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灵,地灵灵, 夜半鬼出门。
不等黑衣人动作, 女护卫已先一步喊话:“我家主母乃城南刘氏娘子, 回家探亲路遇劫匪追杀,还请侠士出手相助!若能护我家主母与小公子周全, 愿酬以千金!”
谢青鹤才看见那哭得满脸浆糊的刘氏娘子怀里, 还稳稳地抱着一个似乎刚出生的婴孩。
哪有人会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回家探亲”?谢青鹤看出其中有隐情, 心知被追杀的一方并未说出实情。可不管有什么隐情, 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妇孺死于黑衣人刀下。
几个黑衣人已经围拢过来, 喽啰们都等着为首的发话。
那领头的将谢青鹤上下打量几遍,说话时就是个破锣嗓子嚓嚓响:“阁下好俊身手。不过,双拳难敌四手, 我等奉命行事,不死不休。此事与阁下无关, 何必多管闲事?若折在此处, 何其可惜?”
谢青鹤着急往北方去寻魔气,也不耐烦多管闲事,问道:“当真不死不休?”
“嘿!阁下还是三思再行!”黑衣首领握紧手中单刀。
几个喽啰也跟着目露凶光,紧盯着谢青鹤的一举一动, 只等首领一声令下, 就欲扑杀。
下一秒。
“啊——啊——啊——”抱着孩子的刘氏娘子又尖叫了起来。
谢青鹤都觉得耳心疼, 往刘娘子怀里的襁褓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死了, 亲妈叫得这么凄惨大声, 居然都没什么反应?正常娃娃不是应该跟着哭么?
他往前一步,想察看婴孩的情况。
四面八方围拢的黑衣人咽喉处喷射出汩汩鲜血,这会儿才一个一个慢慢倒在了地上。
女护卫惊得面色如土:“这位侠士、阁下……”别过来啊!
所幸谢青鹤也没有走得很近,远远地看了孩子一眼,问:“那孩子可是受伤了?”
几个女护卫才发现刘娘子抱着的襁褓隐有鲜血,七手八脚上前察看。
受伤的不是孩子,襁褓被刀锋切开,划伤了刘娘子肋下才有鲜血濡湿,所幸伤口也不深。
那刘娘子也是个奇葩,几个女护卫用身体围着她,挡住外界视线,帮她敷药裹伤,她这会儿还杏眼圆睁地盯着谢青鹤,满眼不可思议:“你,你……一剑就杀了十二个恶贼?!”
谢青鹤摇头。
当然不是一剑,正儿八经刺了十二剑。
只是他出剑的速度太快,凡夫俗子的眼睛反应不过来罢。
“你家小公子……”谢青鹤觉得,那襁褓中的孩子露在外边的脑门很秀气漂亮。
不是常人意义上的漂亮,而是武夫或说修士眼界上的漂亮。
上官时宜与谢青鹤都是天生习武的材料,不止悟性极佳,就习武修行来看,这是一门上手能力极强的功课,光是脑袋聪明没有用,还得有硬件匹配——身体要适合习武修行。否则,脑子说我会了,身体说不,你不会,再聪明都是白搭。
“可否让我看看贵家公子?”谢青鹤问。
所有女护卫都露出强烈的反对和警惕之意,若不是忌惮谢青鹤战力,简直都要出剑了。
倒是刚才还在尖叫的刘娘子说:“没事。给他看。羊氏岂能请来此等刺客?”说着,她才解开拴在襁褓上的衣带,将孩子递给谢青鹤。
谢青鹤不能放下时颜魔花,只能将剑负于背上,腾出单手托着襁褓。
女护卫个个敢怒不敢言。你要看我们公子,就这么一只手随便托着?当我们公子是个物件儿么?
这孩子可真是天生剑骨。谢青鹤上手略一称量,就知道这孩子生而不凡。不过,骨骼清奇固然是好,脑子不行的话……他将孩子晃了晃,这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孩子还是没动静。
谢青鹤凑近了听了听孩子的呼吸,问道:“喂药了?”
