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还在拥抱他的人,突然狠狠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踉跄的倒退几步,他茫然抬头,只觉眼前一道白影,像是夹杂着午间最盛的阳光,刺的人张不开眼。
他张开手去,想去抓住什么,却两手空空。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再然后,四周一切倏忽安静了下来——触目皆大片大片的白,地面满是了被踩碎的菊花,前方一个长方形的玻璃棺,有人睡在里面。
他走过去,越走越近,那人躺在棺中,身上盖着红旗。面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颜色,即便容颜衣冠整齐,却是如此陌生。
他知道那是爸爸,躺在棺材中的,已经死去的父亲。
可他心里默念:那不是我爸。
我爸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的脸没这么瘦,他的颧骨也没这么高,他的皮肤,也不是这样的蜡黄色。
那不是我爸,不是。
“小虎,”
闻声抬头——是妈妈在前方,向他招手。
他高兴起来,奔过去。
他个子已经很高了,跟爸爸差不离,更要比妈妈高出大半个头。
妈妈的目光温柔,抬手摸他的脸,他有点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了,妈妈却还拿他当小孩子。
可他没舍得动,毕竟妈妈的手指是那么轻那么柔——轻柔到一阵风从耳边抚过,顷刻就把人给吹散了。
他睁大了眼睛,风中似乎还残存着妈妈的声音,在唤他小名:“小虎——”
“妈!”
他茫然四顾,顿足大叫。
四周白茫茫一片,无人应答,只余留袅袅回声。
他慌不择路,几步冲到玻璃棺前:“爸!我妈不见了!”
无人回应,那红旗被风吹动,陡然变做了一片血衣,血淋淋的飘飘欲飞——下面覆盖的躯体,赫然已变做一具骷髅。
他瞳孔急缩:“爸!”
顷刻间四周开始极速旋转,他脚部下陷,一下跌进无尽的漩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挣扎,却徒劳无用。
犹如溺水的将死之人,什么都抓不住。
“妈!”
!!!
陈炽腾的从床上弹起,满头大汗淋漓,急喘不住。
噩梦,永恒的噩梦,在他闭上眼睛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紧紧缠绕着他,窒息着他,绑缚着他,永不罢休。
他死命抓扯自己的头发,咬自己的嘴唇,想要把自己从方才的绝望里拯救出来。
窗外月光清辉,抚在床头,披在他的膝头,以及膝头一双颤抖的手。
少年浑身哆嗦着,匕首锋芒倏忽一闪,旋即隐没在掌心——死死攥住,随后,右手攥住刀柄,咬牙往外一抽!
剧烈的痛感顷刻炸裂,疼到牙齿打颤浑身蜷成一团,膝盖跪去地面,左掌心一片黏腻的泥泞——他紧紧攥住拳头,咧开嘴,呵呵低笑出声,却是笑着笑着,皆化作痛苦的呜咽。
*
身边嘈杂声不断,陈炽倚靠在门口,身后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游戏厅。
虽然现在正是学校上课的时间,但仍有不少半大的小孩子挤在里面,玩的热火朝天。
想来是跟他一样,逃学的。
他叼着烟卷,不曾用手,只靠嘴唇将烟卷从左嘴角挪去右嘴角。
前方街道上种的法国梧桐,宽大油绿的叶面将阳光剪的细碎,斑斑驳驳的落在少年的眉角肩头。
陈炽眯了眯眼睛。
他这幅慵懒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光洁的额,薄薄的眼皮似睁非睁,目光在烟雾后三分漫不经心,三分漠不关心——引得路过的一个女孩子,忍不住望过来。
女孩的同伴拽了女孩一把,低声:“看什么看,再帅也是个小痞子。”
那边陈炽似乎听到动静,寻声藐过——见是两个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翘起,冲人笑了一下。
女孩脸蛋顷刻红了,低头拽了同伴的胳膊匆匆而过。
旁边一个顶着头黄毛的小子凑过来:“帅哥,行啊,挺招人。”
陈炽瞥过他一眼:“有信吗?”
“哎呀这秋老虎大热天的,马路上走一遭油都要烤干了呀!”黄毛夸张的举着自己两根细胳膊,“瞅瞅,都晒的起疹子了。”
陈炽没吭声,从口袋里摸出张钞票,拍去黄毛手里。
黄毛眼珠子咕噜一转,面露难色:“帅哥,那赵勤,就那……”
他贴过来,声音放低,“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个敢杀人的主!兄弟干这个可是顶了好大的风险的。”
啪,陈炽又拍了两张钞票去他手心。
嘴一张,喷了人一脸烟:“够了吗?”
