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 241 章 大争(53)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整理好小师弟热衷关心的驯书之后, 谢青鹤继续按部就班清理剩下的竹简。

    这几十车竹简的内容千奇百怪,许多文字符号谢青鹤也不认识,只能凭借着入魔, 甚至是吞魔一瞬间得到的记忆去寻找线索。饶是如此, 还是有许多文字在历史长河中彻底死亡,再无承继。

    这让谢青鹤想起了缵缵所写的奇怪文字。

    经过记忆比对,谢青鹤确认, 缵缵所写的文字与秦廷竹简的死文字,其实也并不相类。

    谢青鹤只得把这一批让他束手无策的“古文”强行记忆下来,打算带回现世, 暂时放在知宝洞中深藏。这些死文字今日无解, 未必他日也不能解。他不能解,后人未必不能解。

    何况,入魔世界让他拥有了无比漫长的“生命”, 他有很多时间来做解密的功课。

    至于其他能够推解内容的竹简,真正抄录下来,谢青鹤发现其中也没有多少与修法相涉的内容。

    这批逐渐大多数都是记事,古时候各方大战,祭祀, 贵人崩殂, 天降大灾……不过, 有知宝洞史料记录在前,且比秦廷这批竹简更加详细,新整理出来的竹简在谢青鹤眼里就没有太大价值了。

    忙碌了好几个月, 除了给杨奚、华泽刷了一身修复竹简的功课, 谢青鹤的收益不大。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 已经到了年末。

    陈起要到青州来除夕。

    陈家家祠在相州, 早几年陈起都会在相州过年,正旦要去祠堂祭拜祖宗,顺便安慰族内子弟。

    自从打下菩阳之后,东楼大部分幕宾都搬去了菩阳常住,陈起的中军大帐也漂泊在外,基本上没有回过相州。但是,陈起从没有说过搬迁大本营的话。而今姜夫人拖家带口来了青州,陈起更是把青州“封”给了独一的儿子,陈家上下都在观望——这个冬天,家主会选在何处过年?

    前些年战事紧迫,不回相州祭祀祖先是情有可原,现在暂时处在休战状态,总该回相州了吧?

    “过什么年?去岁天京河大败,某痛失悍将骄兵,不能攻破秦廷王都,砸毁妘氏宗庙,如何告慰忠臣良将?又有什么资格祭祀祖先、上告苍天!今岁不贺年节,三军戴孝!——多给军户拨发粮食炭火,仲春之前不用民力,治下诸城皆休养生息。”陈起下了严令。

    这道命令给他不回相州祭祀宗祠做了冠冕堂皇的解释。

    然而,说是不贺年节,三军戴孝,又吩咐给军户发放吃喝炭火,连带着普通百姓也得了好处,这几个月都不必服役。关上门来,该吃吃,该喝喝,府衙官差肯定是不会多管闲事了。

    皆大欢喜。

    陈起暂停了军务,溜溜达达跑青州来休假,姜夫人和谢青鹤就不得不放下一切,陪着他打转。

    往日陈起都忙,没功夫时时刻刻盯着谢青鹤,这时候给自己放了假,每天就是城里各处逛一逛,总要拉着谢青鹤给他作陪——儿子服侍老子出行,那是真的苦逼。陈起坐着,谢青鹤就得站着。陈起清嗓子,谢青鹤就得给他递痰盂。陈起说青州旧俗冬春吟咏真有趣呀,谢青鹤就得当场表演两句。

    看在陈起数月前对陈利等人的宽仁上,谢青鹤刚开始还肯应酬,可陈起毕竟不是上官时宜,谢青鹤对他毫无敬奉之心,时间长了,谢青鹤就不耐烦。

    这一日,谢青鹤照例去正殿,给陈起请早安,服侍陈起更衣洗漱。

    夏赏脸色煞白,小声说:“小郎君快进去看看吧,主人身沉体热,不能起床。”

    谢青鹤快步进门,屋内跪着不少下女,全都静悄悄的不敢大喘气,龙床之上,陈起毫无睡相地横在被褥间,露着一条毛乎乎的长腿,竟然也无人敢上前给他盖被。

    谢青鹤近身之后,拉平被子给他盖好,侧头睡着的陈起霍地睁开眼:“滚!”