“吃了些安神的汤药。”刘娘子脸色苍白镇静,隐有一丝悲伤。
若非必要,哪个刚生产的母亲会给孩子喂安神汤?药效这么大,一路颠簸追杀都不醒,很难说会不会影响孩子的智力。谢青鹤便觉得异常可惜,一碗安神汤下去,孩子未来就很难说了。
他将襁褓还给刘娘子,说:“告辞。”
“还请侠士留步。”刘娘子抱着孩子微微蹲身施礼,“妾身娘家就在扈水宫,孤儿寡母寸步难行,还请侠士高义护送一程,若能平安回家,必有……”
“扈水宫距此多少里脚程?是何方向?”谢青鹤问道。
“往北……”刘娘子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百二十里路。”
谢青鹤也往北行,还算顺路。他乘驾飞鸢速度极快,一百二十里路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带着这刚生产的妇人婴孩赶路,一百里路怕不得走上两三天。思忖片刻之后,谢青鹤说:“我往北尚有急务不能耽搁。若夫人信得过我,可随我乘驾飞鸢先回家中,这几位护卫姑娘却捎带不得了。”
刘娘子与女护卫们都不知道飞鸢是什么东西,女护卫还疑心谢青鹤故意支开她们,要残害主母与小公子。这喜欢尖叫的刘娘子又一次拿出了与众不同的魄力,说:“妾自然相信侠士!”
飞鸢本是寒江剑派弟子沿江封魔的利器,从来也不曾用于凡人交通,刘娘子无法乘坐。
谢青鹤手极灵巧,很快就从林中砍了竹木,拼拼凑凑用剑钉出一张简单的小椅子,让刘娘子坐上之后,再叫女护卫帮忙,把襁褓与刘娘子与小椅子一起捆在他背上,以确保安全。
随后他就背着刘娘子与襁褓中的小婴孩,走回停放飞鸢的岸边,轻轻一滑,从水域中飞了起来。
几个跟随而来的女护卫见此奇景都惊呆了,刘娘子更是檀口微张,不断发出啊啊啊的惊呼。
谢青鹤也松了口气。惊呼就惊呼吧,好歹不是刺耳心的尖叫了。
若上高空飞行,一百二十里不过飘飘悠悠瞬息之间的距离。然而,高空中空气稀薄且寒冷,刘娘子与襁褓中的婴孩显然受不了云气侵袭,谢青鹤只能顺着水域低空滑翔。
水域河流并不完全与前往扈水宫的路线重叠,有时候谢青鹤就得收起飞鸢,步行向前。
这时候刘娘子就很不好意思:“侠士不如放妾身下来步行,也好歇一歇脚。”
谢青鹤也不说话。
他轻功好,哪怕不乘驾飞鸢,脚程也是极快。
刘娘子是本地人,路极熟悉,知道他那飞鸢是个宝贝,便指点他往有水的地方赶路。
凡人既要种地灌溉,大至于城池,小至于村寨,皆在大河小溪边营建。扈水宫也是个江湖门派,听名字就知道建在水边,谢青鹤一路上走走滑滑,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抵达了扈水宫。
刘娘子看着熟悉的家门,几乎不敢相信。一百二十里啊!快马加鞭也得半天!
“大小姐回来了!”门口就有弟子欢喜雀跃地进门通报。
出门迎接的是刘娘子的两个兄弟,对刘娘子突然回家显然很是吃惊,刘娘子抱着孩子跟大哥二哥说了几句话,转过身来待要引荐谢青鹤,这才发现谢青鹤早已消失不见。
旁边弟子说:“那位大侠捧着花盆乘着风筝飞上天了!”言辞间掩不住的惊奇。
地上只剩下一个简陋的竹木椅子,孤零零地放在原地。
这一路上谢青鹤也不怎么说话,刘娘子连他姓甚名谁都没问出来,只知道他要去北边办事。她倒是想好了一旦回家必要好好报答谢青鹤,哪晓得两句话的功夫,稍一怠慢,谢青鹤就已经消失了。
刘娘子只得抱着孩子朝北面跪下,一连磕了几个头,感谢救命之恩。
※
谢青鹤此时已飞出去一百多里,手里托着时颜魔花,看着夕阳一点点坠下天幕。
太阳消失了。
天就瞬间变得阴寒无比,飞鸢之上,居然凝起了淡淡的霜冻。
谢青鹤越飞越觉得不妙。
这方向已经到了龙城边界,再往里走就是天子居所。
按道理说,龙城中有紫气护佑,魔气很难盘踞,可时颜魔花指示的方向又确实通往龙城。
也许,是要穿越龙城,再往西北而行?谢青鹤再次施展凤凰点头,加速飞跃龙城。
他倒是想自龙城上空呼啸而过,哪晓得远远地朝下边一看,发现天子居住的宫城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凿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一汪碧水倾注其中,夜风吹拂,碧波荡漾……
“作死呢!”谢青鹤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不死心地想要飞过宫城,时颜魔花马上就指示他回头。
那一片魔气汹涌鼎盛之地,就在皇城之中!