黄毛顾不得呛,笑:“帅哥,您就情好。”
旁边三三两两围过来几个半大孩子,个个都吊儿郎当的那种,黄毛塞了一张钞票去领头的一个手里:“请大家喝汽水,今都好好干哈!”
拿了钱,一堆人作鸟兽散。
陈炽照旧倚靠在门口,听游戏厅里砰砰乓乓打斗声入耳,听里面小孩子急的又是跺脚又是骂人。
头顶阳光一晃,他忍不住抬手去遮,左掌心一片沟沟壑壑,残存的血腥味入鼻。
“陈炽?”
有人叫他名字。
他楞了楞,放下手。
前方一个穿黄裙子的姑娘,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
长发披肩,杏目含情,端的是一个极漂亮极明丽的姑娘。
陈炽却像没瞧见一般,手揣进裤兜,慢吞吞转身。
“陈炽!”
身后的声音高了三度。
旁边黄毛“嘿”了一声,殷勤的凑了过去:“美女,认得我们帅哥哈?”
顾静芝不由攥紧了车把。
那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是她这种好人家的女孩儿鲜碰到的。
“陈炽,”
她鼓起勇气,不去看逼近的黄毛,“你到底还要逃学多久?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高叔叔他们都很关心你的,他们——”
黄毛的手摸上了她的自行车把。
顾静芝接连后退两步。
“嘿,别跑啊美女——”黄毛腆着脸,张手拦在她身前,“不都熟人吗?来来来,过来聊聊,聊聊。哥哥请你喝汽水。”
边说,边搭眼偷瞧了眼陈炽。
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黄毛眼睛一转,一双手呵呵伸去顾静芝腰间:“吆,瞧妹妹这小腰细的——”
顾静芝慌不择路,几要把自行车扔了,不住后退:“你别过来!”
却是后边嘻嘻哈哈又围上来两个小痞子,这前有狼后有虎,顾静芝紧攥着自行车把,胳膊都抖了,闭眼大叫:“陈炽!”
黄毛揉了揉耳朵,吃吃直乐,扭头问:“帅哥,这真不是你马子?”
陈炽眉毛都不曾挑一下,斜睇过一眼,张口吐出一口烟圈:“是以前老上赶的追我的,粘人的很。不过,说句真心话,这种良家妇女,没劲。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顾静芝人登时一滞。
“吆!”
黄毛咧开嘴,“没想到帅哥年纪不大,眼光还挺高。这么好的妹子都瞧不上?”
陈炽嗤笑出声:“土鳖一个,包这么严,连根大腿都不露,天天就知道讲五讲四美,你觉得有意思?反正我觉得没意思。嘿,你——”
他下巴冲顾静芝一仰,顾静芝呆呆抬起头,但见那张昔日熟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嫌弃与不耐,“说的就是你——”
他一脸的讥讽,嘴巴恶毒,“咱要点脸行不?别就跟上了粘鼠板的耗子似的老黏着我不放。今当着哥几个的面就把话跟你挑明了:我对你没意思!真的一丁点意思都没有!我干啥也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没有!听明白没?以后请别再缠着我,OK??”
“……”
顾静芝站在那里,眼圈通红,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住抖动的嘴唇。
“哎吆哎吆,你说你个不会说话的就别说!看把人惹得!哎吆,瞧这小模样可怜的……”
黄毛作势打了下陈炽,上前一步就要去摸顾静芝的肩——
就见陈炽突得两三步迈了过来,飞起一脚直把自行车前轮踢歪了开去,顾静芝错不及防往后一踉跄,但见他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在这哭哭啼啼的装样给谁看呢?滚!滚啊!没听见啊!耳朵聋啊?老子TM叫你滚呢!还不快滚!”
这一出实在出于意料,黄毛没提防都被吓了一跳,顾静芝忍了又忍,终于“哇”一声哭出来:“陈炽!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少年冷眼哼笑:“我一直就这样,你才知道呢?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赶紧滚。”
顾静芝捂着脸,哭着直跑了出去,连自行车都不要了。
黄毛瞧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可惜的直咂舌:“干嘛呀这是,冲人家小姑娘发啥火啊,一点都懂不怜香惜玉。啧啧,长得真挺漂亮的。”
陈炽没好气:“滚蛋,烦着呢。”
说着烦躁的在掌心里摁灭了烟头。
黄毛咧嘴又想嘲笑两句,有个半大孩子窜过来,与其耳语几声。
陈炽警觉的目光投过来。
但见黄毛呲牙一乐:“帅哥心想事成哈,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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