    骂完之后,才发现站在床边的是亲儿子。他焦恼凶狠的模样顿时松弛了下来:“是丛儿。”

    “阿父。”谢青鹤弯腰伸手摸了摸陈起的额头,“儿写个清心平燥的方子,煮碗汤药,阿父喝了养一养?”

    儿子懂岐黄之术。陈起对此毫不怀疑,他也不担心儿子要毒死自己:“去吧。”

    谢青鹤写了方子,让伏传去拿药。如今青州也有药园和药房,仍旧是常朝掌总负责大处,细务则是伏传叮嘱林姑打理。那边伏传准备煎药,谢青鹤就领着夏赏服侍陈起擦身换衣服,点了一炉避瘟香,陈起才舒坦下来,药就送来了,一碗药喝下去,陈起沉沉睡去。

    谢青鹤叮嘱夏赏:“汤药安神,阿父或要小睡几个时辰。我就在偏殿,有事快来唤我。”

    夏赏连忙屈膝:“喏。”

    谢青鹤从寝殿内出来,陈秋正躺在席上吃冻梨,淌了满嘴满脸的汁水,正襟危坐的项斐则迅速起身施礼,关切地问道:“小郎君,郎主安好?”

    “受了些风寒。阿父身体强健,睡一会儿就好了。”谢青鹤拍拍他的肩膀,“我那里有新抄的圣人语,你去看看么?”见项斐略微踟蹰,他就改了口,“我使人给你送来。”

    项斐作揖道:“多谢小郎君。”

    谢青鹤并未理会躺在席上不起身的陈秋,与项斐微微一笑,带着伏传离去。

    项斐是已故大将项兰的小儿子,父兄都在去年的天京河大败中战死,陈起感念项兰的救命之恩,将项斐收为义子,一直养在身边。以他的身世,纵然顽劣无礼一些,陈起也绝不会怪罪。然而,项斐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如陈起染恙的时候,项斐就不敢离开,得守在父主的病榻前尽孝。

    原因也很简单,陈起身边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好站的。

    前几年菩阳新降,左家兄弟就非常风光,在相州陪谢青鹤读书,左家的姑娘也养在姜夫人身边,还有与谢青鹤婚配的传言。随着左瞿溪在陈家军中地位日渐边缘化,左家兄弟早就算不上新宠,此次姜夫人拖家带口来青州,只带上了项家兄妹,压根儿就没有左家子女什么事了。

    项兰在陈家军中的地位绝非左瞿溪能比,可项兰已经死了,余荫能照拂妻儿多久?

    项斐在陈起跟前如此小心翼翼,半点不敢行差踏错,谢青鹤完全可以理解。

    至于说陈秋。

    姜夫人使人绞了陈秀的舌头,杀了陈秀的卫士,就与陈秀结了深仇。

    陈秋因此怨恨姜夫人,迁怒到谢青鹤身上,谢青鹤觉得他脑子有坑,也懒得多搭理他——陈秋年纪也不大,他迁怒谢青鹤所能做的事也无非是不肯叙礼拜见,谢青鹤也不想受他的拜礼。

    回到居住的偏殿之后,伏传屏退了下人,不可思议地说:“大师兄,你真下药了?”

    谢青鹤脱了鞋子,将脚烘在暖筒里,一手拉开薄被掩住半边身形,顺势歪在软枕上,方才说道:“在外边瞎逛了快十天,今天下午有雨雪,你爱跟着他去逛?”

    谢青鹤承认了。

    陈起之所以起不来床,就是他半夜去下药了。

    知道伏传对陈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情,谢青鹤又解释说:“他连年奔波在外,也就是仗着先天体格健壮强撑着,早就乏透了。冬日收敛之时,给他几服药,叫他多睡多养几天,没有什么害处——那皮囊是给师父预备着的,我还能害他不成?”