龙城乃三朝古都。
前魏、张,与目前的周朝,全都定都于此。
魏旧都本在武兴,魏太宗迁都龙城,请了寒江剑派当时的掌门真人苏明宇看风水格局。换句话说,整个龙城的风水格局,都是谢青鹤的第十二代祖师苏真人所镇定。
风水流年,日夜不同。保不得江山永固,却能保证没什么邪祟能入侵龙城。
一千二百年来,龙城从未遭受旱涝虫雪等天灾,连冰雹都挨着城外砸,城门内一颗没有。
究竟是谁,说服当今皇帝在宫内动土,挖出那么大一个积蓄魔气的池子来?
束寒云完全没有伤病员的自觉,见切成块的熏鸭面上浮着辣椒面,瞅准了自己最爱的部位,一筷子夹走——下一秒,那鸭肉就落在了谢青鹤筷尖,被大师哥啊呜一口吃了。
“我就吃一口。”束寒云低头举筷,再接再厉。
嗑一声。
又是筷子碰撞的轻响。
谢青鹤前一口鸭肉还没吃完,这一块肉就暂时放在了面前的碟子里。
束寒云有些急了:“我就吃一口。这么多,师哥你又吃不完,搁明天坏啦!”
“师哥炖的山鸡汤不好喝?”谢青鹤问。
“好……好喝。”
“猪油拌饭不好吃?”
“好吃。”
“你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得忌口?”
“知道。”
“那你还要吃?”
“要吃。”
“……”
谢青鹤无奈,找了几块靠近鸭尾脊的软骨皮肉,是束寒云最喜欢的部位。
束寒云高高兴兴要接,就看见谢青鹤扑通扑通把几块肉都扔进鸡汤里,把面上撒着细细的辣椒面涮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让给他:“喏,只有这几块,其他的不许动。”
“哦。”束寒云端碗接了。涮过就涮过吧,也挺好吃的。
两人吃了饭,束寒云就要去洗碗,被谢青鹤按了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待谢青鹤收拾停当出来,屋外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束寒云看着大师兄炊了水,先泡澡,再回屋子拿出面脂口脂,把自己那张俊脸抹了一遍,居然还要擦手擦脚,说是防冻疮……您早十几年就寒暑不侵了,防冻疮?等到谢青鹤拿着香膏盒子过来,说要给他擦手擦脚防冻疮时,束寒云就不腹诽什么寒暑不侵了。嗯,我也……防冻疮。
谢青鹤拨了拨油灯,怕师弟觉得不够敞亮,又点了几根蜡烛。
火盆里烧着木柴,谢青鹤还往里埋了几个红薯。兄弟俩就围着火盆坐着,赏雪打瞌睡。
“师哥。”
“嗯?”
“雪都下来了,魔气是不是散了?”
“不是。”谢青鹤看了矮橱上的时颜魔花一眼。
那花依然开着,比先前在飞仙草庐更加盛放。可见魔气不是消散了,而是越来越浓厚。至于为什么下雪……谢青鹤不大了解魔气,也不明白是什么原理。
束寒云双手袖着,看着屋外细碎的雪花飘落,略有些茫然:“我跟你们一起下山好不好?”
