仗着身手不错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进官家牢狱如下馆子也是不错,但刘金是苦力挑夫出身,是博州四五千苦力挑夫的主心骨,这事也不错。

    博州城上下五十里地内靠运河吃饭的苦力挑夫们,那家忽然没米下锅了,去跟刘金招呼一声,一家大小总能去几处地方蹭几顿饱饭,谁家若有个长短意外,去跟刘金说清楚了,也总会有些伙计们上门帮忙打理协调,度过难关。久而久之,一州境内大河上下,刘金遇上苦力挑夫的,约摸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大多数苦力挑夫也都受过刘金的恩惠。

    刘金身手蛮横,心眼也蛮横,前些年曾带着挑夫们拿着担杆与各个码头的东家干过不少的架,干完了架之后,再晃着拳头拉着人家坐下来好好谈,定了博州码头东家和挑夫之间的规矩。

    现在李大户要压挑夫的工价,怎么看怎么想,刘金都不会答应,便先下手为强,悬了二千两银子的暗花买刘金的命。虽然二千两银子,在视一文铜板大如簸箕的李家,的确如同割肉,但长痛不如短痛,刘金的身手不错,值二千两银子。

    “就一千两银子!”从来沉默寡言的杨六郎忽叹了口气。想起梁大先生把薛延春芽的第一次也是定这个价送给自已,由衷而叹。

    “二千两。”豹子纠正大象的错误,“公猫把消息传回清绝楼,但清绝楼不一定会把买卖交给公猫做。”

    按清绝楼的规矩,清绝楼和杀手五五开,如果是公猫出的手,公猫理所当然拿一千两,另一千两是贪墨的。但如果银子不经清绝楼,公猫把应属大象的那份也卷了,就是白得二千两。

    老鹰在旁边无意听了豹子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满头冒汗。他娘的,这才是摊上真正的大事。

    公猫在博州的收入,一年大约是三四千两,二千两虽然不少,但还不值得公猫铤而走险。四支镖只在公猫的手上,不送回清绝楼。如果公猫知道这四支镖的真正背景呢?如果公猫一开始只是想借刘金的手除去拿出四支镖的大象灭口呢?

    杨六郎不得安宁。

    听了老鹰讲了关于刘金的故事,杨六郎首先想起了梁大先生关于善恶的一番话,接着想起了几百懦弱的街坊跪在大理寺为他求情三天三夜,想起了家垫里白头夫子阐述的问心无愧四字,想起了青杨镇乡保陈百福,甚至想到最是跋扈无情的折五少把青羊改为青杨,还想起了潘太师说过百姓安居处即是吾梦乡的话。

    杨六郎心里翻江倒海,神魂如在油中烹煮,竟如同每日午时在烈日灸烤那种痛苦煎熬,甚至更有过之。

    “先去给姓刘的奠一碗酒?”豹子小心翼翼提议,“等到捉住公猫再提着他的脑袋去谢罪。”

    “不去。”杨六郎拒绝。去了也于事无补,还更加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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