    “我也不是担心他。”伏传口是心非地否认了一句,“刚才舅父来消息,我只怕要出去看看。”

    “什么事?”谢青鹤随口问道。

    “好像是缵缵回来了。”伏传说。

    那日谢青鹤吩咐伏传“收网”,伏传很快就找缵缵摊牌。

    缵缵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别有居心,只说她原本就是藏书阁的司书女史,燕城王死后失去了靠山,又担心藏书毁于战火,才会配合伏传偷出藏书来青州定居。她一口咬定绝不更改说辞,伏传也没有为难她,让常朝亲自把她送出了青州,低调处理了此事。

    哪晓得几个月之后,缵缵又偷偷地潜入了青州。常朝发现了她的踪迹,即刻来报。

    最不巧的是,谢青鹤不耐烦伺候陈起,直接把陈起放倒了。项斐和陈秋都蹲在紫央宫侍疾,平时陈起更加看重宠爱伏传,伏传哪里好往外跑?

    谢青鹤则认为伏传在这件事上牵扯过深:“那日放她出城已是仁至义尽,你还要一辈子盯着她不成?既然走不开,叫常朝去葫井知会一声,交予阎荭处置。”

    陈起麾下有专门负责奸细的衙门,没有具体名号,只知道首领叫阎荭,青州的落脚点在葫井。

    这也是谢青鹤从王都回来之后,才逐渐了解到的情报。

    如今青州有军政两套班子,安莹负责青州驻军,沈俣统率青州府,不管是将军府还是青州府,都有清查奸细的职责,当然,这两边都是顺带查一查奸细,肯定不如葫井的阎荭专业仔细。

    不管是将军府的安莹还是青州府沈俣,都与谢青鹤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

    唯独葫井的阎荭,陈家的奸细头子,非但没有与谢青鹤见过面,两边还隐隐有点不对付。

    ——姜夫人去王都时,甩了不少陈起安排给她的奸细,陈起大发雷霆,阎荭受责。

    ——紧接着谢青鹤偷跑出城,好几天都没人发现上报,陈起雷霆震怒,阎荭又受了责罚。

    阎荭大概其没有报复少君的胆子,可是,要他对姜夫人和少君这一系有好感,那也是绝不可能。

    谢青鹤却点名要将缵缵交给阎荭。

    交给安莹和沈俣还有勾兑说情的可能,交给阎荭,那就真的是彻底不受控制,想伸手捞一把都捞不动了。缵缵至今还没有暴露真实目的,也没有造成什么真实的伤害,想起葫井那地方的残忍无情,伏传颇有些不忍心,有心替缵缵说情。

    然而,在他张嘴之前,他突然想起与大师兄争执时,得到的那句“他不敢”。

    如果一味师兄不敢违背大师兄的吩咐,我也不应该敢。这个念头,让伏传所有支棱起来的心思,都静悄悄地湮灭了下去。

    “是。”伏传答应一声,即刻蹬鞋下榻,“我这就去找舅父。”

    谢青鹤没觉得有哪里不好。自从那日与小师弟摊牌坦诚之后,小师弟再也没有闹别扭,再也没有故意找茬,就仿佛回到了二人最初相处的好时光。

    “早些回来。”谢青鹤心情愉悦,对伏传越发温柔,“大兄给你烤橘子吃。”

    “嗯,马上就来!”伏传也很开心。

    ※

    陈起一连病了好些天,谢青鹤只管照顾他一天两顿药,其余时候都拉着伏传在屋内猫冬。

    比较苦逼的就是项斐和陈秋了。谢青鹤与伏传就住在紫央宫偏殿,陈起休息的时候,他俩转身就回偏殿休息,临时赶到正殿伺候汤药也不费多少功夫。项斐和陈秋却住在西南角的玉山宫,为了装孝子只能从早到晚在紫央宫熬着,侍疾还不能玩乐,父主生病呢,你开开心心玩啥呢?

    姜夫人很快就来接手伺候汤药,衣不解带地服侍在床边,谢青鹤就更清闲了。

    盖因谢青鹤的方子开得好,陈起每天吃了药就睡觉,睡醒就舒展筋骨,吃吃喝喝,多年征战落下的旧患,伤痛,疲惫,似乎都在长时间的睡眠中被一一补偿。病了几日,精神却越来越好。

    这使得陈起深感神奇,大约知道是儿子的药开得好,他也不抱怨病中憋闷,老实在家养病。

    只要儿子不说停药,他就坚决不起床。

    因姜夫人嘘寒问暖照顾得很周到,陈起也逐渐想起了他俩的旧时光——姜夫人觉得夫妻二人就是相敬如宾,架不住旧情被脑补,越想越美好——也可能是太久不近女色,总之,陈起对姜夫人旧情复燃了。