谢青鹤只是笑,转头去看火盆里的红薯。
他倒是喜欢跟师父了不让束寒云同往,不管束寒云如何措辞说服,他不会再反驳第二遍。不行,就是不行。
待红薯烤熟了,二人也不怎么饿,闻着香甜的焦香分吃了同一个。
“早点睡?”谢青鹤问。
束寒云已决定尾随师父师兄下山,也没了熬更守夜的兴致,当即点头:“嗯。”
——特别讲究的大师兄还拿了青盐来,叫师弟擦牙漱口之后,再上床歇息。
至于夜里怎么睡。
这倒简单。谢青鹤修为精深,早已寒暑不侵,夜里要不要被子都不打紧。束寒云比他是拍马不及,比寻常人则好多了,寒冬腊月穿着薄衫也不觉得很冷。仅有的一床被子就垫在束寒云身下。
他比较艰苦,背上有伤得趴着睡,谢青鹤心疼他,让他垫厚着点趴着也舒服些。
“枕头便归我了。”谢青鹤上床时居然还记得脱了外袍,换上干净中单做寝衣,白天趿着木屐到处跑,晚上泡了澡居然穿上了袜子,把那一双脚保养得可好。
他躺好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师弟趴在我身上睡。枕我胳膊也可。”
“我就这么着,不用枕头也行。”束寒云坚决不肯。
“为何不肯?”谢青鹤皱眉。
束寒云将额头抵在自己双臂上,叹了好大一口气:“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前几日买了那本册子,偷着翻了翻,夜里便有绮梦。所幸自幼修心敛气,好险才守住了精关不至外泄。若是趴在师哥身上……只怕明日醒来裤|裆一凉,十多年苦修也跟着凉了。”
谢青鹤忍不住低头看他的脸。
刚才还羞得不行,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脖子红,话倒说得生猛!
昏暗的灯光下,瞥见束寒云依旧泛红的耳根,谢青鹤就偏头闷着笑了。敢情师弟只是嘴上利索,脸皮还是这么薄。
他将枕头扯出来让给束寒云,说:“喏。你受伤了,给你睡。”
束寒云又给他推回去:“我趴着就行了。师哥,你习惯睡枕头,耽误你休息了。”
“那便一半一半吧。待我下山回来,买几斤棉花到镇上弹棉花的铺子给你置办好寝具,你在檀香小筑的寝具倒也不必搬。翌日我再弄些木材,重新打一张宽松些的床榻。师弟喜欢睡什么样的枕芯?到时候也到镇上置办好……”谢青鹤歪着头,沾了一点枕头,跟师弟絮絮地说着以后。
束寒云见面前横着的大半个枕头,也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侧脸歪着。
大师兄在人前喜欢板着脸装凶,一旦松懈了心防,遇到高兴的事就喜欢念叨。这个可以这么办呀,那个可以那么办呀,非常猛烈热情地给人出主意,且不吝惜精力,甘愿亲自去执行。
束寒云一直都很喜欢大师兄。大师兄又高又帅,功夫好,人聪明,对他更是特别好。
他没想过可以和师兄这么亲密地躺在一张床上,毫无顾忌地商量着以后。
屋内火盆中的木柴烧得啵啵作响。
门外小雪未停。
谢青鹤说了寝具说床,说了床又说要给师弟打新书柜。
束寒云打小喜欢写字看书,谢青鹤显然很明白师弟的习惯。他还问束寒云,山下镇子里的孙秀才,书房里还养着一缸睡莲几尾金鱼,师弟要不要也附庸风雅一下?
束寒云差点喷笑出声:“我不养鱼。养什么死什么。”
养什么死什么?谢青鹤有些奇怪。
束寒云七岁上山,年少无知时一心一意要“追赶”大师兄,每天练武跟不要命似的,要不是谢青鹤亲自带他玩儿,他能每天吃饭睡觉练武,日复一日绝不停歇。
在谢青鹤印象中,二师弟连花花草草都不曾侍弄过,何曾养过什么东西?
也许,是师弟没上山之前,在家中养过猫猫狗狗?
