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还没回来?”
这是涂芳第三次问了。
陈冰瞅了眼墙上的挂钟,9点45。
“不是跟你说了,他们附中抓的紧,晚自习要到10点半的。再加上路上的功夫,到家怎么也得11点了。这个点咋会回来啊。”
涂芳蜡黄着脸,轻轻“哦”过一声,斜倚去了床头。
陈冰去厨房轻车熟路的从药罐里滤出药汁,翘着小指端着碗边小心放去床头柜。
这是中药馆掌门人徐姥爷开的药,说她妈这阵子人消耗的厉害,万不可再劳心费神,得好生将养调息才是。
陈冰盯着涂芳喝完药,扶人躺下:“妈你快睡会,齐伯伯那里已经替你请了假,这两天好生在家休息。徐姥爷说了,你就是太操心了,伤神又伤身。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涂芳嘴角绽出一个虚弱的笑:“哪这么娇气,也就是这阵子睡不大安稳,缓缓就没事了。”
陈冰不认同的撅了噘嘴。
就是涂芳人都躺下来,楞又硬是支起身来:“星星,待会你小虎哥回来,要是饿了,锅里还有饭,你记得叫他——”
此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声,随后是沉沉的脚步声。
涂芳精神一震:“是小虎回来了!”
陈冰心想今个回来的倒是早了,那边涂芳掀开被子楞要下床,她刚要去劝阻,卧室房门“砰”一下被撞开来——是陈炽站在门口,哑声问:“我衣服呢?”
母女俩皆不明就里,涂芳扶着床头柜颤巍巍起身,问:“小虎,你说什么?”
对方似在极力的忍耐中,一字一句:“我、说!我衣服呢?我枕头下面的衣服呢?!!”
他的头发长长了,堪堪遮到眼睛,目光隐藏其后看不太真切,但一身的腾腾气焰,陈冰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涂芳身前。
“你枕头下边的衣服……哦,哦,”涂芳忙道,“这大夏天的,搁的有点久了,所以给洗了。今个阴天,还没太干利索,在阳台上晾着呢。小虎,等明天——”
堵在门口的人掉头就走。
不过几秒钟后人又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件浅蓝色的牛仔衣,正是涂芳早上手洗的那件。
衣服被重重甩去了桌上!
“谁要你洗的?谁要你洗的??!!”
嗓音嘶哑,陈炽人俨然疯了一般,“谁叫你动我东西的!!”
涂芳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一时又急又怕,忙想着上前安抚:“小虎,你别生气,是婶不对,婶不知道……”
不成想陈炽真心疯魔了,手臂霍然一甩,陈冰一把没拽住,涂芳被掌风堪堪闪过脸颊,虽没打到,却身子一歪撞去了门框。
陈冰顿时眼都红了,一步上前扶了涂芳坐下,咬牙转过身,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极其清脆的“啪”的一声——陈炽被打了个愣怔,呆在原地有那么一秒钟,气喘吁吁,不过旋即目光凶狠,毫不示弱,一掌还了回来!
涂芳“啊”的一声——
声音发抖:“星星……”
陈冰只觉得半张脸火辣辣一片,又热又木,伴随着那层灼热感的,有什么东西顺着耳后的脖颈淌了下来——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一把掌心按去了左耳,狠狠瞪了眼始作俑者,扭头蹬蹬蹬跑了出去。
*
陈炽独自坐在床头。
夜已深,夜风抚动窗帘,微微晃动,一下又一下扫在窗台上。
他手里还攥着那团衣服——一件浅蓝的牛仔衣,爸爸用自己的季度奖金买的,妈妈还在口袋上方锈上了他名字的缩写字母。
他把脸埋了上去,想嗅到之前熟悉的味道——衣服被洗的很干净,鼻端只传来淡淡的肥皂香气。
那天,妈妈抱着爸爸的血衣,靠在他的肩头哭泣,泪水把他的衣襟都沾透了。那泪中似乎带血,把那个她亲手绣上H,都染成了暗褐色。
这是妈妈留给他的,最后的痕迹。
然后,她就一把推开他,从九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少年双肩剧烈抖动,脸深深埋进衣服里,哽咽出声。
*
涂芳方要出门,身边有人走过来,是陈炽。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陈炽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这孩子打小不算多好的性儿,爱掐尖爱冒头,但也就是皮了些,没干过啥出格的事。随着年龄增长,也蛮有礼貌,虽然和星星两个碰一处还没事老掐,不过对丈夫和自己还是很尊重的。
他刚才那副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她询问着叫:“小虎?”