    这事完全出乎谢青鹤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后悔。姜夫人与常夫人关系很暧昧,谢青鹤认为自己不会看错。

    然而,姜夫人名义上还是陈起的妻室,此前陈起认为姜夫人年纪大了,喜欢鲜嫩的小姑娘,去找姜夫人都是商量家事,从不做闺阁之思,可陈起真要有了想法,姜夫人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谢青鹤深觉愧疚,若不是他把陈起放倒,陈起在病中虚弱怀念起姜夫人的好,就不会有这事。

    没等谢青鹤后悔多久,伏传就跟他通风报信,说望月宫里喜气洋洋,都在庆贺姜夫人复宠。

    谢青鹤以为自己听错了:“喜气洋洋?”

    伏传很肯定:“大家都很高兴。我娘高兴,夫人也高兴,围在一起说笑呢。”

    谢青鹤不大理解姜夫人和常夫人的心理,但可以肯定的是,姜夫人重新得到了陈起的尊重和爱护,这对望月宫是绝大的好事,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心爱与交欢是两件事,可以彻底地分开吧?

    “也可以停药了。”谢青鹤说。

    就在此时,有从人到门前立定,说道:“郎主请小郎君往正殿说话。”

    陈起在家就喜欢这么不管昼夜阴晴地召见儿子,老子使唤儿子,天经地义的事。谢青鹤无奈地与伏传笑了笑,起身更衣穿鞋,伏传小声说:“再躺十天才好。”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自己吃饭,晚了就睡,不必等我。”

    伏传搂着他非要亲一下,才肯松手让谢青鹤离开。

    因正殿离得不远,谢青鹤出门只披了一件大氅,裹着就往外走。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夜无边暗沉,灯笼的光都仿佛比夏天窄短了一圈。路边还有一些残雪,胖乎乎地坐在石子上。

    谢青鹤远远地看见正殿里灯火通明,问道:“谁在里面?”

    陈起是个不大讲究的脾性,夜里若非召见臣下、处置要务,他自己待着时点燃的灯火都有数,能照亮阅读就足够了,绝不会满屋灯烛照耀堂皇。这也是苦出身的一点节俭。

    前来传召的下人连忙答应说:“荭郎在郎主跟前。”

    谢青鹤只知道阎荭的存在,并没有见过阎荭。奸细都是小人,上不得台面,陈起显然也不会很乐意让奸细头子跟儿子走得太近。今天突然闹这么一出,那是……被告状了?

    谢青鹤已经把陈起的脉掐得无比精准,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此时的处境。

    他气定神闲地走近正殿,下人们替他开门打帘子,服侍他脱掉身上大氅,换上干燥温软的便鞋,夏赏亲自出来接他,手里还捧着一盏清冽的甜浆。屋内炭火重,须吃蜜水下火。

    谢青鹤喝了一口蜜水,夏赏轻声说:“主人才说香薰得头疼。”

    “南边窗户推开,点一炉清水香。”谢青鹤说。

    夏赏马上就让下人照办。

    谢青鹤才放下杯子,进屋去拜见陈起。

    折过屏风之后,陈起正往沸石上浇水,屋内温度很高,陈起也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在陈起身后的客席之上,一个穿着深衣的削瘦男子正襟危坐,看领子穿了五重衣裳,如此温暖的环境里,却一丝汗渍都不曾有,干净得仿佛坐在雪地里。

    “儿拜见阿父。”谢青鹤上前见礼。

    噗地一声,陈起又将一瓢水浇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潦草地抬手:“自己找地方坐。”

    陈起一身单衣在屋内晃荡,连鞋都没穿,赤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光看他此刻随意的姿态,谢青鹤就知道,陈起没有把阎荭当“外人”。换了白芝凤、安莹、沈俣等人来拜见,陈起绝不会用这么私密的姿态接待。

    谢青鹤的目光落在阎荭身上,阎荭也不曾起身,就在原地俯首施礼。

    “这是阎荭。”陈起居然帮着介绍了一句,又转头对阎荭说,“你想见少君,我替你找来了。有什么事,你自己与他商量。”

    不等阎荭开口,谢青鹤先笑道:“什么事?”