这也不是很要紧的事。眼见着天色不早,谢青鹤回头轻拍了师弟脑袋一下:“睡了。”
束寒云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混淆了,他既然决定跟着师哥下山,心中也没什么离愁别绪,只盘算着带什么行李盘缠,再者,再是欢喜甜蜜,背上的伤也怪疼的,一时半会儿倒也睡不着。
谢青鹤打小静功就好,数息就能入定,闭眼就能安眠。意存于心,神游其外。
今天情况有些特殊。
他已经摆好了最舒适的睡眠姿势,双眼一闭,眼前就浮现起飞仙草庐地上那本《圣人语》。
以他的本事,要驾驭心猿意马也不困难。可闭眼想起的一切都太可爱,竟舍不得去收摄心神。
顺着飞扬的思绪想起师弟的身影,师弟的脸庞,不独是今天,还有从前许多时候师弟可可爱爱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心痒。师弟就在身边,师弟偷偷去买|春宫图,师弟可真是蠢得可爱……
又想起师弟腰臀处那一个可爱的小窝。
那时候师弟薄薄的春裤近在咫尺,也不知道,再往下三寸,会是怎样美丽的风景……嗯,对,每年夏天都去深涧戏水,可从前都没想过这个事,哪里会猥琐地去偷看师弟这里那里啊?
往日很寻常的景色,一旦戳破了那一层纸,心中绮念不断,莫名其妙就特别想看。
——就算碍于修行不能吃,先看一遍不行么?摸一摸不行么?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谢青鹤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霍地坐了起来,一手持了烛台,从床头放在靠墙的床围上,霎时间就将帐内一览无余。
束寒云也没睡着,灯光换了位置,他马上就睁开眼:“师哥?”
就算师哥要持灯出恭,也不必把烛台放在里边的床围上吧?火星子落在被褥上,万一烧起来呢?
谢青鹤便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束寒云耳根瞬间就红了。见师弟害羞,谢青鹤还待哄上两句,束寒云已慢慢解了腰带,口中还要抱歉:“我今日挨了鞭子,不大好看……师哥,莫嫌我。”
屋外细雪纷纷。
屋内谢青鹤灯下窥美人。
虽不能吃,摸一摸总可以吧?
“不能摸了!”
“嗯?”
“童子功要保不住了!”束寒云有些气急。
这一次,他成了南兴卢家的小儿子,名叫卢渊。时年五岁。
谢青鹤发现被旧怨魔尊附身的几个人,怨念根源都在年幼时就被深埋下。倘若不是入魔只能回到自己的命程中,只怕这几个都恨不得直接回到还没投胎的时候,把祖宗十八代的命运都一起改了。
这一天,也是卢渊的长姐卢泽出嫁的日子。
就像李钱不愿让母亲张氏被卖掉一样,卢渊也不愿意长姐嫁给姐夫杨显祖。
李钱认为失去母亲是自己一生不幸的开端,卢渊则认为,长姐嫁给姐夫是卢家最大的决策错误。卢家对杨显祖的投资并未收获到应有的回报。
换句话说,卢渊认为,姐夫杨显祖是个翻脸无情的白眼狼。
李钱的怨念让谢青鹤回到了娘亲被卖的那一日,谢青鹤也如愿阻止了张氏被卖。
这一回,谢青鹤却没有如卢渊所愿,去阻止卢泽嫁给杨显祖。
原因很简单,张氏不想被卖,卢泽却愿意出嫁。
这是修行之人的底线。
就如同同样一场合和法,修士只为夫妻做法,使其家庭美满、婚姻幸福。
若未婚男女央求修士为自己与心仪之人做一场合和术,则必然会被正道修士所拒绝。
修士本就有逆天改命之能。威能如此强大,若不能尊重他人本心,以神仙中人自居,肆意摆弄凡人命运,必会沦入邪道,被先人所弃。这是上官时宜传授造化术之前,最先教给谢青鹤的道理。
锣鼓喧天,吹吹打打。
谢青鹤被保姆抱着“送嫁”,远远地看了姐夫一眼。
前来迎亲的杨显祖身材高大,不算挺俊俏,隐有一股英气,不像时下四体不勤的病书生。
——难怪长姐芳心暗许,祖父要把她嫁给时运不济死了原配又屡试不第的清贫秀才,给人做填房继母,她也千肯万肯。