陈炽不曾抬头,错身而过时只低低一句:“我去找她。”
陈炽本要下楼的,他也不知道陈冰跑去了哪里,不过只下了半层,突得听到楼道里有人说话。
像是陈冰的声音。
在楼上。
陈冰家在三楼,上面还有四层的住户和半层的阁楼。陈炽扶着栏杆缓步向上,果然只走过半层的拐角,就瞧见陈冰和一个人站在通往阁楼的窗口处说话。
那人背对着楼道,看背影个头高挑,穿着白色的T和蓝色的大短裤,听声音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楼道间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倾泻在他黑亮的头发和肩膀上。
但听他语声轻微,口气不无埋怨,却也温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才刚结的痂,又破了。又得好一阵子不能碰水了。”
陈冰比他矮个大半头,脸被男生的身子遮去了一半,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了什么,却突然叫了一声:“呀,你轻点!”
陈炽脚步心口皆一顿。
男生不无好气:“这时候知道疼了。缝针的时候不是挺英雄的吗?”
“那不一样,那时候有打麻药的,本来就不疼,哪像你下手这么重啊。”
“切~”男生吐槽,“嘴硬你就。”
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你说你一姑娘家,整的头脸上破了相,看现在这模样,怎么也得留疤了。”
陈冰满不在乎:“没事,拿头发盖盖就行。谁没事得人耳朵瞅啊。”
陈炽这才想起,上回——上回她跟他夺刀,被自己失手划伤了。
当时她一手的血,把他都唬住了。
不过这丫头按住耳朵就跑,趁他发愣,还顺手抢走了他的刀。
他都不知道她到底伤去了哪,现在看……怕是伤到了耳朵,还缝了针。
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他打的她那巴掌,怕是又把伤口打裂了……
所以她才又跑掉了。
应该是怕小婶发现。
男生语声有点闷:“他打你了?”
陈炽抬起头。
“没有。”陈冰一口否认,“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撞桌角上的。”
“一张死鸭子嘴。”
男生哼过一声,转过身,把手中的紫药水瓶和棉签放去窗台上。
陈炽看到,他有一张看了叫人很舒服的脸,眉目舒展,气质干净。
他们两个就这么倚靠在窗台上,风吹着他们的头发,陈冰半边脸还肿着,不过只顾着缕自己耳边的头发,好把耳朵严严实实盖起来。
男生肩膀歪了下,碰了碰她的肩膀:“嘿,饿不饿?”
陈冰眨巴了眨巴眼。
“有三明治,三文鱼芥末味的,我爸从德高进的货,我给你留了一个。本想明天早上拿给你的,现在要不要?”
即便隔着半层的楼道,陈炽都瞧见陈冰顶着半张肿脸露出笑容,偏又促狭着打趣:“不是快过期的?”
“德性!不要那我可喂猫了。”
她立马使劲点头中:“要要要!”
男生笑了,拍了下她的头发:“等着,去给你拿。”
说着,人大步向楼下迈下来——
“好吃吗?”齐天问。
“好吃是好吃,就是味有点奇怪。”陈冰小口咬着手里的三文鱼三明治,她这还是第一次吃三文鱼。
而且不是她故意斯文,是半边脸疼的发木,实在张不开嘴。
“刚才我下楼瞧见个人。”
“唔,”陈冰并不关心,只不过随口一问,“这么晚了,谁啊?”
“你哥。”
陈冰楞了楞,慢吞吞“哦”过一声,继续低头啃自己的三明治。
齐天回想起那个身影——沉默而阴郁,浑身像笼在一团浓雾之中,在自己听到动静探寻着去张望时,不闪不避,而是抬头直面迎接他的视线。
齐天承认,自己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见过陈炽,认得他。最初的印象里,那是个很俊气的大男孩,年龄跟自己相当,有一股子出身良好的娇贵和骄纵气。
但此刻对方一双修长的眉眼,充斥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霾凌厉,如刀似剑一般,刺的人心头陡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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