    阎荭方才起身让出席位,在谢青鹤与陈起跟前作揖屈膝,客气地说:“前几日西楼幕宾常九阳先生前来葫井告知,有秦廷奸细在青州现身,仆即刻差人前往捉拿,孰料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一步,扑了个空。这几日仆一直撒网追查奸细行踪,已经探知了奸细下落。”

    谢青鹤没想到这事还是找到了自己头上,他想了想,说:“知道奸细在什么地方,不敢去拿?”

    阎荭额头碰地,低声下气地说:“少君门下,仆岂敢造次?”

    谢青鹤看了他一眼,再看一旁舒展筋骨、恍若无事的陈起,突然拿起陈起刚刚放下的长柄水瓢,砰地敲在阎荭雌伏于地的脑袋上。

    一声闷响!

    水瓢霎时间就裂开了。

    “你若不敢造次,就不会拐角来问我?漏夜迎雪来敲我父大门,告得一手刁状,你倒是什么居心?除我之外,天底下写不出第二个‘陈’字,我且期盼着阿父早日攻破王都,替我子孙万代打下整个天下,我为何要勾结包庇一个王都奸细?”谢青鹤冷笑道。

    谢青鹤在燕城王府待了近三个月,这事是个小范围内保持的秘密。

    但,阎荭绝对是知情者。

    连伏传都错会了谢青鹤的意图,认为谢青鹤可能会念在旧情上保护缵缵,关心缵缵的处境,阎荭当然也可能会搞错。多情的少君,美貌的敌国公主,英雄救美,未尝不可能。

    而且,阎荭也未必是想告状。

    他是陈起的心腹,遇事不找陈起拿主意,反而私下去找少君勾兑,陈起岂能善罢甘休?

    这件事上最狗的是陈起。是他把局面弄得如此针锋相对,故意营造出一副阎荭要刁状谋害谢青鹤的样子。谢青鹤这暴起的一水瓢砸的根本不是阎荭,而是摇头晃脑、故意舒展筋骨看戏的陈起。

    这狂夫正儿八经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谢青鹤把乖儿子装得太利索了,他就得寸进尺要作妖!

    当着陈起的面,谢青鹤砸破了阎荭的脑袋。

    阎荭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陈起替他做主,心里憋屈得要死,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圆场:“少君息怒,仆万万不敢有如此荒唐可笑的想法。那奸细如今正藏匿在华家后宅,若无少君准许,仆委实不敢造次。”

    谢青鹤原以为缵缵慌不择路,很可能是去找林姑了。林姑与缵缵一路相扶回青州,据伏传所说,二人相处得也很不错,若不是谢青鹤尽早收网,只怕缵缵会一直拉着林姑不放,与林姑住在一起。

    现在林姑在药房担任管事,整个青州都知道药房是少君的产业,谁都不敢轻易去动。

    阎荭不敢去药房搜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哪晓得缵缵并没有去找林姑,反而去了华家。这事情就变得比较复杂和严重了。

    华家因东州之变险遭灭族,是谢青鹤爱惜人才,硬生生从安莹手下把人保了下来,如今华家阖族上下皆籍没为奴,只是奴籍记在了谢青鹤的名下,平时准许他们自由度日,并没有真正把他们视作奴隶匹配贱役。

    缵缵跑到华家躲了起来,华家知情或是不知情,故意庇护还是无心收留,性质大相径庭。

    这事一个处理不到,谢青鹤此前的抚民之策,全都要付诸东流。

    “阿父,”谢青鹤上前施礼,“儿得亲自走一趟。”

    陈起这时候才笑眯眯地说:“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要么你写一道手令,叫个人跟着他去华家走一趟,该拿的拿,该问的问。明日天亮了,暖和了,再问结果。”

    华家收留了缵缵,这件事太过要害。谢青鹤理亏到无法拒绝陈起的提议。

    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是,谢青鹤也没有死保华家的立场。华家原本就是罪余奴族,与陈家有深仇大恨。明知道手令一旦下达,华家就是俎上鱼肉,任凭阎荭锁拿拷问,谢青鹤也没有竭力维护华家的道理。

    “好。”谢青鹤转身走到门前,吩咐候命的下人,“请许章先生即刻入宫来。”

    为今之计,只有田文才能拎得清轻重,镇得住场子临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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