卢渊只有五岁。
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祖父卢宣读书认字。
有了李钱那一段读书考进士做官改变命运的经验打底,谢青鹤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谢青鹤没打算让卢渊放弃读书这条路。就算不做官,有个秀才、举人身份,日子也才能过得体面些。所以,书要读,到年纪了,也得下场拿个身份。
李钱和卢渊的年纪相差不了十几岁。同一个时代的人,同样的朝廷,同样的学风经典,读书考试的模式都相差无几。谢青鹤在李钱那段时间刷出来的经验,卢渊全都能用上。
所以,谢青鹤这辈子就能把刻苦读书的时间空出来,去做点其他的事。
比如说,经商。
卢渊最大的怨念,是卢家的家产都“支援”给了姐夫杨显祖,没给他留下点滴皮毛。
谢青鹤理解他的想法。和李钱是一样的,都是怪罪祖上不争气。李钱只恨老祖不会经营家业,老祖太太没把祖父教好,祖父又刁又坏,亲爹没有出息……
卢渊的脑回路和李钱一样。
都怪祖父和阿爹,把家业留给我多好,怎么能全部填补给姐夫?!
谢青鹤倒也不觉得卢渊的想法有太大的问题。
李钱是钻牛角尖,妄想的都是些强人所难的事情。卢渊的想法就很符合世人的心态:卢家是有男丁的,卢宣为何不把家业留给孙子,反而全部给了孙女婿?这个事情就很离奇了。
只是谢青鹤从来不是指望他人的脾性,眼界也不在一亩三分地。
所谓好男不吃分家饭,觉得没钱就自己个儿挣呗?一辈子钻父祖留下来的遗产里,心存怨念耿耿不改,可不就得入魔?
稍微摸清楚状况之后,谢青鹤就找祖父要了干练的小厮作陪,隔三差五去逛街。
栓子本以为是陪小少爷去吃吃喝喝,看看把戏杂耍,哪晓得小少爷出门啥也不干,就去货栈和码头蹲着,偶尔还能听见小少爷叹气:“就不能让我长几岁……”五岁开始入魔,又得耽搁好多年!
栓子嘿嘿一笑:“眨眼少爷就长大喽!”
谢青鹤心中暗骂,你眨一个我看看?!
在货栈和码头蹲了几天之后,谢青鹤又开始在街面上问价钱。
这东西多少钱?那东西多少钱?手工多少钱?柴薪多少钱?事无巨细地问。
他做事大张旗鼓也不遮掩,唬得卢家负责采买的管事无比紧张,想了无数个理由解释为何报账比街边价钱多些,天天等着大管家来查账……大管家总也不来呀!
问明白之后,谢青鹤也大概弄明白了凡人如何做生意,还想去货运的枢纽城市看看。
然而,五岁的小豆丁,祖父是不可能放他远行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太实际的事。真想找父祖要钱做生意,只怕会被当成妖孽烧了。
既然知道入魔中岁月虚伪,谢青鹤也不着急,干脆静下心来,老老实实修炼。
这种环境里炼体的作用不大,一旦出魔就消失了,作用不到本体。他主要做的都是修心养性的功课,不拘什么时候都能修炼。有时候卢宣一边教他读书写字,他都能一心二用。
时间一晃,到谢青鹤七岁时。
姐夫家差人来报喜,说姐夫秋闱折桂,中了解元。
这就很了不起了。
南兴本是文风鼎盛之地,每回乙科都要杀得尸横遍野。相传南兴一地,中举比登第都难!
卢宣也很高兴:“好,好啊!老师在天有灵,也当含笑九泉了。”
卢宣口中的老师,就是杨显祖的祖父杨攸,他是卢渊曾祖父卢济儒的同窗。
当初卢济儒青云直上,官居二品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杨攸一身才华却屡试不第,在南兴老家当了一辈子塾师。卢济儒敬重杨攸才华,以重金延其为西席为卢宣充作蒙师,杨攸对卢宣也尽心尽力,师徒关系非常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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